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与商 正文 第九十五章,琼枝(一)

作者 : 一个木头

睡了一会儿,莲菂只是挂念留弟,起来看日头正当午,院门口不见留弟回来。莲菂扶着疼痛的额头问蓝桥:“留弟怎么还不回来?”

蓝桥也纳闷,画角自告奋勇:“我往学里看看去。”过一时急忙回来:“都在老夫人房里呢,公子也在,方先生也在。”

因为头疼思绪变慢的莲菂拔腿就往外面去,蓝桥跟在后面追:“姑娘慢些,”院子里秋风阵阵拂在秋日暖阳中,画角还是拿一件衣服跟出来,预备好穿。

安公子是让莲菂回去以后,让安步去学里对方先生传过话。学里中午放学前,他先于一步往祖母房中去。

安老夫人房中时常是有几个亲戚,听外面回一声:“公子来了。”安老夫人先欢喜起来:“昨天还说头晕,医生来看,还说不能劳心思,倒想着往我这儿来,快扶公子进来。”心里在想着安公子自己来一定是有事情的安老夫人,睁着眼睛往房门外等着看安公子的面色,难道又是外面的祸事,让他坐卧不安?

雕花房门外出现安公子没有表情的面容,安老夫人看不出来什么就作罢,面上一直是笑容:“你病着呢,怎么还起来?”

“有事情要回,孙儿要自己来见祖母才是。”安公子让房中起来接的亲戚们都坐下,看一看姑太太也在,还有一位是更远房的亲戚,在学里羞辱莲菂的那个孩子,就是这位亲戚张三娘的儿子,这都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

姑太太最会凑趣,这就开口哄安老夫人开心:“公子长大成人,有事情也要来和老夫人商议才能定,这是老夫人自小抚爱,一片辛苦没有白费。我这里先恭喜老夫人了。”

安老夫人呵呵笑声中,安公子依然是面色淡淡。收住笑声的安老夫人和颜悦色:“你是什么事情快对我说,说完了你好再去休息。昨儿曹医生来见我,说给你配药要的药材都搜集齐备,我让他快些配好,下一科秋闱可不能再误才是。”

说到这里,亲戚们都会意微笑,安老夫人下面又要说那位宋姑娘不好,宋姑娘误了公子秋闱。果然安老夫人下面就道:“都是为着她,不然的话这一科祖母就可以喝你的报捷喜酒,”

安公子对着祖母示意一下,安老夫人收往语声,做出追问的样子:“是不是她又挑唆你什么,我都知道,你要打人要卖人,这你当然要先来对我说才是。”

话说到这里,外面良月进来回话:“方先生带着几位少爷和留弟姑娘到了。”安老夫人愣了一下,看安公子接上话:“请先生带着他们进来。”

昨天姑太太的儿子程敏功和七太太的儿子安起元合着伙儿把留弟打了,因为占了上风,姑太太就没有对老夫人提。现在看到一起进来,儿子面上青了一片,姑太太先一声尖叫,把儿子搂在怀里扳着脸不住地看,怒容满面的姑太太转过脸儿就来骂留弟:“下作的东西,你还敢还手了不是。”

梁妈妈含笑劝道:“老夫人和公子在这里呢,姑太太还是和老夫人、公子说话最好。”安公子觉得头也疼,家里可以整治规矩严谨,这些亲戚们却是向来散漫惯了。

有万贯家财的安家,这规矩远不如一个进项不多的世家。亲戚们还象以前那样说话随意,也觉得可以随意来去。

每每这时候,安公子觉得做官更是重要。他是方先生开蒙,童生时是在如今京里当官的左大人手里写过一篇文章,就此拜了赏识他文章的左大人为座师,也算是人情世故上一次小小的圆滑。

左大人还在这省城里当官的时候,安公子那时更幼小,去老师家里拜望。看到老师家里虽然人不多,却是一声轻咳,满庭肃穆,当时就让安公子很是仰望中。

想过老师家风的安公子再看着眼前的姑太太,是被梁妈妈提醒,带着儿子程敏功跪在祖母面前哭哭啼啼:“老夫人给我们作主,外来的这一个小狐狸精,也敢动手打少爷不成?这要是不管,以后家下人等越发的没有规矩。”

留弟瞪着眼睛瞪在姑太太后背上,象是要把姑太太的后背灼出来一个洞才好。偶然看到安公子,安公子却是温和地对着留弟笑一笑,招手道:“过来。”得到这一点儿温暖的留弟,也能看出来安公子是要护着她。

跑到安公子身边的留弟拉着安公子的衣袖:“是他们先打的我。”安公子和气地在她头上轻轻抚一下,低声道:“有我呢,你不要乱插话。”留弟这就闭上嘴,接过安公子给她的一块点心吃起来。

安老夫人听完姑太太的哭诉,再看看留弟面上的伤痕,还有两边亲戚们带着观望,要看自己如何处置这事。把这些一一看过来,安老夫人问安公子:“你是什么意思?”

刚给过留弟一块点心的安公子,正让小枫倒茶给她。听到老夫人,回她话道:“请方先生也说一说。”

方先生是公子开蒙的先生,进来就有座儿。他笑着道:“昨天的事情我没有眼见,后来问过学里学生,应该是百人百口,各有偏颇。我只回今天的事情吧。”

房中众人都屏气凝神,听着方先生把今天的话一一回过,方先生最后笑着道:“就是公子没有让安步去让我来,我也要来见公子。安少爷程少爷,我一人责打十板子。学生们都指证是留弟姑娘先动的手,我罚了她二十板子。当着我面对宋姑娘口出不逊的张少爷,请老夫人和公子示下,以后别处就学去吧。”

张三娘气得看着方先生,方先生更是提高声音,有些激昂:“公子设家学,为全族子弟们备一席进学之地,不思感激,反而对公子身边之人,口出恶言。进学者不求闻达于诸候,只求立身正直,知恩憎恶。说出这样话来,可谓是狼子野心,不可以再往来。”

亲戚们都不说话,从安老夫人和安公子面上一一看过来。只有姑太太用心和张三娘打着眼风,偏偏张三娘气白了脸,只是对着方先生怔忡地看着,没有看到姑太太的眼风。

“嗯,”安老夫人慢慢嗯上一声,对留弟露出笑容道:“昨天又是怎么回事?”留弟对着安老夫人有些畏缩,安公子再抚一下她的头,温声道:“不要怕,去老夫人身边如实地告诉她。”

安公子说了话,留弟不得不过去,对着安老夫人一直看地走过来,似在打量她面上的笑容是不是真的慈祥。走到安老夫人面前,留弟才猛然想起来要行礼,匆匆而就一个礼,安老夫人更是笑一声,取过手边几上一块酥油点心递到留弟手里。

还在打量安老夫人的留弟下意识地伸手来接,先就“哎哟”一声痛呼,原来是正发愣呢,举的是挨打的手。

安老夫人放下点心在金边磁盘子里,拿起来留弟的小手看,就“啧啧”两声,对方先生道:“先生,您这打的太狠了。”安老夫人对着留弟红肿的小手心疼,对着方先生还是满面笑容。

方先生笑上一声,是颇为自得地样子:“既托了我,进到学里都归我管,学里的规矩半点儿也错不得。”

“梁妈妈,拿伤药来,看看这小手打的,”安老夫人只是心疼,留弟反而安慰安老夫人一句:“我不疼,真的。”

这一句话说得安老夫人才要掉泪:“可怜这孩子,在我们家里住着,怎么就这样被人欺负?”安老夫人这才真是生气在面上,对着姑太太和安起元、程敏功道:“两个人都比她高上半头,这手是怎么下得去,”

姑太太面色尴尬:“老夫人……”张三娘也尴尬,张张嘴说不出来话。安老夫人越说越生气,突然想起来自己嫁到安家这几十年,和亲戚们之间一直是以礼相待,有什么不是处,说话不中听处,能过去的都过去。

此时安老夫人是真的生气了:“我和公子从没有亏待过你们,就看着我和公子,也不能打人,也不能背后骂宋姑娘。宋小姑娘住在家里,是我同意过,就是我的客人。公子订下宋姑娘,以后是我们家的人,怎么就这样慢待我和公子?”

一言没发的安公子知道自己祖母是什么样的心性,只把方先生请来,再把这些孩子们一起带来,这结果就如他满意。安公子也生气,我们家这规矩早就该整一整。

“老夫人,您千万别生气,昨天是什么情况您还没有问呢?”姑太太急了,这样对安老夫人道。安老夫人也消消火,对着姑太太重新是和颜悦色:“那让敏功和起元说一说,昨天是怎么回事?”

安起元还磨蹭着编理由想赖留弟不好,程敏功从方先生说出来留弟是个姑娘,就一直张大嘴对着一身小少爷衣衫的留弟看。

“起元都说过了,敏功你快说呀。”姑太太推一推自己发呆的儿子,程敏功挤出来一句:“你,你是个姑娘?”

留弟瞪眼睛没好气:“是又怎么了?”姑太太以为得意:“老夫人,您看看她这猖狂样子,跟她姐姐一样是狐……”说到这里,姑太太把话咽下去。

“留弟呀,姑娘家可不能这样说话,也不能做这样瞪别人。”安老夫人对着留弟语重心长说过,再看地上站着的小枫:“该教她的,平时要教她才是。”

小枫行个礼应声道:“是。”房里安老夫人重新语重心长地对亲戚们道:“家和万事兴,我们安家为什么生意做这么大,平时里各位亲戚是多有帮衬,多有辛苦。这些辛苦我和公子都是看在眼里,心里也都明白。”

说到这里,安老夫人对着安公子慈爱地问道:“你还要说什么?”安公子一笑:“请祖母说吧。”祖孙两个人说过这句话,安老夫人才对着亲戚们和气地道:“是我的人不好,就来对我说,你们打骂过,不是先扫我的面子;是公子的人就去对他说。”

安公子再笑上一笑,对着房中亲戚们扫视一眼,人人面上或有羞愧的,或还有不悦低头的。羞愧的人自己背后说过什么,自己此时反省,安公子不予追究;如姑太太和张三娘是面上不悦低头的人,安公子也不想此时计较,本来就是一件慢慢来的事情。

最后安老夫人说的是留弟。梁妈妈取来伤药,正在给留弟敷药。安老夫人对留弟是郑重认真:“以后有事情,对公子说也可以,对我说也可以,不能自己和人打架,要让我知道,还让方先生狠狠地打你。”

留弟另一只好手上拿着安老夫人刚给的一块酥油点心,一面吃,一面掉着点心渣子,听到这话就只是点头。

一直惊奇到现在的程敏功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是搔搔头不好意思:“要知道你是姑娘,我就不打你了。”留弟回过身来,从鼻子里出声:“哼”遇到安公子不悦的表情,再换成一声低低的:“嗯。”

程敏功继续搔头,突然迸出来一句:“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坐到里间和姑娘们在一起,她们不是为上学而来,就是来比花儿比首饰,跑来玩的,你跟着她们坐,学不出来什么。”

留弟面色也转为委屈:“我也不愿意同她们坐在一起,她们叽叽喳喳吵死人。”爱说话的留弟嫌别人吵,外面站着听话的莲菂忍着头疼忍着笑。她来到这里,良月和画楼就悄悄告诉她,这里听最好。果然听来听去,安老夫人和安公子在维护他们自己的颜面。

莲菂是觉得他们在维护自己颜面,但是心里还是感激。想想刚才和安公子又撂蹶子来着,在人屋檐下,总是要低头。可莲菂实在头疼,她本来就没有好利索。今天动了气,头疼得不行。没有对着安公子修好的心思。

以后让留弟和姑娘们在一起坐着就行了,不学认字学些小姐们姿态也是好的。莲菂实在是撑不住了,捧着头带着蓝桥走出老夫人院子,在翠径边石头上坐下来等留弟。

“姐,你怎么了?”留弟欢蹦乱跳地出来,看到莲菂皱眉揉着额角的样子,赶快跑过来问。和留弟一起出来的安公子也过来探问:“又头疼了?”这次看起来不象是装的。

莲菂把刚才的呲牙咧嘴收起来:“没事儿,可能是得罪了公子,所以头疼着呢。”这种变相的道歉,让安公子不笑反而板起脸来,站在石头旁边就教训起来:“你还知道得罪了公子?”

“我的头真的很疼,你能不能明天再说,”莲菂都有些呜咽了,头上好似多了一个紧箍咒,你再念叨一句,我都不想活了。安公子吃了一惊:“那你回去吧,”再回头喊小厮安步:“请曹医生来看看,她本来就没有好利索。”

听到一句话气得自己头疼的莲菂姑娘,喝过迅速赶来的曹医生带来的药,一觉睡到近傍晚。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还没有爽利一会儿,就继续开始头疼。

这一次不是被气的,是被闹的头疼。张三娘带着儿子张明堂在床前苦苦哀求:“宋姑娘行行好儿,让我们留下来念书吧。”

先是站着求,后来看看莲菂不松口,就跪下来求。这一着是莲菂的死穴,她一看人跪在面前求就要心软。刚才没有答应,是心里在生张明堂的气,而且也不想去求安公子。

上午刚得罪过安公子,心里时时有走意的莲菂,觉得自己还不时为别人在公子面前求个情,真是自己太矫情。

再说这一会儿去求安公子,莲菂可以想象得到,安公子一定是漫不经心地坐着,随意地和自己说着话:“这样的人羞辱你,全然不看公子我的颜面,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再进学里念书呢。”

这样的场景,莲菂姑娘一想就能明白。所以她不想去求。至于是为着生张明堂气不想去求的成分多,还是怕求安公子的成分多,莲菂压根儿就没有想过。

张三娘跪下来苦苦地哀求,张明堂也跪下来放声大哭,就是外面的留弟,原本是看笑话,现在也有测隐之心。伸头看看莲菂没有答应,只是抚着额角,留弟干脆进来:“姐,帮他们说句话吧。”

“小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张三娘转而对着留弟跪伏,留弟更没有见过这个,连声道:“你起来你起来,我姐肯定帮你说话。”

坐在床上的莲菂用头疼以外的一点儿精力冷眼旁观,这个人不能帮。如方先生所说,一看就是靠不住的人。有囊气哪里不能读书,为着这蝇头微利就跪拜求人,莲菂直觉不能帮她。可是不答应她,她就不走,而留弟也中了招帮着她们说话。

叹一口气的莲菂道:“等我好了帮你们说话,要是不成,可别怪我。”张三娘又扑到莲菂床边:“姑娘帮着说话一定是成的,姑娘要说,明儿就去说吧,停上一天,我们在家里呆着只是打架生事情。”

“好,好,好。”觉得虚弱无比的莲菂一口答应下来,耳边这才清静。等她们出去,莲菂气若游丝地问小枫:“她们是怎么进来的?”不能出二门的莲菂觉得进来的不简单。

小枫笑眯眯:“老夫人不让她儿子进学里念书,没有说不让她们进来。”莲菂气结,听起来进来容易出去难。安家这银子都是这样攒起来的吧。月复诽到这里,莲菂觉得月复诽地不对,至少安老夫人和安公子算是明事理,就算是为着维护他们的颜面,也公平公正地处置这件事情。

“梆、梆、梆”墙外打更人敲过三更鼓,紧闭的二门上传来叩门声:“开门,我是三管家,快些开门。”

上夜的人打开门,满面陪笑:“三管家,刚才查过上夜了,我还以为不查了呢。”门房里斜斜照出来的烛光下,上夜的人衣裳还整齐在身上。

安三满意地点点头,事情紧急只是说一句:“我有话要回公子。”他身后墙根下面站着一个黑衣黑布包头的陌生男子,安权陪着他站着暗影里候着。

不一会儿,安三回来:“随我来。”上夜的人看着这三个人进去,再把门紧闭上,权当什么也看不到,依然回去合衣躺下。听外面风吹呼呼,总是让人心里不能平静。

安公子披衣而起,值夜的丫头们都避到隔壁房里。安权和安**着黑衣男子进来,黑衣男子一进来就抱拳跪下:“小人左植,是左大人的护院,公子四年前来拜我们大人,还与小人见过一面。”

安公子依稀还认得,也知道左大人细心派了自己认识的家人而来。“老师有何事吩咐我?”谨慎的安公子认出来此人确是见过,这才问出来。

“公子请看,”左植一伸左手,把自己右边袖子用力撕开来,从夹层里取出书信一封。安三接过来交给安公子。

信封上字迹是左大人亲笔:永年亲启。安公子不再怀疑展开书信,这就变了脸色: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钟离大人遇害,妻女各一人带丫头惠儿一名,着家人左耕护送往你处而去,祈望收留。

信上写的有钟离大人遇害日期,安公子算算日子,是上个月的事情。为抗田公公,这又死了一个,灯下不由得垂泪的安公子拭过泪珠,把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这信灰烬尽,这才低声问左植:“钟离大人是什么罪名?”

“勾结简靖王,意欲谋反。”左植也垂下泪水:“钟离大人死的好惨,是杖毙于殿堂之上。那田公公他,”说到这里,左植说不下去。

安公子心中雪亮,京中官员们为除田公公,都纷纷和各地藩王们去信商议,简靖王勤炫于一年就上书京都,痛责阉党。京里有旨问罪,远处西北苦寒之地的简靖王,抗旨不服,同朝中关系已经是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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