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与商 正文 第九十三章,观点

作者 : 一个木头

安公子说他抱病,莲菂眸子里全是不相信。装作看不到的安公子继续看他的书,眼角可以看到莲菂嘴唇动上几动,又咽回去。

“有话就说,你几时变成客气人?”安公子把手里一卷古书放下来,书页轻响自动翻回封面,莲菂瞄一瞄,是一本山海经。神鬼奇山水,亏他看得津津有味。莲菂闷极也想找本小说什么的看看,对着这书舌忝一舌忝嘴唇道:“这书好看吗?”。

以前看过,只记得里面是各位奇异鸟兽,要是还有故事情节,应该看起来象镜花缘。安公子随手翻到大荒南经,念出来一句:“……不绩不以服也,不稼不穑食也……”

很迷茫的莲菂不知道自己装懂的好,还是如实告诉他自己不懂。安公子又轻笑出声,解释道:“不从事纺织,自然有衣服穿;不从事耕种,自然有粮食吃。这个地方叫臷民国。”

还有这种地方?莲菂心想,怎么不让我穿到臷民国去呢,饱食终日,可以不用问生计。这样想着听安公子又问一句:“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想说留弟太小,公子你对她好,她未必就明白。”重新想起来的莲菂委婉的措了一下词,安公子板起脸:“她明白着呢,比你明白。”

一说话就要碰钉子,莲菂揉揉鼻子,听着安公子又缓声道:“你妹妹凤凰于归,也是我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会管的。”

莲菂姑娘又要迷茫:“什么龟?”听起来象是一只好龟。安公子忍俊不禁,眼睛里是一抹笑谑:“就是你妹妹的亲事。”

闹了一个大红脸的莲菂心中重拾不忿,谁要你管,我对你说留弟不明白你对她的好,是想你以后不要再用吃的玩的衣服首饰来收买留弟。

“或许你要我对留弟多多怠慢,”安公子语调安详,慢慢问道:“或许你不喜欢的人,你也要你妹妹一起恨他。”

莲菂摇一摇手上的纱袖,赶快分辨:“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从头到脚到想什么都要控制的专制是古人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秦始皇焚书坑儒;是现代人的我,还没有被同化的我,当然是要留弟有自己的独立思绪。

针对莲菂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安公子眼眸明亮地追问上来:“那你喜欢我?”啊?莲菂微张一下嘴,才明白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而自己刚才回答的是什么,赶快再摇手,手上安老夫人给的金钏叮叮响几声,莲菂再次分辨一下:“就是请公子多多照顾留弟……”

说到这里,莲菂姑娘自己闭上嘴,觉得还是闭上嘴比较安全,不会中招,也不会上套。青色洒花帐内的安公子又一次轻笑出声,眼睛不时打量过来,然后再就笑几声。莲菂姑娘紧紧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不进不退你奈我何?也不怕笑呛了您那弱身板儿。

笑了一时,安公子才轻声道:“你对公子无情意,好似流水无情;公子对你是关心体贴爱护,好似春风拂柳枝。”然后微微一笑:“柳树妩媚,倒也有趣。”

文人评题花草,有梅香家家为奴,柳树随风舞而献媚的说法,这样评题时,是觉得格调都不高。莲菂姑娘莫名又被安公子讽刺上一句,她没有听出来。她听着这句话又是流水又是春风柳枝,想象一下一片明媚风光。但是她不明白,所以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心往何处,唯在自身。莲菂守着自己脑海中一片宁静,一个字也没有回,免得再次上当。

看到莲菂这样,安公子才正色了:“我家里这些人都为我所用,这些人我都能容下。留弟姑娘以前说过爱学针指,要给我当大裁缝呢,你是个榆木脑袋,我就要低看你妹妹一眼吗?”。

“你才是榆木脑袋,”听得明白是骂人,莲菂这就气鼓鼓还一句。安公子神色微嗔:“你再说一次,”莲菂闭上嘴,过一会儿低声道:“是了,留弟能学一身好针线活,我很喜欢。”

安公子微晒:“你喜欢,”你喜欢算什么他早就把书重新拿在手上,只说过这一句就再也没有说话继续看他的书。

洒花帐内这个看似书呆子的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呆。安公子不再说话,孤单站着的莲菂有些眼馋他手中有书解闷,很想侧着头对他手上书看看。眼前看不到,就对着室内一架子书继续眼馋。

“七太太和表姑娘来看公子。”房外丫头们回过话,莲菂很是欢快:“我避出去。”不然打起来,可别怪我。莲菂的眼睛里分明就是这句话。

看得明白的安公子又是一笑,答应道:“你出去逛会儿,到中午回来陪我吃饭,记住了,”安公子再郑重交待一句:“别再把亲戚们往水里踢。”

“我没有,”得到大赦地莲菂小小声回一句:“我站河边儿上呢,她扑过来打我。”结果自己掉到水里去。安公子养病期间,和来的这些亲戚们过招,是莲菂姑娘松松筋骨的时候。

对着这无辜的一张娇容,安公子笑起来:“你好好站河边儿干什么,不是你踢的,她衣服上怎么有你的鞋印子。”七太太的女儿绣香,身上天青着绣红杏枝头的衣服上,腰间一个清晰分明的鞋印子,分明是莲菂一脚踹下河。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莲菂姑娘一般哑口无言,低头装老实,安公子低笑一声:“出去吧,别往水边儿去,也别往山石上头爬。”这样对莲菂说过,安公子才略提一下声音对外面道:“请她们进来。”

七太太和绣香走进来,和莲菂擦身而过。七太太和绣香一看到就一脸的恨意,只想扑过来。莲菂正眼儿也没有看她们,昂着头就走出去。绣香又恼上来,拉着七太太道:“妈,你看她,看她多大样。”

“先看你表哥的病,”七太太也是恨,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在这里好吃好穿,还天天装的象受逼迫。眼前先办正事,七太太带着绣香走进来看安公子。

安公子让丫头搬座儿过来,想想莲菂刚才的话,不要对留弟太好。安公子轻笑,这些亲戚们,我都在用,各有各的长处和短处,这丫头说话无端,自己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乱心思,还能拦得住留弟亲近我?安公子暗笑,我好好和留弟亲近亲近,家无长兄的小姑娘,应该很好亲近。

“这是刚整理出来的账册,”七太太殷勤送上来给安公子看,再回头笑视女儿绣香:“你表妹要来看你,说是好些天没有看到你,我就带她来了,你病中烦闷,有她陪你一天,说句话儿也可以解解闷。”

安公子接过账册来看着,听到七太太这样说,就对绣香一笑:“不劳表妹辛劳。”再继续看手上的账册。

七太太满面堆笑,一堆话就要出来:“绣香在家里,天天晚上焚香拜月,求神佛保佑你好些好。可惜了的,为着那么个东西,你耽误秋闱,让我一想起来就要为你抱屈。”

随着这句话,母女一起举绣帕装着拭泪,安公子对这魔音贯耳,只是一句话:“命中如此,也没有办法,我还病着呢,听不得哭声。”七太太和绣香再放下绣帕,一起是笑容:“那是那是。”

安公子看似匆匆,把手中账册一页一页飞快翻过来,这就放下来安然问出来:“去年表少爷在的时候,有一堆京里老式样的金首饰,约重两百斤,这里却没有?”七太太瞠目结舌:“啊,我再去找找。”

“还有一批珠子,约有上百斤重,”安公子凝神细思一下:“是庞管事去海边儿采买回来,我记得报上来的重量是一百零六斤六钱,其中有十枚差不多大的白色珍珠,都大如鸽卵,”七太太的额头上沁出冷汗来,慌里慌张地道:“那火烧的,会不会迷失在火里也不一定。”

安公子温和地冲她笑一笑,却是肯定地道:“不会,那是在货仓里,几处货仓都没有烧到。”七太太觉得坐不住,手中绣帕原本是装样子拭眼泪说莲菂不好,此时正好拿来擦额头上的冷汗。

“我再去找找,或许压在最下面也不一定。”七太太这样说,安公子也一笑:“有劳七太太,”七太太刚松一口气,听安公子又不慌不忙地开了口:“还有……”

半个时辰以后,七太太和绣香从安公子院子里走出来,绣香才不解地问出来:“妈,你说让我陪表哥,就只提一句,你再也不提。”绣香噘起嘴:“我今天打扮的这么好,就是来陪表哥的。”

七太太回身看跟自己来的一个小丫头,让她后退几步:“我和姑娘说话。”等小丫头后退,七太太是语重心长地样子:“我们去见老夫人,让她留你,公子也不能说什么。”

“妈,你看,”绣香恼怒地让七太太看小桥边依栏看鱼的莲菂,她一件绣金梅纱罗衫,正低头看鱼很是喜欢。

七太太鼻子里哼一声:“咱们去找老夫人,对她好好说说去。”七太太此时没有心情去和莲菂怄气,她心中又惊又惧,不想安公子记得这么清楚,想想他幼年的时候,不敢说过目不忘,却是记性很好。七太太中饱私囊的东西,眼看着是保不住。

现在赶快去讨好一下安老夫人才好,和她说说亲戚情份。七太太带着绣香往安老夫人房中去。

在小桥上的莲菂看到七太太母女走开,再看看眼前游鱼数尾的流水,把表姑娘绣香踹到河里就是在这小河边。

说起来怪自己不好,看到表姑娘气愤满面奔着自己过来,莲菂还特意调整一下位置背对河水站好,然后与表姑娘口角起来,绣香那一双尖尖指甲往自己面上就扑过来。女人养指甲应该是为着抓人方便吧。莲菂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指甲,一长的长些就啃到光秃秃,为什么,就是因为安公子要自己留指甲,是以没事就啃。

至于那留下证据的一脚,是自己闪过去,绣香眼看着要掉到河里,被七太太一把抓住。莲菂抬脚就踹,原意是把七太太母女一起踢到河里去,不想七太太松了手,只有表姑娘一个人掉入河中。

水里游鱼都是尺把长,有几条鲤鱼是红身子,水波里穿波度浪煞是好看。莲菂对着游鱼眨眨眼睛,表姑娘洗过澡的水,你们活得好不好?没有被她身上熏香给熏坏吧?

为着这件事情,看了安公子半天的冷脸,又被老夫人和安夫人叫去教训一通。莲菂扶一扶头上点翠花胜,这是安老夫人骂过以后又给自己的。打一巴掌揉三揉,这一家人都是这种做派。莲菂对着游鱼做鬼脸,我心里明白呢,我可不是佃农家的姑娘。

“莲菂姑娘,老夫人让您现在就去。”身后是安老夫人身边的梁妈妈在说话,莲菂转过身来,垂首垂袖恭敬之极:“我这就去。”心里先骂上几句七太太,她和姑太太还有三太太,就是自己前世的仇人,来一回要去安老夫人那里搬弄一回,安老夫人就要骂自己一回,偏偏三天就要来一回,次次害自己要挨骂。

走在青苔翠径上,莲菂只是磨蹭,安老夫人骂自己,安公子的人停一会儿就会到。莲菂装着青苔滑不好走,故意走得慢,想着安公子知道后,最好在安老夫人院外把自己喊回去。这样的时候,莲菂姑娘往往会想着安公子。

陪在一旁的梁妈妈,看着莲菂脚下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缓缓划过小径,并没有催她,只是心里纳罕,这姑娘通身的气派不象是懵懂的佃农姑娘。看着她这样稳重地行走,梁妈妈也放慢脚步而行。

磨蹭到安老夫人院外,也没有听到身后有人救自己。原来垂头装老实的莲菂硬着头皮进来,知道自己要挨骂的前面心理过程从来不好过。

安老夫人房中果然是坐着七太太和绣香,中气十足的安老夫人看到莲菂就要开骂:“没有规矩,看到亲戚们你也不行礼,我们这样家眼里容不下。快去赔礼去。”

心里月复诽的莲菂想,你们家就是一暴发户,士农工商,你坐冷板凳在最后,要是放在某些朝代,农民可以穿的衣服,商人就不可以着。把孙子宝贝的不行,指着他当官,身份变一变。这还没有当官呢,先在人头上作威作福。

低头的莲菂走到七太太母女面前去行礼:“七太太好,表姑娘好。”安老夫人心里微笑,面上还是怒容。

七太太从来得理不饶人,表姑娘更是手指尖尖装着不经意又挠过来骂道:“什么东西,不过是老夫人抬举,夫人抬举,公子一时受你迷惑,你就以为上了台盘眼睛里没有人。”

躲过表姑娘的尖尖指甲,身后安老夫人手中的拐杖又顿在地上:“过来过来,看看你这打扮,我就没有看顺眼过。唉呀,”安老夫人抱怨声中,莲菂恨不能捂上耳朵。

“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佛,满城里都是人,偏偏就相中你。我就这一个孙子,既相中你,又不能逆着他。”安老夫人手中拐杖顿地只是响,配合上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来是一道风景线。

安老夫人喊自己的丫头:“画楼,取我的花钗来给她重新装扮,免得这打扮出门去,亲戚们笑话,街坊也要笑话。”

画楼是一个桃腮杏眼的丫头,管着安老夫人的各样首饰,闻声就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剔透金拔丝花钗给安老夫人。

七太太和表姑娘刚得意不过一会儿,就瞪圆眼睛看着安老夫人怒目莲菂:“低下头来。”画楼机灵地送上来一个小杌子:“姑娘坐这里。”

有坐从不客气的莲菂在安老夫人脚下坐下来,安老夫人眯着眼睛端详一下,把她头上原本的两个簪子取下来,把金拔丝花钗给她斜戴发上,这才是满意的笑容问梁妈妈:“看看我如此打扮人,也不比当年差。”

梁妈妈赶快恭维:“当年不要说家里丫头们,就是街坊们能过来请安的,也都夸老夫人最会调理人。”

坐在小杌子上的莲菂在心里翻眼睛,有这样的主子就有这样的奴才,好好把我喊来就是一通训,训完了就亲手给我理鬓饰,到这一步,安公子的人应该就到了吧。

往外面看的莲菂没有看到人进来,只顺路看到七太太和表姑娘惊得眼珠子要掉的样子。莲菂忿忿,不是看过一次了,还装什么惊奇。你要这首饰,也来挨骂好了。

身边拐杖又响起来的时候,莲菂知趣地赶快站起来。安老夫人摆手:“快走快走,快去侍候公子,让他为你打人撵人卖人去,在我面前多站一会儿,我就要头疼。”

七太太和表姑娘本就嫉恨交加,此时更是加以怒声:“还不快出去,老夫人不能看到你。”莲菂姑娘好似落荒而逃出门来,身后是画楼追出来笑盈盈:“姑娘,你的簪子。”把原本莲菂头上拔下的两根簪子还给她。画楼再就轻灵一笑,这才转身进去。

房中是安老夫人抱怨天抱怨地的声音:“晚上给我备香炉,我还是烧香去。让我孙子早些明白过来吧。唉,亲戚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就佶儿一个,万事要依着他,唉……”听起来,是七太太和表姑娘在劝。

狐媚子一个的莲菂拿着簪子回来,路上也不着急,把园子里檀梁绿窗重新玩过来,看看日头挂正中,才往安公子房中来。

“哪里去这么久?”安公子房中已经摆饭,披衣坐起来的安公子正在等她:“我让人去祖母房中看你,你不在去了哪里?”

莲菂拿起来乌木镶银筷子,小声地道:“去晚了,就没遇到。”次次都是我挨过骂人才到。今天到的就更晚。莲菂有心提醒一下安公子,要么是你办事效率低,要么是丫头们姗姗去迟。只是肚子里饥饿,为着安生吃舒服,最佳办法就是自己闭上嘴。

晚上回去陪留弟,要去上学的留弟高兴了一天,对着莲菂接着高兴:“姐,明天小枫姐姐送我上学去。”

画角已经进来,眼睛红肿想来是在家里哭了一夜。给莲菂叩过头,这一次笑容满面站在一旁。

留弟刚说过两句,就看到姐姐头上的新首饰,留弟扑到莲菂怀里,对她附耳道:“你又挨骂了?”

“没有的事情,怎么会挨骂,”莲菂对留弟绽开笑容:“真的没有,哪有骂过人还赏首饰的。”对着留弟是这样说,对着自己,莲菂在心里拉一下脸,安老夫人是为着她孙子。我要是有气安公子的本事,早就把他气到七荤八素,放我离开。

想想公子要是装病,又把这原因往我身上推,一定是大阴谋。莲菂把这个判断牢记在脑海里,想起来安公子今天对留弟关怀备至,莲菂笑盈盈:“留弟,公子对你这么好,姐姐也喜欢,姐姐想着你长大懂事明理,什么事情都能一眼看明白。”

陶醉在要上学去的留弟大言不惭地道:“我当然能一眼看明白。”留弟这样憨态,小枫是微笑,画角掩口笑,莲菂抚模着留弟,别有含意地道:“看明白就好,姐姐最疼你。”

留弟咧开嘴笑嘻嘻:“当然是姐姐最疼我,”说过这句话以后,留弟就丢下来又说别的事情:“我还穿男孩子的衣服去上学,以后还是当男孩子吧。”

“男孩子有什么好?”莲菂打量着留弟,不会旧病又复发,男人主一切的理论又要出来了。留弟兴高采烈火:“男孩子可以出门,可以到处跑,可以……”

又被打击到的莲菂笑得没有精神,有气无力地附合一句:“你说的很是,留弟呀,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呢?”

身为姑娘的莲菂,在贫穷家境里也愿意挣扎的莲菂,幽幽怨怨地吐出来这么一句,留弟要是个男孩子,这日子也有个盼头。眼前随波遂流,好似身如流水,飘到哪里是哪里。

这念头刚起来,先把莲菂自己吓一跳,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男人女人都一样,都可以对社会有贡献,都有一样的价值,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到,男人还不会生孩子呢……这就是莲菂姑娘以前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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