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已经接过帕子在擦手准备离开了，对于三女乃女乃和孟五的话竟然好像没听见一般。
孟五急了，起身大声说：“爹，您就不管管吗？她一个乞丐，冒充杜家小姐嫁入丁府，居心不良，其心可诛”
老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却说：“这是老六的家事，就让老六自己处理吧。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其实丁老爷如此说已经很是客气了，刚刚两个人对乞丐的一通鄙视，早就让他心里不爽了。杜月娥从昨日老爷子的话里看出，他自己其实并不觉得乞丐丢人，或者说，强烈的自尊心下头掩饰着那种敏感的自卑，正是因此，才对杜月娥另眼相看。
孟五哪里知道这些，只义正言辞的大声说道：“爹这话就不对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古都是结交贤良，那种和三教九流的下层人纠葛不清的家族，几乎都没什么好的下场。虽然说姨娘的身份不是很讲究，但是咱们丁家的姨娘，也不是一个乞丐做的来的。她的那些腌臜心思，见不得人的习惯，怕是难免沾惹给檀园众人。传出去了，可不是贻笑大方？”
这话说的很好，不知道老爷子之前算哪个阶层的人了。杜月娥心里暗笑，却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端正。就等着两个女人继续挑拨老爷子的火气。
丁陆大概和她想法一致，也是低头喝粥，好似和自己无关。
三女乃女乃又说：”爹，弟妹说的不无道理。这是大事，您若不管，以后府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老爷子瞥她一眼，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微笑，却还是不说话。
关键时刻，丁叁突然站了出来：“她冒名顶替，这确实是大事。”
果然是丁叁，一句话就把关键问题说出来了。
杜月娥怕两个女人跟着他的提示走了，连忙也站了起来，气呼呼的朝着孟五和三女乃女乃大喊：“不错，我之前确实是乞丐。乞丐怎么了，乞丐也是人谁愿意没事去做乞丐，还不是迫不得已”
孟五见她这副模样很是得意，扬着头鄙夷：“乞丐就是乞丐，又脏又臭，不懂礼数，那些强盗土匪，偷鸡模狗的事情，都是乞丐做出来的。你说乞丐怎么了？”
这么说最好，杜月娥装作不忿，火上浇油：“你，你太侮辱人了……”
她只说了半句，孟五立刻打断：“我就是侮辱你怎么样了？你一个乞丐，如今混进丁家有吃有喝，你还不知足。我告诉你，你三辈子都换不来这半年的享福你欠丁家的多了还有，还有你肚子里那个，就是个小乞丐，绝对不能生下来”
她骂的很爽，看着杜月娥脸上委屈的模样觉得更爽，还不过瘾呢，继续骂道：“我如今和你说话，也是自降身份，你但凡自己知道点好歹，就应该立刻磕头走人，还呆在府里干什么呢乞丐就应该回去乞丐的地盘，去和狗抢东西吃，去抱着别人的大腿说尽好话肯定是上辈子缺德事做的多了，这辈子才沦为乞丐，你就好好去还债去吧你”
又抽鼻子说道：“早知道丁家有你这样的东西，我就不该嫁进来我都不屑嫁进来”
这话就重了，杜月娥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只咬着牙不说话，却转头去看老爷子。
三女乃女乃好不容易等到孟五歇下，终于能插进话来：“杜月娥，和你在一个桌子吃饭，真是污了我的眼睛”
“够了”
老爷子终于爆发，大喝一声，手里攥着的帕子扔到桌子上，指着三女乃女乃便骂：“不知好歹的东西，好好的吃顿饭也要在这里穷叫唤”
三女乃女乃吓了一跳，不明白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呆在当地不知所措。孟五倒是个讲义气的人，还要帮忙问道：“老爷，您骂错人了……”
“闭嘴”老爷子冲她大喊，狠狠的盯了两眼，哼了一声，转头又看三女乃女乃，突然说道：“从今天起，你不用来金银堂伺候了。”
说着连连摆手让她出去。
三女乃女乃还愣怔着，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丁叁急了，站起喊了声爹，“为什么，爹？”
老爷子哪里有心情解释，只哼了一声，连带着瞪了丁叁一眼，还是摆手。三女乃女乃眼泪汪汪的哆嗦着嘴唇：“爹，我……”
“滚”
老爷子根本不想听她说话，刚刚语气还平和些，见她还不走，暴怒起来，直接把面前的桌子差点掀翻。汤水淋漓的溅的到处都是，几个太太尖叫着往开躲。
“你还不快走，站在这里气老爷做什么？”朱氏最先发话，她当年跟着余姚，对老爷子的身份一清二楚，从两个女人开始叫唤，就频频给大*女乃使眼色让不要参与。这时候第一个跳出来跟着指责。
于是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的骂了起来，最狠的要算四太太杨氏，本来两个都是她的儿媳，只是话里话外的侮辱乞丐，又说什么三教九流，也不想想杨氏什么出生。其他几个太太好歹清白，也是大家子里的丫头。偏她来自青楼，听了这么半天，真是情何以堪。
对着三女乃女乃就冷笑：“便是这里的人都污了你的眼，我们高攀不起，你快出去吧。”
三女乃女乃见自己婆婆也嫌弃了，再也忍不住，咬唇便往外头跑去。
孟五对眼前的事情还是没看明白，迟钝了片刻，又开口问：“那杜月娥呢？杜家的人还在外头，等着揭穿她呢……”
上头老爷子哼了一声，理都没理她掉头就走。片刻功夫几个太太走的干干净净。
丁寺挠着脑袋走了过来，第一句话竟然是冲着杜月娥的：“你真的是个乞丐？”
丁陆连忙插在两个人中间：“四哥，别为难她了。她的身份我早就知晓，不碍事的。”
丁陆呵呵傻笑：“好新鲜，我这么多姨娘里头也没个乞丐，六弟你就娶了几个就出来这么一个。”说着还歪头绕过丁陆来看杜月娥，眼睛里都是星星：“怪不得这么特别……”
丁陆对他的表情甚是不满，微挪脚步堵得严严实实。
那边孟五更是不满，两步过来冲着丁寺便喊：“你看什么？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丁陆揽着杜月娥转身离开，后头一阵推推打打……
出来看见丁叁和三女乃女乃站在一旁，三女乃女乃只呜呜的哭，丁叁冷着脸骂：“轻重不分，扯着乞丐说半天做什么。”
丁陆怕三女乃女乃发狂过来纠缠，连忙扯着杜月娥往檀园去了。
到了屋子里，两个人突然一起大笑起来。
“幸亏没让三爷多说话，否则还真不好办。孟五小姐好糊涂，她这回骂我骂的开心了吧”
“倒不是她糊涂，在她来说，大概确实觉得乞丐就是难容的，所以才逮着这个可劲儿的说。”丁陆笑着猜测，又轻声问她：“受委屈了吧？”
杜月娥摇头：“没有，高兴的很。”说完又嘟嘴：“不过早晚有一天，我还骂回去。”
两个人又笑了一阵，杜月娥突然想起来：“糟了，把杜家给忘记了。没想到都没用他们来作证，就完事了。”
说着皱眉，觉得杜家比较棘手。
丁陆也是点头：“我也觉得奇怪，他们在这里到底起的什么作用。爹若是连你都怪，自然不会放过杜家的。”
杜月娥起身应道：“我得回去一趟。”
丁陆一愣，“我跟着你回去。”
杜月娥摇头：“不用，你回去了反倒不便。不过你让春芳跟着我，还有，可以的话，我可能要让杜敏放出来……”
丁陆看着她不说话，还是不放心。杜月娥便撒娇摇晃他的胳膊：“你还不放心我？别瞎想了……”
丁陆只好同意，却还是十分谨慎：“我让丁前跟着吧，万一动起手来你不会吃亏。有事可以吩咐他做。”想了想又说：“虽然家里说开了，但是在外头，你还是杜家的女儿，这是没法改变的。”
杜月娥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说：“知道，我不会那么傻的。”
临走时候，丁陆一同出来，目送杜月娥上轿子，最后还是嘱咐：“若是赵姨娘能扶正最好，便以后你当女乃女乃也容易些。”
杜月娥背对着他嘴上弯出个笑容，恩了一声放下帘子。
丁陆却还不放心，走到窗外掀开帘子轻声和她嘱咐：“不要心软，这次若不是机缘巧合的，他们这一揭发，自己不知道如何，以爹的性格，你八成是要受苦的。这次放过他们，就是留下祸害。”
杜月娥又恩了一声，往外头推他，丁陆还是嘀咕：“还不如让我去做，干干脆脆。……”
后头还说了句什么，帘子隔着声音模糊，听不大清楚了。
梅香便笑：“六爷对小姐真好。”
说完这句话，却默然不语，并不是如何高兴的模样。
杜月娥心知她到底对杜太太还是感恩，而在自己来之前，似乎对赵姨娘颇有微词。这番自己回去目的明确，杜太太是不可能得的了好的，梅香心里大概不是滋味。
想到这里，才有点后悔，不该带着梅香同来。
后头轿子里栗子和春芳跟着，丁前外头骑马跟着，大可用她们就是了。杜月娥用手扒拉开帘子看着窗外人流，没有说话，也不戳穿梅香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