完美公子驯化论 不奸不诈 第六十一章 情落定(八)

作者 : 妃色琉璃

屋里生着火盆,窗户没关严,丝丝冷风从窗缝里挤进来,摇晃着仙鹤展翅黄铜灯里的烛火。

年迈的老人悄悄挪到拔步床的角落里,让阴影藏住脸上的表情,静静地看着斜对面那张已月兑尽稚气的年轻英俊的面孔。

瑞明并不看他,沉默片刻,又忍不住叹了一声:“七爷的局早在阿宝出生后不久就已布下,而您,爷爷,您和夏侯王爷布下的局应当比那早得多,七爷也不过是你们局中的一环……爷爷,七爷亲口告诉过我他布局为的只是阿宝,但我一直不相信他的目的会那么单纯。如果您和夏侯王爷也想学他那样随便找个借口敷衍我,我就只好尽快带阿宝离开,让你们谁也找不到她。”

一直没有说话的宗政宣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突然冷笑一声,不屑、轻蔑,全无半点亲情。

瑞明心神一凛,暗道果然,面上却不露分毫,笑微微地看向他:“爷爷不信我有这个能耐?”

宗政宣宏又是一声冷笑,虎目于阴影中暗光流转,如伺机而动的黑豹。这一刻,他已不是溺爱孙子的慈祥老人,而是当年杀伐四方护得夏侯国上下周全的大将军。

他微微启口,一字一顿:“那么,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威吓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然而瑞明只是淡淡一笑,跳下床掸掸衣摆,斜睨着他,毫不客气地道:“爷爷,说实话,论起吓唬人的本事,阿宝比您强多了。”

快步走到门口,不等宗政宣宏叫住他,他便停步,回头又是一笑:“我知道有国才有家,天下安平比什么都重要,一个众望所归的明君胜过贤臣一百。但您要明白,阿宝不是可以随便让人摆布的傀儡,你们若是将她当傻瓜,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你们。”

他说罢开门就走,门也不关,任冷风灌入,宗政宣宏尚未回过神来,便听风将他的声音远远送进屋里来——

“偶尔吹吹冷风能让人头脑清醒,爷爷,您该好好吹会儿冷风了。”

宗政宣宏一愣之后气急败坏,劈手摔了杯子,见着茶壶还在床沿上,一巴掌将它也扫到地上去。

“混账混账”他咬牙咒骂,心里却无法控制地生出种无力感。

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呢?就算他和夏侯临辉今天有些忘形,为着孙儿的幸福和死对头不得不和解也是说得过去的,怎至于就叫那小子一猜就猜到他们的计划上去了?

这个局明明很完美,明明知情的只有他和夏侯临辉……啧,后生可畏,看来他必须赶在那小子从夏侯临辉嘴里套出真话之前跟夏侯临辉重新计议统一口径了

先前还一个劲儿嚷腰疼的老人身手利落地跳下拔步床,扯下衣挂上的披风披到身上,关上屋门,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怕撞见瑞明,他舍近求远特意选了跟刚才脚步声远去的方向相反的路径,借着夜色这个最好的伪装,沿着墙根飞快地赶往漱明堂。

他这厢刚从下榻的院落的角门溜出去,那游廊围出的四方庭院里的一丛灌木后便有个黑影慢慢站起来,淡青绸面对襟长袍的下摆被雪泥染得变了色,肩上头上都是雪——不是瑞明又是谁?

他扶着栏杆跃进走廊,拍掉头上肩上的雪花,又纵身跃起摘了檐下的一盏四方红梅油纸防风灯笼,拨亮里头的烛火,慢吞吞地走过游廊,朝漱明堂的方向行去。

夜色迷茫,呼啸的寒风将他的喃喃掩盖——

“哎呀,好险,真怕他叫我说出理由来……不过我还真是聪明啊,胡猜居然也猜中了……七爷就算了,还是找十三王爷吧,虽然不顺眼,也只好凑合了……”

夏侯临辉给宗政宣宏安排的住处离漱明堂较远,偏僻、清净,一路上瑞明没碰到几个下人,倒是发现了不少暗桩,比起南斗王府来,防备严得离谱,可见那两个老头子果真是在暗中策划着什么。

瑞明忍不住摇头暗叹。他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却始终猜不出他们布局的原因。

宗政宣宏和夏侯临辉相识之时该是元凤年间,彼时应天帝掌权,天下太平,他两个一个尚未受封南斗王,一个还未承袭北宣王位,有什么理由他们两个要装出不和的样子欺瞒世人呢?

后来他两个同为一方之王,又都手握重兵,若是连成一气,别说宏伦帝,就是应天帝活着也要让他们三分,他们又何必一个激流勇退避居南斗,一个对皇室唯唯诺诺,至今还要守着和今上的什么约定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这两个怪老头心里到底在怕什么、防什么,想得到什么……他真的是猜不出来啊。

瑞明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都能看见漱明堂的灯光了,他却歪到岔路上,扫眼路旁积了雪的灌木丛,停住脚,扬声道:“出来吧。”

没有回应他也不急,又高声道:“没叫你们都出来,随便出来个人就行了,我有事想请教。”

一排灌木丛仍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四周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瑞明大声了叹了口气,晃晃手里的灯笼,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性子随我爷爷,没什么耐心,再没人出来回话,我就要放火了——这防风灯里用的是桐油吧?沾着就着,有雪也不怕。”

那修得齐整的半人高的灌木丛后忽然窸窣作响,有个身着暗红护卫服的瘦小男人慢慢地站起来,讪讪地朝瑞明行了个礼。

瑞明招手叫他近前,他却望了望一直延伸到另一个院落外的灌木丛,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他不过来瑞明就过去:“我爷爷已经回去歇着了?”

那护卫狐疑地看看他,轻轻点了下头,须臾,又摇了摇头,小声道:“宗政王爷刚刚是来过漱明堂,到院外听见里头还在吵,他就走了,不知是不是回去歇着了。”

哦哦,遇到老实人了瑞明一乐,也不想让他为难,稍稍退开些,故意大声问道:“现在呢?你家小主子和老爷子还没歇下?”

那人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冲他笑笑,大声回了句“不知道”,却又低声提醒:“刚还听见砸花瓶呢,这会儿没声音了。”

瑞明笑着道声多谢,又大声道:“漱明堂里这会儿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吧?我在院外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人,你若方便就替我寻个小厮来,叫他吩咐厨房准备些甜汤,你家小主子不吃夜宵睡不着。”

他说完就走,全不管听见这些话的护卫们会怎么想。

漱明堂前院的院门虚掩着,果然听不到里面有声音。他推门进去,到漱明堂的门外才隐隐听得堂内有说话声,不像是在吵架。

他暗暗松了口气,敲敲门,凝宝在屋里高声问是谁,他一说“是我”,没多会儿紧闭的屋门就被拉开了,凝宝却缩在门后不露脸,还压低声音问:“你带了祛瘀的药来没?”

瑞明有些纳闷,进屋关上门,转身见她拿手挡着脸往屏风后跑,忙一个箭步过去拽住她,把她的手拉下来……

“怎么伤成这样?”瑞明皱眉,也不管夏侯临辉在里面听着,压低声音训她:“你不忍心还手你还不会躲啊?脸弄成这样你明儿怎么出去见人啊?”

凝宝缩头缩脑不吭气,只把脸别到一边去,右嘴角破了皮,她悄悄舌忝掉旁边的血迹,触到伤处,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

“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呢,原来就是嘴上凶”瑞明气恼地捏着她的下巴迫她转过脸来,借察看她脸上的伤势的当儿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怎么样,事情弄清楚了没?”

凝宝摇摇头,听见夏侯临辉在里头冷哼,她顿时拉下脸来,明明疼得呲牙咧嘴,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得有多光彩,口气却还是硬得很:“挨打的又不是你,你哼什么哼?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最后一句十分不敬,夏侯临辉却没揪着这茬发威,只不高兴地道:“开口就没好话……让你跟我斯斯文文说会儿话就那么难?”

“跟你斯斯文文的说话?”凝宝不恼反笑,硬扯起嘴角露出些讥诮,那表情可比平时生动多了,“我记着您老人家当初就只教过我怎么杀人怎么斩草除根吧?哦,难道是我那时候年纪小记不清楚,您老人家教我杀人的时候还教过我要‘斯斯文文’地跟您说话?”

一针见血,刁钻毒辣,那冲气儿简直能呛得死人。

夏侯临辉许是没料到他这多年不见的孙女儿嘴皮子那么了得,被她几句话给堵得一口气没上得来,差点厥过去。

瑞明还是头回见她这般肆无忌惮地耍毒舌,又惊讶又想笑,勉强憋住了,揽过她来背对着屏风轻轻比了个手势,又凑到她耳边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凝宝一听完脸色就变了。她皱着眉头瞅瞅瑞明,又低头想了一阵儿,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里飞快地写了两个字:当真?

瑞明肯定地点点头,她深吸口气,斜睨着屏风上映出的那个人影,眉头拧得眉间现出个“川”字来。

他们这边半天没动静,夏侯临辉约模是起了疑心,咳嗽两声,不悦地道:“怎么了?来了不进来坐,还要让我出去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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