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不奸不诈 第九章 噩梦缠身苦

作者 : 妃色琉璃

拆了月落香,送了孟雪俊一对黑眼圈。凝宝的烦闷便消褪许多。

王府的坤煞花名头太响亮,她的行为足够她吃上几个月牢饭,地方官却不但不敢逮人,还备了大礼送到王府托全叔多看顾,只希望这位新来的大小姐不要学乐平以前一样闹完事跑去自首,不然到时候一群官员追着她求她吐口水消灾免祸太没面子。

这样的事,全叔哪里敢跟凝宝说?看地方官个个双目无神抖抖索索的样儿,怎么安慰恐吓都不听,也确实可怜,全叔只得多少收了几样补品,寻思着找机会给凝宝和那兄弟两个炖了补身。

至于坤煞花的传言,他派人快马传书问过宗政宣宏如何处理,老爷子回信只有八个字:『查清源头,静观其变。』

源头很好找。整个南斗城占地一千二百亩有余,城中住户四千零三十二人,大小商铺共一千三百二十五家,凝宝独独挑中了城西月落香一处,加上众人皆言破解之法是由月落香的老板神仙公子传出,坤煞花的诨号就算不是他取的,同他也月兑不了关系。

只是卫戍去月落香查探之后,回来说那神仙公子就是月初到王府来找凝宝的“表哥”。他绘下人像、详细描述过神仙公子的衣着之后。全叔又惊讶地发现所谓的神仙公子便是当日在丰乐挡车告诫他凝宝嗜好偷听的“好心人”,这就让全叔有点挠头。

宗政宣宏不肯对地方官施压禁止流言传播,必定有他的道理。但流言毁人于无形,凝宝又是个未出阁的超龄未嫁女,要坐视不理,全叔颇是不忍心。

翔水苑里风平浪静了几天,全叔瞧着凝宝不遗余力地言传身教,那兄弟两个进步神速,心里的不安愈发重,纵是忍不住寻了机会问她:“表小姐,听说您的表兄到了南斗?何不请他到王府……”

“吃顿便饭”还没出口,凝宝就炸了毛:“他敢踏进王府,我就活撕了他!”

她那狰狞的表情、骇人的气势当即让全叔明白她那坤煞花的诨号并非无因之果,老心肝禁不住吓,敷衍两句就赶紧溜走了。

瑞明戴着锁龙臂环勉强在半个时辰里冲了两百二十三次拳,累得不得了,见状趁机收势,凑过来低道:“怎么,还没消气么?还没消气就再去揍他一顿呗。听说他又重建月落香,把贵和大街街口的三家小吃铺子都盘下来了,该是够你砸的了。”

“少煽风点火!”凝宝眉头一皱,一指头戳得他朝后翻倒,“他挨揍你也得不着好处,你瞎乐啥啊?”

六只大獒正要上来践踏弱者,瑞明振臂一扫,竟把三喜四喜给撂倒了。他抢在大喜上来发威之前爬起来,又站到凝宝身旁。六只大獒不敢捋虎须,只得低低咆哮怒瞪他。

挨了骂,瑞明也不恼,得意地一瞥大獒们,笑嘻嘻地给凝宝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要我能出去,没好处我也乐意雇人揍他个满地找牙——成天拿个破扇子摇来摇去装潇洒,瞅着就不是好人!”

这话真是说到凝宝心坎里去了,她用力点头,兼之大力拍瑞明的肩膀以示赞同:“说得对,那厮跟好字就是沾不上边。”

瑞明差点被她拍趴下,却硬撑着挤出点笑来:“下回你再去,带上我吧。白天别去,夜里去,我给你望风,别跟上次一样弄得满城皆知,倒把那啥花的名头给坐实了,你和卫戍可就……唔,前途堪忧了。”

这话又一次说到了凝宝心坎里去,她很想就此应允,沉默片刻,却摇头道:“不好。带你出去可以。晚上偷袭不行。等哪天他再挑事端,我便约他到城外一战,到时候带你和你哥去看看。他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武功不错,专攻轻巧一路,轻功暗器都比我强……要是你们能从中学到些东西,他爱叫我坤煞花那就坤煞花好了,坤煞花出门没人敢惹,我还省事多了呢。”

瑞明眯了眯眼睛,扭头望着那一树淡紫色的丁香花,目光闪烁,嘴里却道:“所以说你这人笨嘛。只要能赢,偷袭下毒还是光明正大地对战有什么要紧?他败了,脸面都丢尽了,还会好意思到外头去说你胜之不武?”

“扯淡!”凝宝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当场把他给拍趴下了。

六只大獒见主人发飙,机不可失,冲上来就是一顿狂踩猛踏。瑞明被踩得差点吐血,还不得不听凝宝教训——

“对战中使诈无妨。可从开始就光想着靠偷袭下毒什么的赢过别人,就算你实力比人强,人也只会当你无能,你明白吗?心眼耍多了就不愿意堂堂正正去争取,花巧玩多了就不肯脚踏实地下苦功……你当孟雪俊为什么会那么讨人厌?就是他爱耍心眼喜欢玩花招欺负人!他要是落难了,趁机踏上一脚的人多的是,会伸出手去帮他的,半个都没有!你若是想变得和他一样,趁早不要练了,多花些时间琢磨怎么骗人蒙人不会被人发现还容易些!”

这是两个人拥有共同秘密之后。凝宝第一次冲瑞明发火。

瑞明被骂懵了,六只大獒被吓得退到角落不敢再闹,连丁香树似乎也畏惧于她的虎威,随风抖落残花无数。

淡紫色的花瓣被风推着从瑞明的脸畔滑过去。他看着那个暗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瞥眼站在不远处发呆的乐平,慢吞吞地爬起来,回到原地,对着四脚木架镶嵌的大黄铜镜沉身扎马,眼神复杂莫名。

青豹环重又托殇递出去,让秋带给他的主子。那个男人的提点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骗过了自己才能骗得过旁人。若要一个人长久地痛苦,伤他不如伤他心头上的那个人。』

他也曾让秋代他去问那个男人是否真的能够看着她死而不后悔,那个男人的回答更为简洁:『亦敌亦友,宁毁毋纵。』

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瑞明清楚得很。出面教导他的虽然是秋和殇,实际上,那个男人才是他真正的师父。他受教五年多,又怎会不明白师父的感受?

并非有过节才需生死了断。凝宝太固执,太稳,看似好糊弄,实则难瞒哄。她总能撇开那些混淆视听的招数,揪出真相,不会因为和谁亲厚就偏袒谁。这一刻她觉得你没错。她会不顾一切维护你,下一秒她认为你错了,就会毫不犹豫地惩罚你。

这样的人,得到了就是助力,失去了就是阻力。不如毁去,好过将来不得不与她为敌。

况且计划了五年多的事,不可能为着一个女人就中途放弃。她活得那么自在,全不用担心将来,想是受过苦也早已淡忘,哪里会明白他的心情?

同伴……能坚定地站在他这方的才是同伴,剩下的。除了棋子,便唯有敌人而已。

瑞明轻轻垂下睫羽,挡住眼中荡起的狠厉,却不见黄铜镜中那俊秀少年的脸上转瞬即逝的失落与长久的茫然。

乐平自那晚瑞明明明白白地同他划清界线之后,便尽量避免与瑞明说话或单独相处,唯恐一不留神,好心又被误作恶意,积怨不减反增。

先前见瑞明和凝宝有说有笑,好生亲热,乐平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谁晓得眨眼工夫,凝宝便翻脸怒斥,连他也被吓得不轻。

虽觉着凝宝的训斥大有道理,乐平却又有些犯嘀咕。凝宝对那晚遇袭的事只字不提,第二天出去掀了月落香,回来没吃晚饭就睡下了。自此之后,她的情绪起伏之大、变化之快,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最近两天,她的眼白上老爬着血丝,眼脸下面总浮着黑晕,极易动气。除了瑞明这悍不畏死的,大家见了她,都是能绕道的绕道,避不开就小心翼翼地应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质疑的胆气也没有……似乎不大对劲啊。

乐平望着那一树繁花出了会儿神,瞅瞅似在认真练功的瑞明,悄悄离开,没多会儿就在前院南侧通往后院的月洞门旁找到了凝宝。

彼时那个瞧起来瘦小得可怜的女子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乐平走到离她仅有两步远的地方,她竟也没发觉。

突然间,她开始用力揉搓双手,眉头紧拧,一脸厌恶,像是手上沾了什么令她不能忍受的污垢,搓得手背也泛红。

乐平听见她不住地低声喃喃“已经过去了”,如同梦呓一般,心里已是大为惊异。再看她那表情似就要哭出来了,当下大吃一惊。苦于进退两难。只得低头垂眸屏住呼吸以免惊扰了她,没多会儿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瞄她。

时下的夏侯国女子以白为美,京都流行细巧弯月眉,到处便只见白馥馥的脸蛋配着又细又黑的两轮月牙儿。凝宝却是皮肤深蜜近乎古铜,浓眉斜飞若剑,只见英气,不见柔媚,乐平一直都没办法把她和美联系起来。

此刻她失了沉稳,少了锐气,那种脆弱无助的神气竟是意外的可怜又可爱。

乐平心头一动,忘了她的拳头有多可怕,不由自主地走近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她似陷身梦境无法自拔,没有抗拒他的拥抱,只愣愣地仰脸看着他,睫羽轻颤,眼神迷惘,略厚的唇微微嘟着,似在邀他品尝。

呃……乐平有些为难。他是极怜香惜玉的人,虽然凝宝不香也算不上什么玉,但她现在的情形明显需要关怀与安慰,如果他不吻一下就跑掉,对她的打击想来不是一般的大。

乐平犹豫数秒,痛下决心,眼一闭,嘴一撅就朝她唇上压下去,然后……

“砰!”

一股大力重重地砸上乐平的右眼眶,他被推得朝后连退了五六部,一坐在地上,眼前金星乱转。

他疼得闷哼一声,捂住右眼,抬头去看蓦然从他头顶罩下的那片阴影,恰见一只手,五指箕张,照他的额头狠狠拍下!

“师父!”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眼神冷厉满脸煞气的凝宝身子一颤,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朝他额头拍下的右手猛地止住了去势。

乐平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仰头望着凝宝的掌心,半晌,才抖着手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

“师父……”他心虚地唤她,声音打着颤。

“嗯?”凝宝如梦方醒,缓缓收回手去,闭上眼,使劲按了按太阳穴,不知为何发出声叹息。

“师父?”乐平此时方觉害怕。她刚才的神情异常凶狠,同他所熟悉的师父完全像是两个人。那一掌分明不是玩笑也不是寻常的惩罚,若是他不及时开口,她怕是真的会杀了他。

“起来吧。”凝宝睁开眼,神色淡然,朝他伸出手来。

乐平欲施好意差点送命,哪还敢要她拉?慌忙爬起来,右眼眶疼得厉害也不敢去捂,低头望着脚尖嗫嚅:“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想要……”

他想说不是想要轻薄她,凝宝却没等他说完便道:“抱歉,我失态了……吓着你了吧?”

乐平一愣,偷瞟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也不似在说反话,不由得诧异起来:“师父,你刚才……”

凝宝并不作答:“以后瞧见我在想事情,不要靠近我,听见了吗?”。不等他应声,转身便走,不回房,径直出了翔水苑,连门也忘了锁。

乐平丈二和尚模不着后脑勺,站在那儿发了会儿呆,匆匆忙忙过去关上院门,到后院的临时办公棚找全叔。

他把事情经过给全叔学了一遍,想用吻安慰人的事却瞒下不提。

全叔听了也惊讶得很。他当然不会坦白说他不久前抖了一堆惊天秘密给凝宝知,凝宝的异常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件事。

仔细回想这些天来凝宝的表现,他不禁皱眉:“五天来打烂了五张床,现在又这样……难道表小姐有什么心事?”

正巧银花来给全叔送茶水,听见这一句,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莫不是因着卫总领的事?”

鉴于凝宝对卫戍的态度大家是有目共睹,银花一说进翔水苑之前,凝宝让她每天都去园丁处拿盆粉红色的花送到卫戍那儿,卫戍却隔天就把花又还给园丁。乐平立马把凝宝说过也给卫戍求了平安符,却总是找不到卫戍的事给抖了出来。于是……大家顿时悟了。

“二十岁还没许配人家,真是难为表小姐了。”全叔感慨万般。

银花也道:“我听我爹说,官媒司的人对十八岁还没嫁出去的姑娘很是不待见,收了罚款还要冷嘲热讽。表小姐都去了那儿两次了,不知心里会有多难受……”

乐平一想,凝宝上神王庙恐怕不止是去求平安符,卫戍却总是避而不见,连个机会都不给她,她会伤心失态也是难免。他这个做徒弟的不顾师父的心情,还拿逛灯会做借口跑去会柳碧娘,不晓得凝宝看在眼里会有多难过……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眉头一皱,来了个一锤定音:“全叔,让卫戍搬进来,立刻,马上!”

一路追风赶月似的跑到城外的凝宝压根没想过回去就能见到天赐良配,而且往后每天都能见到,寻了僻静无人处,解下乌蛇鞭来抽树鞭花,边抽还边大声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全都过去了!”

是啊,已经过去了,全都过去了。不管当时有多恐惧有多痛苦,过了那么久,难道她还要重新回到那些人留给她的阴影中去吗?

可无论她如何发泄,因那阴影聚生的戾气却依旧盘桓心头不肯散去。

恐惧,所以愤怒。不甘,所以怨恨。

那些情绪如此清晰,那些可怕的事历历在目。时隔十四年零三个月,它们重振旗鼓,似不将她拖回那深沉的黑暗中去绝不罢休。

许是因着瑞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愁苦感染了她,许是因着全叔描述的骇人秘密影响了她,五天来,她每晚噩梦不断。

被埋葬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人那些事突然间冒出来、缠住她。

每一夜,她都在梦里被迫在爹爹的胸膛上打上烙印,被那个貌美如仙的女人压入荷塘污浊的水中。

每天寅时之前必定在恐惧愤怒中惊醒,面对黑暗,清楚地感觉着冷汗淋漓下的无助与无力,竭力想将空荡荡的屋子填得满满,寻到个坚固的壁垒躲进去……一如当年那个只有藏身壁橱中才能安心入睡的孩子。

“你……在干嘛?”

浑厚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软,无端多了种魅惑的味道。

凝宝蓦地睁大了眼睛,挣不月兑噩梦而生的怒火登时一蹿至头顶。她一抖手中的乌蛇鞭,头也不回,反手朝声音来处就是一鞭!

“哎呀呀,我家小凝宝又在乱发脾气了呢。”白衣飘逸的男人轻巧地跃下树来,避过了袭击。

凝宝脸一黑,也知自己是迁怒,一击落空便收了鞭子,气鼓鼓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新铺子开张吵得很,出城躲躲。”孟雪俊绕到她面前,笑眯眯地展开手里那柄明艳紫洒金的扇子,“你呢?你不在王府教徒弟,跑出来这里摧花折树……”

视线落在她脸上,他的调侃戛然而止。他合拢扇子,上前一步,细细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沉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中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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