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重新坐在了椅上，耳边听着一串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上了楼，径直向她这间包厢走了过来，这才拎起茶壶给对面那只茶碗里也斟上了热茶。
赖尚荣掀了门帘，含着笑走了过来。“你来了好一会了吧？对不住，因为有事耽搁了一会，我来晚了。”他含笑在平儿对面坐了下来，眼睛望着面前的茶碗里袅袅飘出的热气，便伸出手在上面焐了焐，随即嘴角向上一牵，微笑道：“谢谢。”
平儿也若无其事地一笑，将面前几样茶食碟子向他那边推了推。
赖尚荣低头认真地研究了一下这几个碟子，点头道：“冰糖蒸雪梨，甘草梅子，萝卜丝糕……”他抬眼看住平儿，呵呵笑道：“全是生津润肺,平肝顺气的东西呀。你这是让我……先清清火？多谢多谢。”
他随即拈了一颗梅子放进口中咀嚼了几下，赞道：“这家茶楼的蜜饯做得最好，来，你也尝尝。”
平儿见他温和从容的态度与以往并无二致，终于忍不住试探地笑道：“我草鸡变凤凰了，你不道贺一下么？”
赖尚荣仿佛突然被提醒了，“唔”了一声，忙探手入怀，掏出几锭银子推到平儿面前，郑重其事地点头道：“这是三两银子，谨作屠姑娘父女重逢，乔迁新居的贺礼。”
平儿哑然失笑，拿起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皱眉道：“就……只有三两银子？你知不知道我如今可是当朝一等重臣，兵部大司马屠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
“知道呀，所以我才又多给了你几钱，凑成一个整数。本来你那几亩地也不过才收了二两几的租子呢。”赖尚荣摇头叹了口气，表示对他吃的小亏就不计较了。
“啊？我已经有租子收了么？”平儿欢喜地睁大了眼睛。
“是啊，已经一年了”，赖尚荣点头，“刚才就是因为在家里算帐，所以来迟了。”
平儿笑嘻嘻地将银子老实不客气地收了起来，这才将两臂放在桌上，身子向前探了探，正色道：“喂，我说，我现在可是大家闺秀了，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赖尚荣两手捧着茶碗，沉吟了一会，方抿唇笑道：“我要是还想娶你呢？到司马府登门求亲的话，会被乱棍打出来吧？。”
“这个……也许不会？毕竟屠……毕竟我爹很疼我”，平儿一手托腮，眉尖若蹙地沉思了一会，又摇头自语：“不过也说不定，毕竟我现在是豪门。”
“哎，你的身世还真是离奇……”赖尚荣搔了搔头皮，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地沉声道：“我听你的，你让我进，我就进；你让我退，我就消失。”
这个家伙居然想到了撤退平儿不觉暗自运了运气，有些恨恨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不管什么情况，都非卿不娶什么的呢。”
赖尚荣看向平儿的眼神愈发诧异和复杂，轻叹了口气道：“侯门一入深似海呀……其实我真希望你还是平儿，不是什么公候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你畏惧了？”
“嗯，有点。”
“那还娶我么？”
“娶。”
“嗯，等我明天回了家，旁敲侧击地跟我爹提一提，过几**就恭恭敬敬地上门去提亲。”
“好……的。如果屠大人不答应呢？”
“再去。”
“好……的。你家里有没有养着狗？”
“呸我爹看起来很慈祥，不会放狗咬你的。”
“……看起来？屠大人不是你父亲么？怎么是看起来……”
“呃，这个……毕竟很多年没见过了么，所以么……”平儿微微擦了下汗。
“也是”，赖尚荣作了个“了解”的表情，忽然将身子向前一倾，诚恳地笑道：“我说，其实你有把握说服屠大人的，是吗？是吧？。”
“没有。不过，我会用尽全身解数的。如果还不行……”
“如果还不行，怎么样？”赖尚荣待笑不笑地瞥了她一眼，道：“你跟我私奔？”
“奔就奔，反正我也也月兑了贱籍了，怕什么？”平儿将下巴一扬。
“哈，你以为这里是……”赖尚荣顿了顿，叹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奔到哪儿去呢？要不然，我还是，去求个功名你觉得怎么样？”
平儿没言语。她细细一想，从跟赖尚荣认识以来，似乎还真没见他闭门苦读过，只隐约知道他时常出门各地去游玩，日子过得极是潇洒。就这样子，能考取功名么？她表示有些怀疑。
“你能金榜题名么？”平儿小心翼翼地从睫毛下窥着他。
“够呛，我好象不行……”赖尚荣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就算我从现在开始发奋苦读，没个十年八年也难出头，到那时恐怕你早已儿女成群了吧？。”
“那你又说……”平儿泄气地皱了皱眉。
“说不得只好花钱捐个小官儿了……”赖尚荣无奈地一笑，又自己摇头道：“又只怕这种小官儿老大人也还是瞧不上眼。”
平儿抿了抿嘴唇，淡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头悬梁锥刺骨，夜夜苦读圣贤书呢，原来竟然不是。”
“曾经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资质太差，实在作不出什么好文章来，徒唤奈何？”赖尚荣微窘地摇头一笑：“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务农，或经商，有时间就云游四方，踏遍名山大川。但是现在有了你，如果你非要我走仕途，我也可以硬着头皮去钻研，就只怕已经晚了……”
“你这跟宝二爷倒有两分相似了，那一位也是个不爱读书的”，平儿笑着叹了口气，低头寻思了一会，下决心地沉声道：“先不管那么多了，也许我爹没那么古板呢？他到底是武官出身。”
“希望如此”，赖尚荣郑重其事地将筷子在桌上轻轻一拍，昂然道：“**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啊？”
“你上次跟我说的这句话很好，听上去只觉得豪气冲天，我记住了。”赖尚荣含笑深深地点头。
……
平儿搬进大司马府是三天以后。
元春赏了八名宫人贴身伺候着屠光远，然而屠光远公务繁忙，只将那些妙龄女子安置在后园一处芝兰馆中，夜里只挑灯研读兵书，倦了便在书房吹灯独眠，从未召那些女子侍过寝。
待到平儿进府，屠光远脸上这才露出喜悦的笑容，亲自忙前忙后地领着她在新宅里各处走了一遍，最后将她送到绣房中，方使人将那八名女子叫了过来，向平儿笑道：“闺女啊，这八个丫头是太后赏下来的，个个干净伶俐，以后就给你使唤了。”
平儿只略略将那些女子拿眼一打量，便已心下了然，当下不动声色地令她们退下后，方含笑向屠光远道：“爹，太后的好意，不领不好吧？况且，如今娘不在了，您身边连个伺候着添换衣裳的姬妾都没有，也不是回事。堂堂的兵部大司马，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出来进去都是一个人，这怎么行呢？或者，您再给我娶个后娘吧？。”
屠光远手抚胡须淡淡一笑，道：“你当那些女娃子只是来伺候你爹添换衣裳的么？”
平儿怔了怔，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屠光远转而笑道：“罢了罢了，你爹都土埋半截子的人了，还娶个什么亲呢，有我凤姑陪着就够啦。”
“可是，您闺女嫁人以后呢？”平儿忸怩地扭了扭身子，偷眼看了下屠光远，准备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往赖尚荣身上引。
“那就等你出了门子再说。”屠光远豪爽地哈哈一笑，“走走，陪爹吃饭去。今儿有太后赐下来的长白山的飞龙和南安王府送过来的猴头，我吩咐厨房扣着时候做呢。”
平儿挽着屠光远的胳膊，一边往花厅走，一边笑道：“爹要是真不给我娶后娘了，那我就留在爹身边，伺候爹一辈子。”
“伺候我这个糟老头子——你不出阁啦？”屠光远宠溺地在平儿鼻子上刮了一下，眼睛笑得弯弯的，复又轻叹了口气，道：“你都十八了，论理早该嫁人了，等爹……”
平儿立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撒娇道：“那……爹收个上门女婿不就行啦？这么着，女儿又嫁了人，您又多了个儿子，我们一起给您养老送终多好啊。”
“又说傻话，差不离的人家的男孩子，谁肯到别人家入赘去呢？”屠光远皱眉笑着摇了摇头。
“只要您同意，就有。”平儿站住脚，认真地说道。
屠光远狐疑地侧过头瞅着平儿，渐渐敛了笑容，沉声道：“莫不是你在荣国府认识了什么人？”
平儿低了头，用手绞着衣襟，迸了一会方轻声道：“是……女儿在荣府里无依无靠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年轻人。他的家世不怎么好，可是人却是很好的，跟女儿也算情投意合，我们……已经私订了终身……”
平儿低着头，半晌没听见屠光远说话，一片静寂。
她心里发怵，乍着胆子从睫毛下偷偷一瞟，见屠光远紧抿着嘴唇，眉头皱成一个疙瘩，脊背僵直地站在那里，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爹……？”平儿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屠光远长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瓮声瓮气地说道：“他家是什么出身？”——
这就月底了哇？这个月还差两万字的任务没完成捏，啊啊啊只好硬着头皮从明天起双更了，双更三天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