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女忐忑记 正文 三百一十四、悲伤的棋子

作者 : 肥孢子

这里是整个喧闹城市难得的安静肃穆所在,松柏翠绿,却掩映着的是淡淡的哀伤。空旷地带总是招惹冷风,只是今日的阳光实在是过于耀眼,硬生生将这冷风压在了它的身下。

冯全胜早就看见了眼前的景象,心头砰然,强自镇定着下车来。

“总裁,我们……”

他刚开口便被裴绍拦住了话头,“走吧。”

裴绍没有让他继续发问,半搀扶半挟持着他往里走去。

越往里走,冯全胜越是心惊,当最后站定在一处,他的眼中已经全是慌乱。

让他神色大变的只是两块有些小而简单的墓碑。

左边一块大些,右边一块小些。

左边墓碑上有一个样貌平常,但笑得开怀的女子,而右边那块只写着“爱女”两字。

这是一块母女合葬的墓地。

简单到有些寒酸,只是墓前端正地放着一捧鲜花,显示它不是无人祭扫的孤坟。

冯全胜呆呆地站在那里,最终抓下了头上的那顶帽子,任风吹着脸上夹藏着沧桑的皱褶。

“我还没有成家,所以不知道所谓爱人和儿女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感受。但想来之所以会走上这条路,应该和她们有关。”裴绍的话语冰冷,带这表面之下有着难以察觉的愧疚。用这种手段一定是卑鄙的,挖开对手心头最难以愈合的伤口,让脓血迸发出来,让对手痛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曾经坦诚过,如果他被逼到角落,便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男人,也不在乎所谓的道德感。所以,这份愧疚终究不能阻止他出手。

一击不中,那便是满盘皆输。现在看来,他这一刀插中了要害。

静默了许久,冯全胜说道:“你调查多久了。”

裴绍的眼睛眯了一眯,不知道是被风迷了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作祟。

“十多个小时。”

冯全胜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昨晚才想起,我一直疏忽了您。”裴绍没有看他的脸,目光一直聚集在那块小小的墓碑上。他当然知道那里面躺着的人有怎样的故事,但是这不能成为他放手的原因。

冯全胜苦笑着,“是么,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掩人耳目,结果只不过是区区十个小时便在你眼中无所遁形。”

裴绍绷紧的下巴显露着刚毅线条,听上去似乎很容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多个小时他花费了多少心力,才最终取得了谈判的砝码。时间就像一条疯了的狗,如果他跑的不够快,那么只有被一口咬死的下场。

“好吧,你想听什么?”冯全胜并没有做无谓的抵抗,他能带自己到这里,便说明裴绍掌握了一切,他承认与否早已经不重要。被他看穿了也好,他早就觉得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说完了,便放下这一切吧。他的手上早就血迹斑斑,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等一个人来终结他这样的日子。这一天还是被他等到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微微挺起胸膛。

“到地下能平静地面对她们么?”

裴绍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冯全胜感到了意外,他缓缓侧过头看着裴绍侧脸的轮廓,一时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缘由。难道不应该先问整条毒品链条上的所有环节么?先问还有多少人涉及这罪恶的勾当么?但无论问什么,也不该先问这个问题。

冯全胜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唇,“不能。”

她们母女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所以她们此刻应该会在天堂。而他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恐怕连再次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后悔么?”

“不会。”

裴绍点点头,也许冯全胜是罪恶的,但在某一点上来说,他和自己一样,为了最爱和亲近的人,可以抛弃这世界上所有的道德和法则。

“我会把你们连根拔起。”

冯全胜并没有接话,这是理所当然的待遇。但是,他也一定会遭到最强大的反击和吞噬。

“MH会存在下去,但必须是干净的。”裴绍伸出手,“所以我需要剔除所有肮脏的毒瘤。”

冯全胜看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只毫无退却意味的手,绷直的每一根线条都表明了他的决心。冯全胜抬起头来,缓缓说:“不可能了,早已经积重难返。如果你强行如此,整个MH都不能幸免。”

“你只需要提供名单。”裴绍并没有多加解释,他只需要冯全胜服从,而不需要其他。

“如果我不提供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威胁我的了。”冯全胜重新低下头。

“的确没有。”裴绍不得不承认,“所以我们谈话的地点才会在这里。有她们做明证,我给过你机会。”

冯全胜的脸色枯槁难看,裴绍的这一招太过狠毒,一阵难以遏制的气愤在胸腔内起伏。

“很好,你还是有感觉的。”裴绍在一旁冷冷地说,“我怕时间太久,你已经忘记了她们。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冯全胜眼眸中露出了警惕和愤懑的情绪,他不愤怒于威胁本身,而是方式。他竟然用自己最宝贵的感情来威胁他。

“你无需如此惊讶,难道你没有习惯他的处事方法?别忘记我也只是他教出来的。”裴绍冷淡地说道。

冯全胜一怔之后,才咂出他话中的意味。不由得更是增加了一份苦笑,“对,一样的狠毒凌厉,他把你教得很好。”

“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裴绍看着墓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朵小花,正在那小小的碑文前摇曳绽放。

冯全胜的目光也落在墓碑前,只是他在看着那捧鲜花。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并不是学会了遗忘,而是自觉再没有颜面面对她们母女。每回到园门便退缩了脚步,只能请管理员代为祭扫。他的手上有洗不干净的污秽,身上背着掀不动的罪孽,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们面前,污秽她们清澈明亮的眼?

“我早有了自觉,既然欠下了恩情,就要回报。”冯全胜的声音低垂,但语气强硬。

“大罪恶下还坚持的小道义?”裴绍毫不留情地点明他心底的想法,“你欠他多少?”

报告上清楚地写着冯全胜的全部资料,当看见“先天性三尖瓣关闭不全”字样,裴绍便能猜到冯全胜为何替他卖命。

冯全胜的妻子死于产后大出血,唯一的女儿又是先天疾病,为了保全这个幼小的生命,作为父亲的他又有什么不可为的呢?这是一笔巨大的医药费,而那时能让他感到抓到救命稻草的一定是裴一皠的某些许诺。

冯全胜蠕动了一下嘴唇。

“三十万。”

裴绍闭上了嘴巴。三十万,这在三十年前是一个天文数字,看着这个在岁月中自我折磨的老人,裴绍忽然觉得心头有什么在嘶嘶作响。

“三十万你依旧没有救回你的女儿。”裴绍的嗓音有些黯淡,“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手术在六十年代末在美国就能够救治,成功率极高,你还会如此感激那个人么?”

冯全胜脸色大变。

“如果他有心救你的女儿,就应该送她去美国,他有这个实力。”裴绍觉得嘴唇发干,这种让人作呕的真相,即便只是说也让人恶心,“他并不想救你的女儿,凭我对他的了解,这三十万不过是一个幌子,他知道当时国内根本没有办法做此类手术,他对你的投入越大,你只会越死心塌地感激他。三十万买你一生的死命,太值得了。也许再他看来,也许让你的孩子去死是个更好的选择。”

“你……说什么?”

“真相。”裴绍平静地回答,“肮脏,却是最真的真相。”

冯全胜颤抖了,噬心的寒意一把攫取了刚才还在跳动的心脏,他怒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他和他的地位相差悬殊,但握紧的拳头却顾不上这鸿沟般的距离了。瞬间充满血丝的双眼圆睁欲裂,愤怒、惶恐、悲伤,在这一拳中夹带着轰上了裴绍的脸颊。

裴绍听见耳边某个地方碎裂的声音,紧跟着一阵耳鸣和眼前发黑,感觉嘴角有火辣的疼痛,温热而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弥漫在口腔中。

那一拳正中了他的下巴。

但他没有躲闪,直挺挺地忍受了这一拳。因为他知道他带给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更加痛彻心扉的真相。

冯全胜仿佛在这一拳中迸发了他全部的气力,身体瞬间萎缩了,佝偻着像一个随时会倒在地面上死去的人,更像一条受尽折磨即将倒在路边无人理睬的野狗一般。他捂着脸,摔倒在地,嚎啕大哭。

裴绍站着,听着耳边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用看便能感受到那种从心底释放的绝望和不甘。真相来得太晚,也太过突然,没有人能够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和愚弄。

裴绍伸出手,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那个在冰冷土地里躺着的孩子,她是一个冷酷而自私的成年人的牺牲品。而这一拳只不过是一点点利息而已,他应该支付。

裴一皠,那个残酷如魔鬼一般的男人,为了最大程度地保障他那肮脏的毒品链条,精心地安排着一切。他需要一个对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下属,如果这个下属再也没有家眷的牵挂,无疑更是增加了这个秘密的保险系数。

一箭双雕,一切都那么完美。至于那孩子的生死,本来便是这棋盘上过河便可死的小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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