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面包店老板自烘焙室探出头来，“面包可以装袋了。”
“好。”
季半夏从椅上站起，突然脑子一阵晕眩，手急忙撑上桌子之前，已有人扶稳她。
“你没事吧？”抬头，是凌浩关心的神情。
看见是他，嘴角自然的往上扬起。
“我没事，我只是起来得太快头有点晕。”
“不是因为癌症的关系吗？”凌浩小小声地问。
季半夏倏忽想起她的“谎言”。
难怪他会一脸担心。
虽然心中不免感到愧疚，也知道他的担心是因为善良的天性，但因为他带她去吃饭看电影，相处过程中的气氛也不错，让她多少怀抱了一点希望。
只要有机会，她就要把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的心仪男人，虽然知道她的方法是错的，但对于完全没自信能让男人喜欢自己的她，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能速成的办法。
“没事。”她抽开被握在掌心中的手臂。“我有按时吃药。”
“噢？”
凌浩不放心地看着她离开柜台，拿着一包OPP面包袋跟夹子，来到置于店面的后方，放置好几盘面包的架子前，把面包一个一个装进去。
装袋工作她做得很熟了，因此动作俐落不马虎，手指行云流水般把封口顺着面包形状折叠再折叠，黏上胶带，放在一旁的盘子内。
她是站着包装的，这让凌浩不放心，于是走来她身边。
“老板知道你生病的事吗？”他低声问。
季半夏瞟了烘焙室一眼，确定老板没听见外面的交谈，方才低声道：“不知道，但你不要说。”
凌浩猜她可能怕老板知道会丢了工作，但仍忍不住问：“可是你这样站着包不会累吗？”
“我才站几分钟。”她哭笑不得，没想到他是个穷紧张大师。
“你为什么不干脆辞职好好养病？”凌浩不解。
“那会很无聊。”
“但说不定好好养病，可以再多活个半年一年啊。”
“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无聊的多活半年？”她不以为然反问。
他愣着思考了一会儿，“的确满没意义的。”
季半夏笑了笑，继续装面包。
“但可以做其他事吧？譬如……去没去过的地方玩。”
“你陪我去吗？”她打蛇随棍上。
季半夏以为他又会露出为难的表情，或者当场愣住，开始想着怎么婉拒，没想到他却是爽快的说：“可以啊。”
季半夏迅速握紧手上的夹子，以免被看出她有多兴奋。
然而他下一句话立刻浇熄希望的火焰。
“我说过，虽然无法陪你谈恋爱，但其他的事我能帮的我会尽力而为。”
他的意思是像朋友一样吗？
她并不缺朋友，她想要的是谈恋爱的感觉，被一个男人疼爱的温暖。
就算这个男人不是爱她，这段恋情是假，但有了这样的名义，至少她可以牵他的手，靠在他身边，甚至有亲密行为。
季半夏转过身来，正面面对着他，再次口出惊人之语，“那也可以**罗？”
又在吓他了！
上次在公园已经被她吓一次，这次他有经验了，晓得她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不是印象中的乖乖牌女孩，因而没有上回的惊愕与无措。
没想到季半夏随即接着说：“**不需要有爱情，有需要就可以了。”
这女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凌浩微蹙了眉头。
直觉告诉他，她是认真的想要**，连分开论都出来了。
“我们想点别的吧。”他转移话题，“有没有想去哪玩，周末放假我带你去。”
“我们可以不谈恋爱，但做男女朋友能做的事。”季半夏完全不甩他的用意。
她为什么又把话题绕回来了？
“不行，”他很郑重地说：“你要珍惜你自己。”
“我都快死了，为什么不能任性？”接着她又说：“我没有经验，想要体验看看，你交过很多女朋友，床上功夫一定很好的吧？”
是很好，用过的都说赞……不是，他在自满什么？
这个时候还可以想到这方面去？
“我相信你可以给我美好的初体验。”季半夏步步进逼。
“……”如此被看重，他该喜该悲？
“我不想以一个老处女的身分死掉。”
“……”这是要逼死谁啊？
“我想在死前把没经历过的事都经历一遍。”
他的脸皱得像吃了三斤苦药。
眼看着他像拉到极限的橡皮筋，季半夏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你不想我去找别人就好。”
欸？
“你不用觉得困扰，约炮应该不难。”OPP袋用完了，她转身在柜台前弯腰，从里头的柜子拿取新的一包。
“你要找谁约炮？”从震惊中清醒的凌浩霍地按上纤肩，将人一把拉起，“你不知道随便乱约炮很可能会得病的？”
“有差吗？”
有差吗？
她竟然问他有差吗？
“怎么会没差，你……”
“我本来就病了。”
凌浩喉头一噎，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对了，手帕得还你，我已经洗好了。”季半夏从柜台内拿出包包，将清洗干净并以夹链袋细心装好的手帕还给他。“谢谢你。”
但他迟迟没有接过。
“嗯？”她纳闷的把手帕递得更前，几乎要碰触到他的胸口。
“你在情绪勒索我。”
水眸微微瞪大。
“制造我良心不安。”他继续控诉，言词虽然带着责备，但语气却一点都不凶狠。
季半夏眼神柔和了起来。
这人连骂人都那么温柔呢。
“你吃这一套吗？”
“我才不吃这一套，我最讨厌被限制了。”他一把将手帕抢走，捏在掌心里。“我告诉你，我前女友曾经想用自杀来威胁我，我都没理她了，你以为我会理你吗？”
她以不解的眼神看着他，“我又不是要找你约炮。”
他顿时语塞。
“你干嘛说我情绪勒索你？”
“你是故意这么说，好让我觉得良心不安，答应你的要求！”
“所以你良心不安了吗？”
“……”对！
“我知道你没有，因为你不吃这一套。”她笑笑，“你今天要买什么面包？”
凌浩随手拿了一个放到柜台上，没发现那是他不喜欢的蛋糕，气呼呼地说：“结帐。”
“三十五。”
把钱放在柜台上，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季半夏望着他的背影想──他知道自己拿的是蛋糕吗？
想着想着，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装面包时，仍是三不五时就忍不住窃笑。
喜欢的人关心自己，感觉真是好，他的责备、他的唠叨，都像春风一样让她心口好暖。
虽然他被逼得像是走投无路的模样还真有点可怜。
“季半夏，你真是个坏人，欺负人家心地善良。”口头上责骂了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怎么办？她越来越喜欢他了。
小手握紧成拳，按压在心口上。
真是喜欢到心都好疼好疼的地步。
到了晚上八点，她收拾好环境准备下班。
手指按上电动门时，突然有具身影挡住她的去路。
心怀着忐忑抬头，一看清楚对方长相，淡淡的失望涌入眼底，也因为过近的距离而往后退了步，但她还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没关系。”男人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一看就是大学生模样。“我、我有事想找你。”
“什么事？”季半夏没多想，仅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我、我喜欢你。”大男孩的脸红。“可以跟我交往吗？”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季半夏愣住了。
从小到大，季半夏不是第一次被告白，就算她长相圆润的时候，也因为白皙的肌肤跟可爱的五官而受到欢迎。
但她没有一次接受。
虽然她表面能跟男生自如谈话，但心底潜藏着惧意，唯一能让她试图走近的，只有凌浩一个。
“不好意思，我们并不熟。”她歉然道。
这位大学生偶尔会来面包店买东西，每次买完都会站在柜台前刻意跟她聊天，她总是礼貌性的回应而已，常句点他，后来他就比较少跟她攀谈了，没想到今天会突然跑来跟她告白。
“我听说你在找男朋友，我自愿报名。”
“我有喜欢的人了。”
“但那个大叔不喜欢你，不是吗？”
他有次过来买面包时，偶然听到两人的谈话，心中又气又喜，气的是她竟然喜欢一个年纪大她那么多的男人，喜的是，人家对她没意思，所以他还是有机会的。
在考虑了几天之后，他决定正面直击，以免大叔哪天改变主意，把他想要的女人抢走。
被无礼的说穿，季半夏当下感到羞耻与愤怒。
她涨红着小脸，神色激动，“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关心。”
气恼的转身就走，男孩不假思索伸出手来想阻止她离开，直接扣上纤肩，五指强而有力，一阵鸡皮疙瘩猛的窜起，季半夏浑身抖颤了下，小脸瞬间苍白，迅速转身后退，直撞上身后的墙壁，双手抱胸。
“别碰我！”
她意料之外的激烈反应，让大男孩顿时也慌了，口气变得不好。
“我、我又没怎样，你干嘛这样？”
“你走开，拜托。”
才八点，巷子内的行人颇多，要不是老板年纪大、体力不好，不会这么早休息。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争执，投来好奇的视线。
男孩觉得这女人莫名其妙，好像要故意构陷他意图不轨，因而大声的喊：“你干嘛？我又没……”
“够了。”一道淡淡的男声阻止他。“你没看到她很害怕吗？不要再纠缠她了。”
男孩气愤不平的转头，看见是凌浩，心底更火。
“我没有对她怎样。”大男孩既气怒又冤枉的嚷。
“你……”臂上突然被一双颤抖的小手握上，凌浩不假思索，挪步往右，以高大的身子遮挡害怕的娇小身影。“以后别再来打扰她了。”他的语气虽平淡，但十分坚定，有力的眼神震慑了还想抗辩的大男孩。
大男孩不甘愿地咬了咬牙，临走前撂了句难听话，“丑女！”
“喂……”
凌浩想把人抓回来，但身后的小人儿那双恐惧的手阻止了他。
“没事了。”他转身安抚。
含泪的眸抬起，余悸犹存的点了点头，那惊恐的模样让他油然心疼。
“不过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怕他？”凌浩困惑的问。
他看见两人的争执，是在大男孩拦住季半夏时，并未看到大男孩恶言相向，或有暴力行为，但她突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好像被大男孩暗中踹了数脚。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猝然放开抓着他的手。
“没、没有啊。”尚有些颤抖的手指将散落的头发撩于耳后。
“但是你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一直低着头的季半夏忽然抬头露出灿笑，“演的啦。”
“什么？”
“我怕他纠缠，所以才演了一场戏。”
“演的？”
“你要买面包吗？太晚罗，已经打烊了，今天也没有剩的面包。”转移话题的她微微一笑。“你不会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买错了，买成蛋糕了吧？”
他会在这时过来的确有这因素在，一路赶得多急，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但他这时的心情全然不在面包上，他总觉得怪怪的，不觉得她刚才的恐惧表现像演出来的。
见他仍死盯着自己，怕漏馅的季半夏举手左右摇了摇，“我要回家了，拜拜。”
凌浩微眯着眼想把她眸底的神色看得更仔细，但她却在这个时候转身了。
一个意念涌来，他猝然抓上纤肩，掌心明显感觉到她震了下，但转回头的她倒是不见惊恐貌。
“干嘛？”
他只是想测试看看她是否真是演的，转回头眨着困惑双眸的她看起来面色如常，他不由得想，难道她还真是演的？这演技也太好，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哪知道季半夏唯一能免疫的就只有他一人，看着他整整一年了，清楚他的个性，刚才突然被抓时虽然有吓了一跳，但一发现是他，击鼓般的心跳就镇定下来了。
“没事。”他爽朗一笑收回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演技真好，科班出身的吗？”
“我读商科的。”
“你应该进演艺圈，搞不好可以得金钟奖。”
“我觉得我可以得金马奖。”
“随便夸夸你还当真？”
季半夏随即瞪起眼睛噘嘴吹着上头的浏海，佯装生气。“以后不卖面包给你了。”
“面包是老板做的。”
“但是我卖的。”
“我直接跟老板买。”
“那我以后一看到你就把大门拉下来。”
“你才舍不得。”话出口，凌浩心头暗惊，他怎么一个不小心撩起人家来了。
但她彷佛没发现般的与他打赌，“你看我明天会不会舍不得。”她一挑眉，胸有成竹。“输了我直接送你面包。”
“行啊。”接着他又忍不住问：“我看你是有人追的，为什么会没交过男朋友？”
“被追就一定要接受的话，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他被呛得无法回答。
“而且他喜欢我的话，若知道我可能明年就死了，会很伤心的。”
“说得好像我不会伤心一样。”
“至少不会那么伤心。”
凌浩皱着眉头，很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但找不到适当的言词。
毕竟人家生命短暂，说得太随意，怕会伤到她，即便她看起来很坚强。
“要不……”
“嗯？”正打算道别回家的季半夏歪头看着他。
“我帮你……”
小小的火光在季半夏眸中亮起。
“谈三个月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