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花凛凛 第八章

作者 : 岳靖

“Regen小姐——”

“他不是!”

居之样一出声,何蕊恩也开口。

罗煌挑眉。“你认识他——”

“不认识。”何蕊恩用力回握罗煌的手。

居之样瞥了抢答的何蕊恩一眼,把没说的说完整。“Regeri小姐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何蕊恩愣住,美眸一眨不眨,盯着这个——说谎!说谎的男人!他昨晚叫她“宝贝”,又对她说“对不起”,好像跟她上床是什么会遭雷劈的天大错事!她怎么会是他的女神?

“所以,罗煌先生”男人的嗓音继续,继续表情认真地说:“你是我的敌人。”

罗煌一贯镇定的神情。“是吗?我想,我应该是所有男人的敌人,不过你是第一个当我面这样说的人。阁下尊姓大名?”既是敌人,又敢宣战,就得报上名号背景。

“无国界组织,居之样。”居之样潇洒回应。

罗煌记下了。“居先生,两天后,我们海上见。”电梯门开了。他牵着何蕊恩走出去。

清晨的一楼大厅没什么人,雨后的平和气氛,像海风吹过缅栀树林,一种盐味杂糅淡香,奇异绝妙地沁散开来。

他们走了三、五步,电梯门快关合,居之样才踏上采光井投影、斑驳闪灿的大理石贴砖地板。

听见他的脚步移动,罗煌转头,说:“居先生,到时别忘了戴蛙镜。”

闻言,何蕊恩霍地笑出声来,回眸瞅居之样一眼。

居之样被那眼神、那笑声——那回眸一笑百媚生——定在原地,看着她和男人牵手走远,他的双脚又动了,大步、大步,快速地行过采光回廊、迎宾大厅,在旋转门映着Segeln草写字样的大片玻璃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Schwein!”咬牙低骂一声,他摘下戴在脸上的可笑蛙镜。男人女人牵手的身形模糊了,完美地,模糊了——

正是他想要!居之样将蛙镜掷地,摔坏了。他不需要看得太清楚!

天气大好。罗煌说,雨这种物质真神奇,下的时候,教人心情和天一样阴霾郁塞,停的时候,彷佛一切被涤净,阳光特别清亮透澈,花朵特别光艳鲜澄,树叶尖端滴垂钻石晶泽。

加汀岛的石阶巷弄,此时,宁静得适合小猫打盹。她和罗煌走了好几条窄街,头上一线饱含水气的蓝靛,阳光尚未直射,很凉爽。她烧退了,感觉肚子有点饿。

“情侣巷有一家庭园餐厅,去那儿好吗?”何蕊恩对罗煌说。

罗煌沉吟。“情侣巷?我以前没和你去过那儿——”

“嗯。”何蕊恩低敛美眸。“只是个街道名称,很普通的街道名称。”她牵着他,带起路来。

他说:“那就没新闻好写。”

罗煌和Regen幽会情侣巷,确实不具新闻性的惊爆点。“他们已经把故事编到我怀了你的孩子……”何蕊恩喃语。

“是吗——”罗煌悠然应声。两人弯出墙砌巨石船锚的巷口,沿着码头人行步道走,他回头多看一眼那红色斑岩船锚。“有没有?”突然说。

“什么?”就在进情侣巷的前一秒,何蕊恩停下脚步,疑问地扬眸望着罗煌。

罗煌探手贴覆她的额头。“孩子——”

“嗯?”何蕊恩美颜迷惑。

“没有吗?”手掌离开她温度正常的额头,罗煌拉好她的帽缘。“我看过今日早报——”他嗓调缓缓沉沉,俊悍正直的脸容表情,像在说一件严肃的人生大事。“要是有了,可别再淋雨,母体受寒对胎儿会有不良影响。”

何蕊恩瞳眸一亮,总算听懂他说什么有没有。她摇着头。“没有、当然没有!”娇甜嗓音强烈地冲口而出,她霎时颦凝秀眉,想起居之样说自己不是一个把责任挂在嘴上的男人……

“罗煌,”她恢复平静的语气,抱怨似地说:“你又没碰过我,怎么会有孩子?”

“你要我碰你?”罗煌深深一笑,握住她纤细的柔荑,走入情侣巷。

情侣巷是加汀岛最狭窄的一条石阶巷弄,男女必须挨紧彼此、姿影亲昵地通行。他们走来感觉不到特殊,如同他们今早走过的每一条街道一样普通;两侧蔷薇蔓爬的花_岩高墙,也没带给他们非得揽腰搂肩的浪漫压迫。

“这里其实住了很多情侣……”何蕊恩指画高墙里、蔷薇环绕的一扇扇门扉。“我爸和我妈也曾经在这儿同居。爸爸说他跟妈妈谈恋爱时,连走路都想紧紧黏在一起……”她笑了笑,模模绿叶中的蔷薇,手指没被硬刺扎伤。

“很没情调吧——”罗煌摘下她模的那朵花,递至她面前。

何蕊恩静静盯着他的手。他也没被扎伤。父亲说走情侣巷,非常容易遭蔷薇扎伤,那种痛,带有花的甜味,可以说是毒,很危险呢。

“我昨晚和那个男人上床,”何蕊恩接过罗煌手上安全的蔷薇,语气恬淡地传出。“他说他不是一个把责任挂在嘴上的男人。”

罗煌没吭声。他们继续拾级而上,经过门牌二十二号那户。

她嗓音轻盈地说:“这是我们加汀岛最伟大帆船运动家的故居——”

“我知道。我听过他的事迹。”罗煌目光邈远,穿透这小路子的顶端巷口,他停下了脚步。“蕊恩,那家伙说要上造船厂。”

声调沉慢。“我现在陪你去帮他的赛艇签个名吧——”

野玫瑰栩栩如生,长在展扬的帆上,真是可恶嚣张的一艘船啊!

“令人惊艳吧!”名叫海瑟的造船厂主管,带着居之样走过干坞岸上的大草坪,停伫于被吊船杆架高、最显眼的一艘帆船阴影底下。“因为是赛艇,舵叶就不做保护物。”海瑟指着他们头顶的船底。“要不要在这里也画个野玫瑰——”

“不是说主帆素面,前帆画无国界青羽吗?”居之样沉声开口打断海瑟的想法。他按杜罄指示,到造船厂找这位体格壮实像座岩山、胡子造型令人想起JerryGarcia的中年人,验收无国界赛艇。现在怎么看,都不觉得这艘花枝招展的帆船会是无国界赛艇。

居之样踏出船身遮荫外,半眯眼眸,审视其它船只。

就在野玫瑰盛绽的船尾,一位头戴大草帽的彩绘师坐在五米梯椅上,听着手提音响里的〈RainDogs〉,悠哉自得地,画着另一艘船的侧舷。图形是绿色飘叶——也许是羽毛——那才是无国界的船吧……

居之样走过去。

“那是流浪者号——”海瑟扳住居之样一边肩。居之样止步回首。海瑟说:“我儿子的赛艇。放心吧,我们没给他什么特殊装置。加汀岛的帆船比赛从来公正公平。”

居之样斜侧身躯,朝那船昂抬俊颜。“令公子的赛艇为何画无国界青羽?”

海瑟粗犷脸庞上的浓眉挑了一下。“那是随风飘飞的叶子,你眼睛不好喔……”拍拍年轻人厚实的臂膀,转折语气,他说:“等会儿,起重机把你们的船放到干坞,放水开闸门后,你可以出去试航——”

“那真是无国界赛艇?”居之样仍存质疑。

“当然!”海瑟眉飞色舞地道:“杜罄说你们无国界有座城堡开满野玫瑰,美不胜收,应该把那寒地花姿彰显在南国海上,让大家瞧瞧初花凛凛——”

“初花凛凛?!”居之样皱眉。什么鬼东西?

“你们无国界的赛艇名称。”海瑟笑着解释。“我想的野玫瑰号被否决,还是杜罄有学问。初花凛凛——多响亮的名字啊!小兄弟,你怎么忘了带摄影器材来纪录野玫瑰一步一步花开茂盛的过程——”

居之样闭了闭眼。“您真是不遑多让……”低叹地说一句。在他看来,这位海瑟先生是跟罄爸不分轩轾的厉害诗人!

海瑟一手搭住居之样的肩。“两天后,就看你表现,一定要在海上缤纷绽放啊!”

缤纷绽放?说得好像他是一朵花……

居之样暗叹口气,俊美脸庞很无奈。“您不用替令公子加油打气吗?”平声平调。反正,这一切,是身为大学长的考验。

“那小子插花的料,没看头。”海瑟摇了摇头,完全不给自己儿子留颜面。“做什么都是半调子,成不了大器。”这个父亲真绝!

“他是你从战地捡回来的孤儿吗?”居之样淡扯一下唇。好吧,他幸福多了,至少罄爸将他视如己出,看重他,订制一艘野玫瑰赛艇给他航驶,还命名——初花凛凛,要教他像大明星一样抢眼!

“居之样——无国界组织的居之样。”这么快就有人呼喊他的名号!

居之样自嘲低笑,循着叫唤转身。一个黑影闪过。居之样反射地抬起手,仍是来不及抵挡强劲的硬拳挥中他俊美脸庞。

“哇喔——”海瑟那中年男子历尽风霜般的浑厚嗓音,怎么叫,也听不出是惊讶。“武神罗煌莅临,果然很有架势。”年轻人出手很快,使他也无法实时扶住被击倒的另一个年轻人。

居之样躺倒,嘴鼻淌血。罗煌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头颅边,乜斜眼,睇睨他。

居之样勉力地睁眸。这拳——可不是前天慈善酒会醉客挥的那种——扎扎实实,把他往死里打。“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

“Regen要用你的血签名。”罗煌声音冷沉沉,没情绪地打断他。“你的赛艇是哪一艘?”

头上罩了一片船形乌云,逆光擦过男人半边轮廓,空气湿润且带咸味。

居之样困难地皱眉,整个脸部在抽痛,视线模糊到不行。

“不可以死掉喔——”甜润的女性嗓音,和着一阵脚步缓行于草地的细响幽微传来。

彷佛在电影院里,处处皆暗,她独亮。那女人轻而易举地占满他灰蓝的眼帘,表演似地拿了枝画笔,姿态姗姗地蹲下,搔弄他的脸。“不可以死掉喔——”她再一次发出娇脆声调,让他觉得又痛又痒。

“哪一艘?”男人在问——逼问。

居之样眉头锁得不能再紧,翻侧身子,撑爬起来。男人拉走与他太过靠近的女人。

“你们现在是演哪出?”海瑟走过来,语气像个导演,对居之样说:“你倒下的姿势很专业。”大掌往他背部一拍。

居之样猛然发出一个怪声,像打喷嚏又像咳嗽,带出一口血沫吐在绿草地上,像开了朵大红花。

太阳旋过阴影之上,投下光芒。〈RainDogs〉播唱完毕,GratefulDead的歌曲开始荡漾在幽邈海浪声中。

“这可绝了!”海瑟看着草地上被日照染镀得闪灿灿的一滩红,大掌持续在居之样肩背拍着。“年轻人身体很健康……瞧,

跟红宝石一样透亮——”这位老爹不知在朗诵哪首诗。

居之样抬起脸庞,瞥见女人忧虑——应该是吧——的神情。

“年轻人,好样的!”海瑟先生声如洪钟。“你两天后也要像这样在海上灿烂绽放呀!”这位老爹……

居之样回望海瑟,头昏眼花——若非JerryGarcia复活,就是他已经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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