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 卷一 流年 第十四章 郑重相托 孤注一掷

作者 : 织锦

至于理由,自是分甲授官完了,邀请十来个有些前途或者关系好的同科聚一聚,毕竟再过些日子,小部分的进士可得天南地北分开了。对于这个理由,张氏自无别话,又想着能从中挑出一两个合宜的人选与绮玉文柔做夫婿的,不但笑着吩咐下人好生准备,甚至还为此多买了两户人家,以防人手不足。

江文瀚见着家中细细准备,没个三两日便是齐全了,越发得高兴,也没在意母亲张氏打听进士如何,只一心一意与各处发了帖子,其中便是有苏敏、史可源、万立鹏、上官斌等平素交好的同窗旧友,也有杜衡、沈维、洛晟这等名利前茅的,还有冯籍、卢廷玉等犹犹豫豫间邀请的。

只是他下了帖子,又是这么个名次,一干人等自然也得应酬一二,纷纷应下了这件事不提。而另外的李馨,听得这个信儿后,琢磨了两日,也是渐渐拿准了主意。

先前那冯籍,在原主的记忆里头,原也算的君子两字,又是大家出身,虽然与江文瀚交好这件事让人还是犯嘀咕。但是想着先前江文瀚那一套套的道理……还真是说不准到底是臭味相投,还是一时误交匪类。但是明显江文瀚仿佛与他也没到那等知己的份上,只是往来比较多一点而已。

再者,自己这里,也着实没有别的更可靠的人选了。多儿虽好,却是小姑娘,不可能拿着钱买房子什么的,而她的家人却与自己原是关系平平,听着往日的风声,那也并不是什么很能靠得住的,加之又是张氏手下的仆从,着实拿不准他们知道了后会是怎么做。

且那冯籍,当初看着言谈举动,也是看着颇为温文而富有同情心的,又是富贵人家出身,如今高中探花,有财有势,自己并无什么可让他贪图的地方不说,就是孤身在外,若是能托庇一二,免了外头某些无赖小吏之类的骚扰,也是好的。

只是想到最后,李馨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心底更有几分惭愧与脸红——冯籍与自己素未平生,算得上时陌生人,不过说过几句话,有个一面之缘罢了,平白的求人家这个那个,非亲非故的,真的是有些难以张口。

可若是不这么做,自己落在这个江家人的手心里头,要你死就死,要你生就生,当真是任其鱼肉,她不免又觉得肝胆发颤,丢了小命什么的虽然不至于,可是落个生不如死,却是极有可能的。再想一想古代话本之类里的女性……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李馨面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在古代啊,女人就是悲剧的代名词,对于平常的女人是如此,对于自己现在这种孤女,更是如此。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廉耻不廉耻,羞愧不羞愧,先是赌一把吧。再说,也指不定会如何呢。

揣着这些心思,李馨熬到了宴席那日,听到外面喧嚣声渐起,她便悄悄地唤了多儿过来,如此这般地托付她几句话。

多儿听得是与这便赴宴的进士说的话,又是先前曾是见过几面的冯家小郎君,心里便有几分奇怪:“馨娘怎么想着寻了冯小郎君问事儿?他与大郎交好,可也没到那份上。”

“原是想问一问那件事儿。”李馨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思说与多儿听。自然,她也不会提多儿的家人如何,只是道:“我虽说无甚钱财,但前番得了几样首饰,将前头的首饰全卖了,再添一点银钱,倒也是足够了的。可是到了外头,我一个孤女,旁人看着甚是好欺负的,若是能托庇冯小郎君,使得外头的人心里存个忌讳。日后针黹女红的度日,倒还能过得去,也算是有个家了。”

“这倒也是。”多儿听得心底一酸,眼圈登时一红,却又怕勾得李馨伤心,只低下脸道:“这世道可是说不准的呢。你又生得好,又是这么个性情,还有许多能干,这么个没倚靠的小娘子,外面的人岂有不动心思的。冯小郎君原是大家子出身,看着性情也是温和的,能托着他帮衬一二,最好能寻到他边上的屋子里住下,也不贪图他别个,总也是好的。”

说完这话,听得外头喧嚣更胜,多儿只怕寻不到机会说话,只与李馨说了两句,便忙就是跑到那边儿寻人不提。

李馨心里一阵温暖,觉得那些为难与纠结也少了几分。当下,稍稍收拾一二,她忙是到了先前曾是与冯籍说话过的那处院子走去。今番宴席,原是在东边的。这处院落在西边的偏僻地方,绕过两处小院子,又是跨过一座小桥,李馨只觉得喧嚣渐去,抬头看去,一轮圆月初上树梢头,黄晕晕得如同一个鸭蛋黄儿,透着湿润而柔软的质感。

今天的风淡淡的,轻轻的,从那清凌凌的水边,悉索索的树梢,带着些许土腥微的青草地上掠过,很是清新,李馨眯着眼,提着那一盏摇摇晃晃的小小灯笼,看着周围灰黑色的各种形状变化,心底一紧,便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往那院子走去。

待得到了地方,她才是松了一口气,将灯笼挂在边上的树梢上,就是感觉到一片片冰凉的杏花花瓣纷纷落了下来,抬头看去,晕黄的灯光下,那一树的杏花半明半暗,原本轻红淡粉的花瓣竟透着些浅白的味道,如同年前的新雪,随着清风簌簌而下。

“现在已是落花堆雪了,没得两日,便是要绿叶成荫子满枝。再过几个月,就是秋天了。”李馨看着这一树花比之先前稀疏了些,心里一动,脑中由不得闪过些如同花落人亡之类的诗词,又是有些感伤自己现在的处境,顿生几分哀愁怅惘,叹息一声,由不得低声道。

“花是如此,人亦如斯。物是人非事事休,女郎何必如此滋滋于心。”就在李馨低叹的时候,边上忽而有人开口回道。只那声音,竟不像是那冯籍的。李馨猛然一怔,却也没有咋咋呼呼的,一面暗中思量,一面缓缓转过身抬眼看去。只见隔着十来步,正是站着一个俊美轩昂的青衣男子。

修眉入鬓,凤眸微挑,薄薄的唇正是微微抿着,来人静静站在那里,如同海边涯石般沉淀出静谧而幽深的气息。这并不是旁人,正是前番与李馨四目相对过的沈维。

他看着正是盯着自己不言不语的李馨,见着她神色之间颇有几分警惕,便洒然一笑,轻声道:“子集原是想要过来,只是被江文瀚绊住脚,竟不得月兑身,又担心女郎在这里久候,或有不妥,便托了我过来。如有什么事,某必会一一转达。”

李馨看着这个俊美的年轻男子,唇角不由得露出些苦笑来。就是那冯籍,自己这话都有些说不出口,何况这个人,自己连着名字也是不清楚的。只是这件事着实性命交关,她沉默半晌,还是忍了那些羞愧等等的情绪,垂下头来,低声道:“妾身李氏,木子李,名馨,香草芳馨之馨。”

“沈维。”沈维淡淡的回话,看着李馨那已经渐渐沉静下来的眸子,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同寻常,只是身份所限,不能多说什么,他心下竟莫名地生出几分可惜来。

李馨见着他并无多少神色变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是咬了咬牙,压住心里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自镇静着道:“沈公子既是冯小郎君托付之人,妾自也是信您的。只是这件事,若是说出来,着实惭愧——妾想托冯小郎君与妾身寻一处两百银左右的小院落,若是可以,略略托庇自己安生度日。”她说到后头,有些语不达意,神色间也露出几分羞惭。

“这是从何说来?”沈维没想到李馨不但直言相告,并且说的是这么一件事,当下也是一阵愕然。但看着李馨面庞涨红,十分羞愧,却还是抬头看着自己,颇有几分企望的样子,他略一想,也是明白几分了,当下心底对那江文瀚更是看低了些——当初林中所说,他却是一分也没听进去?还迫得这位女郎如此!这般贪图名声,又好权势的,着实可憎!

李馨将自己与江文瀚的事匆匆带过,横竖冯籍让沈维过来,大约也是说过一两句这件事的,她自然含糊过去了。而将张氏为自己寻亲一事连着自己身世详略得当地说了一番,这才又屈膝一礼,低声道:“原也是妾身小人肚肠,生怕、生怕忽而间人情翻覆,再无安生清白之日,方动了那样的心思。妾虽无才干,却也能凭着针黹女红度日,并不想真的、真的就……”

“原是情理之中。”沈维自然也听得明白,晓得李馨担心的地方,他看着眼前站着的单薄女子,花树之下,灯火之侧,沉静温柔,恍若江家的欺凌与算计都是一阵清风。心底由不得生出些许异样心思,只觉得看着这位女郎移不开眼,半晌,他才是道:“这件事,子集必定会应下。女郎莫要担心,只是你身在内宅之中,可有信任之人?又如何通信?”

“以今日为记,每五日为期,我总请先前过去通信的多儿,着青衣,在后面裕圆楼对面的大榕树下等着来信。”李馨低声说着,又是问了他们大约什么时辰合宜过来,半晌才是定了下来。

两人说完这话,却是再无旁的话可说,相互对视半晌,沈维便低声道:“女郎善自珍重,前路未定,犹有可期。某先请告辞了。”

李馨听得这话,嘴角微微一抽,觉得这人先前说话还平平实实的,干净明白,怎么这一会子的功夫就拽起文来。当下有时有些囧,又是觉得自己这会子还想着这些东西,也着实有些……

脑中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她面上却是不显,依旧是安静温和,只垂下眼深深屈膝,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郎君。”沈维见着,也是回以一礼,而后便转身离去,心底却有些纳闷,自己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念头?怎么就忽而觉得心底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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