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难求 第十六章

作者 : 章庭

“瀚天!”桐月夫人一脸苍白,一身凌乱的衣着也是同旁人一般,刚刚才从床上被人给挖起来的。“那个周三麻不知怎么竟然月兑困了,放火引离牧工注意力后,直接就携枪闯进来了,现下人正在你房里,火儿她……”

“是的!我知道了,娘。”瀚天打断桐月夫人的话。他无法听下更多了,他必须冷静。“您呢?没事吧?”

“没……”桐月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但书房方向又传来枪声,接着是周三麻提高嗓门的巨吼——

“龟儿子!那个『哈德林斯』的蒙古杂种!饼来呀!你的残废婆娘在我手中,看我怎么一枪毙了她!杀不了你,拿她开刀也行!”

闻言,瀚天着实大怒,紧绷的情绪恍如没有声音的风暴,源源不绝地打他身上散出。

他必须深呼吸好几回合,然后用一种平静得不大自然的声音开口:“娘,请领着其它女眷先避出屋外。青漠,我要你率部分人手躲在我房外窗旁待命。其它的人按我的指示守在屋子里每个出入口。”

青漠默默地点头,没有劝阻瀚天预备独自赴险的脚步,因为如果里头的人换作是他的红玉姑娘,他怕是不能像大哥这般冷静哩!

现下照瀚天的话做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咱们行动吧!”青漠立即领着众人行动起来,回首对瀚天比了比大拇指。

瀚天感谢地一点头,随手将一把小巧匕首插在自己靴筒内,以防不时之需,再踏着沉稳的步伐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房门虚掩着一条缝,瀚天才走过去,便听见火儿又娇又怒的斥声——

“你这个恶人:休想拿我要胁瀚天!我会反抗的!”

“不许乱动,你这没手没脚的婆娘……唉呀!你竟敢咬我?”周三麻又掴下一掌,那声响听得瀚天牙关喀喀作响,恨不得当场冲入房里。

忽地又听见火儿软声含糊,显然是被掴肿的肌肉阻碍她发音的清晰度。

“不然你……你杀了我吧!杀我……妻代夫受是应当的……杀我……杀了我吧!”

“哼!你想死?老子偏不给你死!老子要你给咱做见证,瞧他是如何被老子千刀万剐……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旋即又是一记踢踹声,随后是一声如小动物般的悲惨轻呜。

“啧!昏了?啐!!老子还没打过瘾呢……谁在外面?给咱滚进来!”

瀚天杀气凝肃着,知晓是他刚才听见火儿遭到殴踢时发出了咒骂声引起了周三麻的注意,可他没多大后悔自己行踪被发现,仍是一脸的镇静,实则是一月复怒火中烧着他颇筋暴起——

在见着倒缩成一团的火儿时,他的气势更是如一只几乎要冲柙而出的猛虎,全身血液滚滚沸沸!

“我来了,”他朗声道,推门而入。

“你来了?正好!”周三麻一怔,不知道是料不及他真的会来,抑或是他来得太快,枪口的角度略抬高,一脚大剌剌地踏在地面的人体身上。“把你的枪扔掉……对!腰刀也要,都给咱踢过来,快!”

瀚天冷眼道:“放开她,你就可以见到我给你下跪磕头。”

“啥?”周三麻闻言傻了一下眼,旋即放声狂笑,“堂堂的『哈德林斯』大少爷,居然肯为一个残废下跪磕头?很好、很好,咱该叫全『哈德林斯』全关外的人来瞧瞧这奇迹!好,就给老子下跪,跪!”

许是周三麻疾声厉色的声音太响亮,被踩在脚底下的火儿从昏迷中稍稍清醒了一丝丝,那双透明水漾的眼微微张开一条线儿,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她立时难过得心头都绞了起来。

她想帮瀚天的忙,但又束手无策。难道他们就只能这般听由这个恶人羞侮吗?

双膝缓屈点地,瀚天即便是下跪,那姿态竟也显得昂藏高贵无比,反倒显得周三麻的面目与举止更加卑鄙不已,教他益发生气。

“磕!傍老子重重地磕三个响头!”周三麻显然被瀚天这般的不卑不亢、不惧不畏给结实气着了,他放开了踩在火儿身上的脚,大步逼近瀚天面前,枪口抵至瀚天的眉心之间,疯狂的表情十分骇人。

瀚天却不惧不怕,只是嫌他阻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见火儿的情况。她还好吗?

“给老子求饶!对,咱周三麻瞧你这蒙古杂种不爽很久了,现下老子可要过瘾一番,看你给老子下跪磕头,自然也得听听你的哀声才算数儿!快点说『求求周大爷开恩,饶命』,快说!”“求求周大爷开恩,饶命。”瀚天果然照念了,可那音调毫无抑扬顿挫!令人听了非但得意不起来,反而更是愤怒。

“说得不够好!”周三麻本想假意开枪吓他,旋即心思一改,重回火儿身旁并对准她的双腿部位。

他这举动果然让瀚天脸色大变,再也平静不了。

“哈哈!笑死人了!原来你对这残废婆娘这般看重认真哇?”哼!就是这样!他周三麻总算享受到快感的滋味了。“啧啧!不知这残废婆娘在床上怎般令你销魂?不过你同她倒真是天生一对!她同你那张恶心丑怪的面目相亲时,有没有呕吐啊?你抱着她又会不会习惯呢?哈哈哈哈……”

周三麻放笑狂笑,防卫的姿态不由得松懈了些许,瀚天一见机会来临,倏然起身地冲撞地的月复部,后者吃痛地一跌,差点儿就倒落在火儿身上,让她做了垫底。

可是这周三麻毅力也强,自始至终都牢握手中枪技,没有瀚天所预计的月兑落。

“去死吧!”瀚天随后扑过去,抽出藏在靴筒内的匕首和周三麻扭打成一团。

周三麻拚命想扣下扳机,瀚天则竭力阻止,更动手想把枪夺走!

经过一番恶斗,最后站起来的竟是——

“瞧我一枪毙了你!”周三麻站立着,狞笑着持枪扣着扳机——

“啊——”

得意突然变成一声尖嚎,他一边的小腿被一口白牙咬得密实,那力道用力得简直是要被咬下一块肉!

周三麻吃痛得脸部抽筋,反射性的将脚一踹,火儿当下被踢得满口鲜血,头儿一偏、侧身摔在地上,气息未定就又被踹上一脚,身子疼得一蜷缩!

“你……要杀……杀我…杀我!”不顾身上的痛楚,火儿像蛮牛般又冲撞过去,周三麻又恼怒地回过头,瀚天乘机扑了上去!

“啊呀——”

“砰”的一声!叫声同枪响齐齐响起,然后是一片不祥的死寂……

“唔……”火儿双眼图瞠,看着那发射后冒着一缕轻烟的枪口,被打中的胸口同时鲜血喷流。

瀚天悲愤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同时才把周三麻撂倒,重击他倒地不起!

这一连串变故都发生得太快,瀚天来不及,破窗而入的青漠也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

“不——”瀚天跪在火儿身旁,火儿的伤势几乎让他发狂!

他激动的想一把抱起她,却又怕她流出更多的血;他只敢用发颤的大掌测试她的伤处!力道轻柔得有些虚浮,呼吸屏得紧窒。

“火儿……火儿……火儿……”他口中连连喃喃。

“咳!”鲜血在火儿的体内逆流着,她呕出一口又一口鲜血,感觉上呕出的不单单是血,就连五脏六腑也一并似的……

“火儿……”

谁在唤她?是谁在那般急切悲伤唤着她的名字?

努力压制着即将魂飞魄散的分离感,透明水漾的眼缓缓凝焦,火儿双唇微启,似是想响应瀚天的唤声,却是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头便突然往旁一偏,再也没气息……

瀚天探不到火儿的鼻息!不相信地抱起她的身体,她的身形竟也突然起了急遽的变化,不断缩小,接着是衣物随之剥落,直到每一双眼睛都瞧得如此分明清楚——

是一只少了一边翅爪的赤隼尸首蜷缩在瀚天的怀中……

接下来的万般紊乱,反倒在瀚天的记忆中不重要了。

火灾同枪战的损失?也不重要了。

周三麻是扭送官府抑或自行处决?不重要了。

他自己身上的伤势……更是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痴然的眼,始终一瞬也不瞬的,到现下就只碍在那只赤隼尸首上,彷佛天地万物就仅仅剩下这个……

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我就是小赤,那只赤隼啊!

一遍又一遍……火儿的唤声在耳边响了又响,到最后,竟变成了瀚天呼息的频率以及心脏的频率……

一次次、一回回,无法消散……

“大嫂是那只赤隼……”青漠倒是想起件往事。“难怪她初初听见我和玛伦的声音时会害怕……”

因为当初就是他俩命令放枪射击赤隼的。对于险些杀害自己的人,相信任谁都会怕的。

全“哈德林斯”气氛消沉得不得了,现下四处口耳相传着火儿的事,几个女眷甚至心软地哭泣连连,没人对这位少夫人的真实身分感到害怕,而是沉痛与悲伤。

“咱们真该死!懊死呀!少夫人在的时候,怎么没好好服侍过她?”

“是啊!好……好羞愧啊!我以前对少夫人多般不敬……”

诸如此类的自我怨艾此起彼落响起,然后是数名妇女抱头痛哭一场。

顿失年轻的女主人,桐月夫人亦是强忍失去儿媳的伤痛来操持大小事务,还要担心长子会不会想不开而寻短见。

“瀚天……”桐月夫人敲着那自变故以来便深锁的房门,担心的唤问着,“你给娘开开门啊!你是醒的吧?至少……至少得吃些东西。”

瞟眼搁在门口的凉冷膳食!桐月夫人一颗慈心益发不安。

“儿啊,你别吓娘啊!瀚天……来人……快来人哪!”她索**叫人来,好一斧将这门给劈开。

“娘……”

“咿呀”一声,门开了,露出瀚天憔悴的脸孔,深削而失神,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让桐月夫人瞧得是既心酸又心痛。

“瀚天……”诸多时候,言语说得再多也是枉然的,只有一记又紧又深的拥抱,方让瀚天冻寒的心房微微温了一下。

他的眼睛空洞茫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就只抱着赤隼的尸首……不!是火儿,只是她现下在发冷,所以才昏昏入睡了……

对的,他得抱着她一起睡,给她取暖儿才行。

想着,瀚天推开了娘亲,恍惚地又要返回床上。被窝里的火儿正等着他哪!

“不!瀚天!”桐月夫人强忍着鼻酸,挡在没有防备的瀚天前头,一把掀起棉被、抓起那具赤隼的身子,然后用力地掷在地上!

“娘!您在做什么?”猛然一震,瀚天发狂地冲过去大吼又跳脚。

可桐月夫人一扬手,含泪用力掴了他一掌,哭音抖颤的说:“你才在做什么!瀚天,火儿舍身救你,难道是要你这般要死不活地过日子吗?你说她是为你来挡劫数的,那么你怎还舍得这般轻贱自己的生命?你模模自己的良心想想看,这样对吗?这样对吗!”

对?还是不对呢?

瀚天抚着被娘亲掴红的脸颊,再度恍神了……

三年后

时间是整治一切的良妙丹药,春芽、夏绿、秋霜、冬雪,“哈德林斯”终究是慢慢走出失去火儿这位少夫人的重重阴霾。

生活是一直步在正轨上的,人们的沉哀心思终究会被抚平,会被抚平……

“明日起又是一年一度的商集了。”

高大的身影盘腿席地而坐,瀚天的眼神温柔的注视着隆起的坟冢。

“可还记得吗?火儿!你那时玩得好开心,咱们还共同挑了支红花钿的簪子,插在你发上可真好看……”

他垂睫,改而望向如今孤伶伶的、失去女主人的饰品在他的手掌心中。

“不如今年我再找一支簪子给你,好吗?嗯!你爱白花的或黄的?也许绿花的也不错……”他仰头望天,尽避现下四处无人,但他仍不想让泪水真的潸然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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