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不奸不诈 第七十四章 惟愿死同穴(八)

作者 : 妃色琉璃

瑞明的睫羽微颤一下,眼中的怒意渐渐褪去。他静静地看着孟雪俊,片刻之后,笑意爬上嘴角,竟连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后退两步,转身冲孟雪俊一揖到底,轻声道:“多谢师父提醒。瑞明不才,劳您费心了。”

不是“孟师傅”,而是“师父”,不是“你”,而是“您”。没有嘲弄之意,诚心诚意。

孟雪俊愣住,心中震荡之剧,险些压制不住。须臾,他轻轻将脸别到一边,低声道:“你长大了……”

曾几何时,有个孩子蜷缩在一地血泊中,可怜巴巴地用种被遗弃的小狗的眼神仰望着他;曾几何时,有个孩子事事听从于他将他当做救命稻草般牢牢抓住;曾几何时,有个孩子抹着眼泪傻兮兮问秋“是不是我做得更好就能见到师父”……

而今,那个孩子不见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俊秀少年,只差少许便将成为羽翼丰满的雄鹰,没有迷雾可以再蒙住那双明净澄澈的眼睛,藏匿的利爪随时能对心怀叵测的敌人施以反击。

孟雪俊忍不住笑了,笑得却有些落寞:“你长大了,瑞明。”

头一回正正经经叫他的名字,也算是对那一声迟到的“师父”给予认可。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瑞明微笑,唇边隐隐现出两个梨涡,无端动人,“一直以来,我都很想见见师父,像现在这样和师父说说话……师父,这些年来,多谢您手下留情。”

孟雪俊笑了一笑,修长的凤眼轻轻阖上,似欣慰又似惘然。

瑞明默然注视了他许久,方微侧身望向远处的黑暗,低声道:“兵权之事,我和哥哥回府之后会尽力说服爷爷,五月簪花会时定当给师父一个交待,师父不必再为此忧心。”

不闻孟雪俊回应,他顿一下,又道:“哥哥虽于谋略上稍有欠缺,待人处事上却远胜于我。他秉性忠厚,胸怀宽广,由他继承南斗王位才是南斗百姓的福气……民安则国盛,这一点,想必师父和今上都比我清楚。”

孟雪俊垂眸不语,用沉默掩饰那些话在他心中激起的波澜。

“……不论师父信与不信,宗政一门尽忠报国之心从来没有改变过。”

“……南斗与秋源国仅一河之隔,无兵难防突袭。常驻北疆的将领虽多是战功赫赫,但北疆干冷,南斗湿热,朝廷从北宣调至南斗各县的地方官尚需三五年的时间方能适应南斗的气候,爷爷又怎能放心将王军尽数交予一个不熟悉南斗情势的将领呢?”

“……师父曾让秋告诫我,好男儿当心怀天下,不拘小节。但,师父可曾想过,若我连自己的家人都守护不了,又如何继承王位替今上守护南斗百姓?”

“……我知道,师父是想让我成为一个凡事不需依赖他人就能成功的人。可,师父,再厉害的人也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若不能以真心相待,他人又怎会真心待我?”

瑞明说得很认真。这些话迟到了太久,能不能让孟雪俊改变主意,他心里没底。会一口气说那么多,是因为他无来由地有种奇怪的预感,如果今夜不跟孟雪俊说清楚,以后他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以师父的本事,要除掉我或我哥哥并不难。只要两个孙儿中没了一个,爷爷定然不会再坚持,可,师父,您没有那么做。而方幸他们所做的一切,看起来是在挑拨我兄弟不合好拿我们的把柄,实际上,如果连这些事我们都无法解决,将来不论谁承袭王位谁入朝为官,我们又如何能在尔虞我诈的官场里生存……师父,您一直都在警醒我,对不对?”

孟雪俊重重阖眼,用力搓了搓脸,扭头冲他淡淡一笑:“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瑞明点点头,又摇摇头,隔衣轻轻按了下紧贴着心口的平安符,轻声道:“我从前总认为人心难测不可轻信,将人划作两类。一类是敌人,不除不能心安,一类是棋子,可用可弃,也不必放在心上。可,阿宝说,不要把别人看得那么坏,很多东西只看表面是不够的。有的人看起来对你不好,你却会因此受益良多。有的人看起来对你很好,你却得仔细想想你凭什么能担得起那份好……但是不管怎样,若你对他人不能真心以待,你又有什么理由期望别人以诚待你呢?”

还真像是那丫头会说的话啊。孟雪俊忍不住笑了:“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黑暗的后院里忽然亮起一星烛光,慢慢朝这边移动。远远传来乐平“哎哟哎哟”的呼痛声,间中夹杂着一个刻意压得低沉的女子声音:“混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瞧我是丫鬟便觉得我好欺负么?哼!”

就她这样,还想让人不知道她是谁?孟雪俊扶额苦笑。

瑞明掌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旋即却又敛容正色,低声道:“我……我想试试,师父。”

孟雪俊一愣:“试什么?”

瑞明望着那个被微弱的光亮勾勒出来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粲然一笑,明媚若月光下盛放的玉昙花:“试着相信自己,试着相信别人,试着……相信你,师父。”

孟雪俊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摆手道:“啊呀,月亮都没了,难道要我们就风下酒?扫兴扫兴,睡觉睡觉。”

说着便径自入屋,关门熄灯……静静坐在桌旁,凝视着投注在窗纸上的那个快要被黑暗吞尽的人影。

听着脚步声远去,看着笼入黑暗的窗户。孟雪俊慢慢伏到桌上。“心里亮堂,再黑也不怕……你啊,真的长大了呢。”他轻声喃喃,眼中脸上,笑意难藏。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光亮透窗而入,凝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照旧的装模作样:“少爷?少爷,您睡着了?”

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那一对鼓鼓的双环髻被放大了十几倍,孟雪俊忍啊忍啊,终是禁不住捧月复大笑。

凝宝听见笑声,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又悄悄将耳朵贴近门缝,没发现有第三个人在,不由得纳闷起来。

推了推门,没推开。她皱皱眉,正打算回屋等着流香把人带到孟雪俊的房间里,门却开了。

“进来吧。”孟雪俊的语气很平静。

“你……”凝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将手里的破灯笼凑近再凑近,几乎贴到他脸上去。

难以置信啊,刚才明明笑得那么大声,现在他脸上居然没有笑意,一丝都没有!

凝宝对解释不了的事情警觉性很强,倒退三步,随时准备把灯笼砸到他脸上:“你……您疯魔了,少爷?”

她自认问得很委婉,孟雪俊却脸一黑:“怕是你见鬼了,沅碧。”

凝宝眯着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一回,又退了一步:“奴婢就见着少爷了。”

孟雪俊被这一句堵得够呛,佯装发火要关门。凝宝赶紧一个箭步蹿过来,一猫腰从他胳膊下面钻进屋里,熄了灯笼,点亮油灯。

门一关,她那恭敬样儿立马没了,拖张椅子坐下来,提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下去半壶冷茶,这才抹抹嘴,很认真地问他:“你不是见鬼也不是疯魔,那你刚才笑什么?”

孟雪俊慢了一步,没拦住她喝冷茶,手在半空里拐个弯就去揪她耳朵,压低了声音训斥道:“你几岁了,夜里喝冷茶伤身你不晓得?自己的身体自己都照顾不好,等你嫁了人,看你怎么照顾别人!”

凝宝反应极快,一偏头,不躲,嘴一张就朝他手上迎过去。表情狰狞,贝齿切切,简直跟九喜有得拼,惊得孟雪俊忙把手缩回去。

“啧,还学会咬人了?”孟雪俊心有戚戚焉,嘴上却还是硬到底,“你属狗的?”

“嗯,我属狗,你属虎。”凝宝眨眨眼睛,“老妈子一样的纸老虎。”

孟雪俊气得笑起来:“是是是,比不得你这好狗,头顶俩包子的好狗。”

凝宝一愣,模模脑袋上的双环髻,瞪眼:“你还敢说!这不就是你这老妈子给我梳的!?”

孟雪俊撩撩头发,抢先占据大床,慢条斯理地回敬:“那明儿你自个儿梳,梳条尾巴拖着走,人人见你都要赞你一声‘好狗啊好狗’。”

凝宝勃然大怒,冲过去握拳便打。拳头还没碰到他的脸呢,他忽然道:“流香到了。”

“流香”二字一出,凝宝立马跟被火烫到一样收拳站好。侧耳倾听一回,发现上当了,连拳头都不用,直接扑过去准备掐死他。

孟雪俊一条腿还耽在床沿上呢,瞅准空子稍微一绊……嗯,不错,野猫自己送到他怀里去了。

不等她反应,他便连手臂带腰肢都给她箍牢,顺势朝左一翻,双腿交叉盘起扣住她的腿,瞅着那只发愣的野猫笑弯了嘴角:“这回还敢小看‘老妈子’么……小凝宝?”

凝宝回过神来蓦地涨红了脸,死命挣扎无果,看准他的右耳,小嘴一动,明显又要故技重施。

孟雪俊眼疾嘴快,趁她还没亮出牙来便猛地堵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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