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 卷一 流年 第十二章 思量千万 暗藏头绪

作者 : 织锦

“你这丫头,前儿才是着了点风寒,这会子怎么又是不管外头风冷露重的过来了?便是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也是不迟。”张氏带着些许怜惜,只伸手招了招,让张绮玉走到近前来,就搂住了她,柔声劝道。

张绮玉自是笑着分说两句,方慢慢地道:“原是今日吃着有些不克化,又是见着好月色,便想着在园子走动走动。没想着正巧瞧见表弟并杏娘……”她顿了顿,偷眼打量着张氏,见着她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就巧妙地与她说了听来的几句话。只是,语气语义,自然略有几分不同的。

听了一通话,张氏果是眉头微皱,道:“杏娘倒是越发得放肆了些。但她心底也算明白事理,倒还罢了。过两日,我便与她寻一寻家人。”

“家人?”张绮玉听得怔了半晌,才是猛然想到一个可能,立时觉得自己这一点小伎俩还真是不值一提:是啊,表弟与那李馨,不就是为着李馨没个娘家什么的,无甚归处,方不愿将这一桩婚事作罢么。那么,如果从这里下手,寻一个人家打点一二,不就行了。

这样一想,她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异样来,只往前探了探身,忍不住道:“这姜还是老的辣。您这法子,可真真是极好了。”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张氏听得脸上带笑,由不得露出几分得意来,只道:“我思量了一番,也是觉得这个法子最是妥当。当年抱着杏娘的那个女子,虽是受了极重的伤,奄奄一息,却也能看得出来是那等养尊处优的上等人家的。那又是大比之年,且前一日的元宵灯节说是走了火,踩踏烧死的人不在少数。只怕她也是因此受伤力竭的。”

“竟是上等人家吗?”。张绮玉听得一番后,心里也是知道自己姑母只怕没有那等不择手段的心思,神情有些变化,半晌才是低声道:“越是这样的人家,只怕越是难寻呢。且又是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里头还真是难说得很。唉,只怕您那份心思,可也难成了,倒是不如寻一家寻常的,通络一二……”

“又是浑说,这等事哪里能这般随意。”张氏听得眉头微皱,她虽然对李馨看着不入眼,却还不愿意让她落到那地步的:“若无血脉之亲,又不是能信服的人家,怎能轻而易举就是将杏娘托付过去。这个世道,就是寻常人家的亲生女儿,也有的发卖成了姬妾奴婢的。何况杏娘这等,岂不是羊入虎口了去?我是看着她不如意,却也不想她落得那般结果,好不好,也是这么些年过来了,自有几分情分在的。”

“可是。”张绮玉听得脸色微变,正是要劝说两句。那边张氏已是摆了摆手,道:“好了,这话你不必说了,我心底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你也该是回去睡了,外头风大,仔细些,莫要着了风寒。”

听得这话,张绮玉再无别法,只得点头应下,起身福了福身,就是退了下去。她却是没发现,张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间略有几分异样。

而另外一面,她们所提及的李馨与江文瀚,却又是另外一番思量。

且说李馨,在听得张氏说着什么家人不家人,亲人不亲人的时候,便也是想到与张绮玉差不多的内容。毕竟,素来张氏的行止言谈,都是不怀好意的,她自然也是照着这个方向想的。也是如此,后头遇到了江文瀚,她方是收了旧日的安静内敛的忍耐心态,直截了当着说出了那么些的话。

毕竟,江文瀚才是这件事情的症结所在。若是他能早些说着这桩婚事作废,自己也能缓一缓。倒也不指望日后能有什么好的安排给自己,只要能够再让她在江家住一年半载的,知道的事情更多了,能够相信的人更多些,那么离开江家,却也是正好的事。

而现在,自己虽然得到了原身的记忆,可多是技艺以及对于这江家上下人等的记忆,别的东西却是寥寥无几。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原身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日日又要做活儿,又是要应付上下人等,又是要自己学东西,哪里还有什么精神理会外面的世界呢?

而她这么个身份,能够探听到的信息,也是少之又少的。因为这样,李馨却也不敢擅自月兑离江家——谁知道出了门会不会被直接拉走卖了。这在古代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重头想了一回这些事,李馨觉得浑身的气力都是没了,只躺在榻上,看着那支起来的窗牖处,新月弯弯柳梢头,心底不免生出几分悲戚与怅然来。糊里糊涂到了这个时代,却是这么一个难以安生立命的处境。眼下那江母张氏又是寻出别样的什么寻亲的话头来,说不得三五日就是有个什么父亲母亲的登门了。

自己,却是得重头寻一个容身之所了。

李馨心里想着,又是一阵烦躁,只起身将那窗牖放下来,又是检查了一下门窗,就是闷闷躺在榻上,抱着被褥,想了一阵,又是翻腾几下,再细细考量,如此周而复始,便也渐渐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而另外的江文瀚虽说没有她这么一番耗费精神的思量,却也是带着些惊怒羞恼,沉着脸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边上的丫鬟见着,俱是不敢说话,只是端茶送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儿。

这也是惯例了。江文瀚虽不是那等待下人严苛的,却有一个习惯,就是在他沉默思量的时候,不喜任何人插话,凡是犯了这一条的丫鬟,都是要被赶出屋子一阵子的。这般没脸儿的事,丫鬟们自然也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来二去,只要江文瀚过来的时候没说话,她们便也不敢有什么响动的。

只是,今日江文瀚身边的丫鬟里,却是有一个新来的,唤作木犀的,容貌略有几分出挑,又是惯会嘴上抹了蜜般讨人喜欢。原是一挑过来,就是讨了不少人的好,此时见着自家的小郎君回来了,心底少不得存了些别的想念。只是左看着江文瀚不言不语,右看着一干丫鬟不声不响的,她心里又是焦躁,又是筹划,也没心思放在周遭,却是一个不小心回过神,恰巧那脚趾头尖碰到墙边儿,一阵痛楚之下,她由不得叫出声来:“啊!”

“怎么了?”江文瀚脸色难看地抬起头,盯着眼前那个忽而叫出声的丫鬟,打量了两眼,见这是个眼生的,不免越发得皱紧了眉头,道:“你是哪来的?”语气颇有几分不善。

“奴、奴婢木犀,原是夫人新拨过来的。”木犀脸色苍白,额间也由不得渗出冷汗来,看着江文瀚越发得皱紧的眉头,她一面是心慌意乱,一面是使劲儿地想法子,忽而一道灵光闪过,忙就是垂下头道:“因着想着夫人拨过来前吩咐的那些话,心底有些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便是走了神,不小心碰到了墙,方叫出声来。”

“哦?”听得这新来的丫鬟木犀说的话颇有几分条理,江文瀚打量了她两眼,忽而脑中闪过李幼兰的脸,两下一想,倒是觉得她那眉毛眼睛的颇有三分肖似,脸上的神色也不免缓和了些:“罢了,既是如此……”他转念想到自己今日归家,竟也没与母亲张氏说一声,便想了想,道:“正好有一件事,你且去母亲那里回一声,说着我已是回来了,因着吃了酒过去有些不恭,怕冲撞了,也是不好,就先自己回屋子里了。明日再来与母亲请安。”

“是。”这木犀听得这话,心底也是一阵放松,又有几分得脸后的欢喜,忙就是垂头应了,自下去办差儿不提。

江文瀚经着这一番打搅,却是将先前对于李馨的那些想法暂且放了一放,倒是因着这个木犀记起李幼兰来。当下间,他心神一阵激荡,由不得低声吟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说完这十六个字,他却又是停顿下来,痴痴凝视着微微摇曳的灯火,一时半晌的,竟是想着想着的痴了过去。

不论这一夜,江家的人如何思量,待得第二日,却又是恢复了原来的态势。张氏照常管家,江文柔照常憨玩,张绮玉照常思量,李馨照常做活儿,而江文瀚,也是照常读书,只是偶尔之间,却是停顿下来,痴痴凝视着一处。

这般事态,张氏自然不知,却是忙着张罗与李馨寻亲的事儿。她早间便是发了帖子,寻了好几个颇有几分名望又见识颇广的夫人,自己则是准备了设宴的事儿。

说来,虽然借词说是与李馨寻亲,可是这也不过是其中一样,真正紧要的事儿却不是这个。到底,李馨的亲眷什么的原是飘渺不定的,张氏自然不会为了这一件事儿寻了那等连着自己都有些要攀附的夫人过来。

这一等紧要的是为儿子探问佳媳,次一等的却是为女儿打听好人家,再者也是让自己能够在这些夫人圈子里头多些关系,平日里常有往来,日后有什么事儿,也好相互通信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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