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绣 正文 52:别有幽愁暗恨生(一)

作者 : 秣陵树

漏传五点,鸡报三声,薄暮清寒,月残露曦,万瓦宵光曙,重檐夕雾收。何方古寺传来暮鼓声声,敲碎了深巷陋角的层层寂寥。微雨轻尘,青石板路延绵着空荡的街市,好似还在回味着昨夜的蛾儿雪柳,烛火通明。青瓦白墙间几缕炊烟袅袅升起,许是哪家的妇人早早儿为将要开始一天辛劳的良人准备吃食。

马蹄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嗒嗒作响,念远和雨霏共乘一骑,自城外姗姗归来。忽见不远处晓雾弥漫中隐约现出一早点摊子。及进前来,原来是一对老夫妇。那老媪正忙着生火起炉,一见雨霏,便上前殷勤的招呼道:“小娘子,我家的云吞那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这不一大早儿才包了这几个。你与这位相公要不要一道儿尝个鲜儿?”

念远闻言驻马轻声关切说:“昨个闹了一宿,现在回府去厨娘怕是还没起来。不如就在此将就一餐,可好?”

雨霏含笑着点点头,遂问道:“都有什么馅的?”

老媪答道:“元宝饺,翡翠饺,状元饺,还有鸳鸯饺儿。这鸳鸯的可是我当家的拿手绝活儿。”

念远因笑道:“即是如此,那咱们可真要尝尝了。就来两碗鸳鸯的吧。”

那老媪忙不迭的烧水下饺儿,不一会儿便端上来两个尧头粗瓷大碗,里面盛着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的汤饼,鸡汤作底,上边飘浮着几片翠绿欲滴的青菜叶。每个仅桂圆大小,包成精巧的蝴蝶状。晶莹圆润,薄如蝉翼,脆女敕香甜,入口爽滑,用料倒也简单只是细碎的鸭肉裹着白菜却比那素日常吃的另有一番滋味。”

雨霏笑道:“这个心思倒也巧。鸳鸯到老也白头。味儿也格外的清甜。”

念远亦调侃说:“想不到霏儿出身王府,整日家自是锦衣玉食,珍馐百味。怎的却偏偏对这民间街头的小吃食情有独钟。”又见她吃的香甜,索性将自个儿的那碗一起并入,两人头抵着头,分甘同味。

一时吃过,付过了银子,却不要那找头。那老媪自是千恩万谢,连声道:“小娘子若是喜欢,便常来。下次我们老两口请你与大官人。”

念远遂笑道:“就这样说定了。如此美味,我们必是要再来品尝的。到时候可不许赖账呦。”

一旁抹着桌凳的老叟听人夸赞,便有些腼腆了起来。只用抹布搓着手儿,低着头不发一言。

雨霏目送着这一对老夫妇挑担抬炉,步履蹒跚,相互搀扶着继续走街串户地叫卖。不由得感慨万千。心道:“若能得一素心人,依偎扶持,直至老去。即便吃糠咽菜,茅庐荆屋,也强似在这膏粱锦绣,深宅高墙里日日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只可惜这终究是一个奢望。”

遂又暗自嗟叹了一番,方上了马。

及至侯府,就见杜若只着月白宁绸缂丝小袄,藕荷色撒花绫裙守在西角门边焦急张望着。远远望见雨霏平安归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忙几步跑上前去勒住马,低声道:“府里昨晚出事儿了。殿下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可急死奴婢了。”

雨霏不以为意笑道:“瞧你,紧张的什么似地。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不过是正院的那位做跳梁小丑胡乱蹦跶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也值得你急成这样。连件坎肩儿也不套着,皮不冻破了你的。”

杜若偷偷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念远,往雨霏身侧又走近了几步,低头在她耳边声如蚊呐:“这儿人多眼杂,说不明白。一切回去便知。”

雨霏遂跟了她去,念远送至暗香阁外,眼见四处无人,她俩一径入了院子,方才安心离去。

却说肖夫人前晚受惊不小,一夜间竟昏厥过去数次。又不敢请太医,深恐将丑事闹大。魏昌家的及几个素日稳重的丫头衣不解带围在床前,安抚,劝解,喂药,敷帕。直至天明,肖夫人才悠悠醒转过来。一时放声大哭,一时恶毒谩骂,直闹得沸反盈天,满院不得安宁。

过了好一会子,肖夫人方才想起自个儿的女儿来,遂大声叫道:“雅儿怎么样了?你们怎么都在这儿,还不快去看住她,可别教那孩子做傻事!”说完又大咳大吐起来,污秽腥臭弄了一床。

魏昌家的忙上前捶背抚腰,劝道:“太太快别急,奴婢已经让春剑和木槿带着几个力气大的丫头婆子守着呢。听说七姑娘先时只是呆呆地哭个不停,丫头们劝了一回,又喝了碗安神的汤药,倒也安静了不少,这会子已经睡下了。料想还不妨事。”

肖夫人犹自哭骂道:“那个杀千刀的狗崽子,平日里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没成想竟是个披着羊皮的饿狼。做下这等龌龊禽兽的腌臜事儿害了我的女儿。这教雅儿将来可怎么做人呢。”

魏昌家的跟着抹泪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太太也只能想开些。那么多太太女乃女乃们看着,说不得,也只有委屈七姑娘了。”

肖夫人霍地坐起身来,一口就唾到了魏昌家的脸上:“死娼妇,雅儿将来可是要做皇妃的。即便这回不成,那也是嫁到御史家做嫡媳的。怎么能便宜了那个混账东西。还不如先拿绳子来勒死我罢了。”

魏昌家的也不敢去擦,便呆立在一旁不吭声了。

肖夫人低头暗自思付了半日,方喘着粗气问道:“咱们设计的明明是那个黄毛丫头,怎的突然间变成了雅儿?”

魏昌家的暗地里瞅着肖夫人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答道:“奴婢已经暗地里打听了,七姑娘那会子正要回去歇着,其余伺候的丫头都溜去前院看烟火了,身边儿只跟着半夏。出事儿后那丫头便也不知去向了。”

肖夫人横眉倒竖,狠命一拍床沿怒道:“肯定是这死蹄子干得好事!卖主求荣,不知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给我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找出来。这回定然饶不了她。”

遂又问道:“这烂蹄子是什么底细?又是怎么进的府?”

魏昌家的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半晌方半吐半露道:“奴婢只知道这丫头是家生子儿,偶然在后院见过一回,觉着聪慧伶俐,口齿清晰,人看上去也老实。刚巧那会子太太下令将七姑娘院里的丫头发卖了几个,一时短了人,就顺道分过去了。”

肖夫人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得魏昌家的向后踉跄了一大步,险些没有站稳。因怒道:“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是干什么吃的?连人家的家世清白都没问清楚,就敢放在主子身边。这会子出了事就推说这个不知那个不清楚。还不如几棍子打死算完。免得浪费口粮还要带累主子替你们受罪。”

那魏昌家的见肖夫人果真生了大气,慌忙跪倒,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嘴里直哆嗦,嗫嚅着只管磕头告罪。一屋子丫头媳妇素日里没少受她的呵斥欺压,早就心存怨恨。如今见她也吃了大亏,皆暗笑称意。

此时,外间忽有人来报:“太太,伏侍侯爷的玉香姑娘上吊了。”

满屋子的人皆吃了一大惊,露出了怯色。

只有肖夫人神情淡漠,似是早已料到一般,撩了撩眼皮儿,慢条斯理道:“慌什么,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可死了没有啊?”

外边人回道:“放下来时已经没气儿了。那边请您过去料理呢。”

肖夫人冷笑着暗暗舒了口气儿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一个丫头罢了,告诉账房赏她老子娘十两银子赶紧抬出去烧了,免得晦气。”

底下的丫头素日里也都见过玉香,最是老实柔顺不过的。如今见她落得这般田地,都有些物伤其类之感。只是碍于肖夫人,不敢表露在脸上。却有那一些和她交好的,趁夜间烧些纸钱冥饷聊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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