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一二八章 相见

作者 : 荆钗布裙

刘跃很从容地迈步向内走,平儿紧随其后。

门是虚掩着的,吊着半旧的宝蓝团花门帘。看起来果然没人住在这里,连个侍女小厮都没有。只有刘跃的几个侍卫远远地跟着。

刘跃亲自打起帘子,请平儿进去。平儿脸上笑吟吟的,一颗心却忽然莫名地缩成了一团。

迈步进门,堂屋中间设着一张金丝楠云头方桌,两侧各有一张太师椅,墙上悬着一幅太公渭水垂钓图,此外别无陈设,的确有几分清冷的味道。

“你这屋里可真够素的……”,平儿一边随口搭讪着,眼睛就往东边望去。东次间和堂屋隔着两扇镂空雕花门,平儿便笑嘻嘻地信步走了过去。

刘跃尽职尽责地跟了过来,推开门,向平儿笑道:“以前最喜欢在这里读书写字,图的就是个清静。不过这屋子有些背阴,难免潮湿,在里头待久了不好。后来就挪到别处去了。”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平儿迅速往屋里一扫。见南窗下一张紫檀书案,上面置着一方端砚,一只镇尺,笔筒里大小狼毫林立,不过墨枯笔干,显然许久没动用过了;书案后顶天立地是一整面墙的多宝格,架子上磊着满满的书和不多几件玩器;东墙上单悬着一柄倭刀,厚重的刀柄上满缀着绿松石和红宝,看上去颇有气势。

整个房间一目了然,别无他物。

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平儿眼神微黯,脸上的笑容还维持着,眼睛便又往西次间望去。“那边……”

“那边更素了,只有一张卧榻。有时看书累了,我就歇在那儿。”刘跃笑得更温柔了,抬眼瞅着平儿,“要不要过去瞧瞧?”

“呃……”平儿手心里沁出一层细汗,脚下微微有些迟疑,还是明媚地一笑:“好啊。”

刚迈步出了东次间,迎面便见一个精壮的侍从急匆匆地直走了进来,嘴里连声道:“世子爷……”,及至一看见平儿,脸上愣了愣,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连忙侧身闪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刘跃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淡淡道:“回来了?”

那侍卫立刻急切地说道:“是他的话果然没错……”

刘跃眼中有某种光芒一闪,旋即又恢复了镇定,转而向平儿略有些踌躇地微笑道:“我有点事要去办一办,不如我先送姑娘到祖母那里去,等我料理清楚了就过去给屠夫人见礼。”

平儿没有忽略他眼中那两道一闪即逝的光芒,连忙笑道:“世子爷只管忙你的,不敢劳你大驾。我记得路,自己回去就好。”

刘跃踌躇了片刻,便道:“也好”,一边说,已经把平儿送到了门外。

平儿停住步子,弯腰将绣鞋上一枚刺蒺藜轻轻摘掉,笑道:“我说怎么有些扎得慌,原来沾了这东西。这里不大有人走动,所以花匠也偷懒不清理了……世子爷您忙吧,我先去了。”边说,边盈盈一福,含笑转身翩然而去。

她一路走着,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到刘跃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直到她消失在往南安太妃上房去的那条花径尽头。

平儿悄然站在一架紫藤花后,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着。刚才走得太急了,以至于到现在两腿有些发软,头也微微有些晕眩。她小心翼翼地从花架后面探出半张脸,遥遥地向书房那边望去。那边半个人影也没有,刘跃和刚才匆匆赶来的那个侍卫显然又进了院子。

从那侍从脸上的急切和刘跃眼中难掩的惊愕与兴奋来看,一定是得知了什么重要消息……

平儿紧咬着嘴唇,轻轻张开手,掌心里攥着小小的几条灰蓝色绸布片,一共四条。最后一条就是刚才在书斋外捡起来的,和小白腿上绑着的一模一样。

一路走来,除非特别留心,否则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些散落在花圃中,竹桥上,小径旁的布条。平儿不知道别处是否还有遗漏掉的,但最后在书斋外捡到的这个布条和另外的都不同——唯有这一条中间打了个小结。是告诉她这里有古怪吧?难道这里就是终点?可是三间房里空荡荡的,连只苍蝇都没有……

平儿紧锁着眉头,脸上的轻盈浅笑早已消失不见,显得异常冷峻。直到,她远远地看见那两个身影从书斋里复又走了出来,向相反的方向匆匆而去。

园子十分空旷,这边更是僻静,浩浩的风掠过发梢,耳边只听见啁啁的鸟叫。日影当空,花丛簇簇,寂静无人。平儿前前后后扫视了一遍,方从花架后面闪身出来,返身复又向那书房一路急步走了回去。

里里外外悄无声息,没有丫头小厮,甚至连侍卫都没有一个,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一个小院子了,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妥。平儿再次迈进堂屋之时,连自己都怀疑了自己。

她首先进了刚才没来得及去过的西次间。果然如刘跃所说的,这间房里只有一榻,一几,四白落地,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平儿在房中转了一圈,失望得退了出去。

复又走进东次间。平儿对着空旷的屋子发了一会呆。这院中只有三间正房,堂屋两侧是东西次间,没有稍间,东西尽头也没有耳房相连。房中连个柜子都没有,实在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可那布条……

平儿苦恼地瞪大眼睛茫然四顾,她里几乎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随时可能会有南安王府的下人过来寻她;如果刘跃到南安太妃那里去,没有看到她,说不定立刻会起疑心。

因为紧张,平儿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她又一次仔仔细细将房间里每一处物事看了个遍,目光最终落在书案后面的多宝格上。

既然这个书房久已不用,这满架的书为何不挪走或收起来呢?依旧这样整整齐齐地满满地摆放在架上,倒显得有两分奇怪。平儿下意识地走过去,随意抽出一本,是本《方舆纪要》,顺手翻了翻,毫无意趣,便放了回去;又从别的格子里抽出几本看了看,以兵书为多,实在看不出可疑之处。心中的失望渐渐浓厚,平儿几乎放弃了。正当她暗自思忖着是不是再到别处搜寻搜寻的时候,她的手茫然地模到了多宝格正中的一部书。

只是下意识地往外一抽,那书居然纹丝未动。

平儿由不得一怔。手上再使了几分力,向外用力一扳,忽听卡喇喇一声响,那多宝格竟然从中间裂开,缓缓向向两旁退去,中间出现了一道暗门

平儿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难以置信地向暗门内望去,有台阶一路向下延伸开去,里面竟然是别有洞天。

她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提着裙子轻轻地拾级而下,转了一个弯,里面渐渐幽深,尽头隐隐有微弱的光亮。

平儿周身起了一层莫名的凉意,她迟疑地停住脚步,乍着胆子向里面轻轻叫了一声:“里面有人吗?”。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那长长的走道尽头传来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平儿?”

就这短短的几个字恍若一声惊雷在平儿头顶炸响,巨大的狂喜从胸腔内满溢出来。她提着裙角径直向走道尽头狂奔过去。

她看到了赖尚荣。

粗大的圆木密密匝匝地围出丈许见方的一处牢笼,衣衫破旧胡子拉碴的赖尚荣就形销骨立地坐在里面的草铺上,脸上带着温和而欣慰的笑意,正不错眼珠地望着平儿一路向他奔为。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平儿扑到木栅上,一眼看到里面的赖尚荣瘦削的面容,凌乱的头发胡须,便觉得鼻腔里猛地一阵酸辣,眼泪象开了匣的洪水般奔流而下。太多的问题就挤在喉咙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刘跃本来可能要杀我的,但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决定暂时留我一命”,赖尚荣简短地说道:“我已经拖了半年,不知道还能拖多久。”他即使满面憔悴,声音沙哑,语调却依旧温和如昔,甚至始终冲平儿微笑着:“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其实从来没抱过希望。”

“他发现你的身份了,是吗?那又怎样?他要你为他做什么?”平儿一迭声问着,眼睛便望向了木栅门上挂着的几把沉重的大锁,惶急之下声音都微微变调了:“钥匙……这该死的钥匙是不是在刘跃身上?你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把钥匙弄到手救你出去你别急……”

赖尚荣赖尚荣疲惫地摇了摇头,“一共七把锁,恐怕很难……”,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灼灼地盯着平儿,急急说道:“你不能在这儿再待了,快出去,恐怕他们很快要回来了”

不待平儿说话,他便从身上掏出一件东西,用力塞到平儿手中,镇定地说道:“要说的话都在这上面了,你回去再看,现在快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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