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作者 : 楼笙笙

阮沅猛然睁开眼睛

她的头很晕,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旋转,阮沅喘息着重新闭上眼睛,回归黑暗。

混沌的意识开始清明,虽然闭着眼睛,阮沅也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尽管刚才晕得厉害,她还是在凌乱的视角之内,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是她自己的房间,宫里的那座小院里。

自己怎么会躺在屋子里的?阮沅心里犯糊涂,是下午太劳累,偷偷跑回来午睡么?怎么睡了这么久?屋里只燃着一盏灯,天已经黑了。

她用力抬起手臂,往枕头下面使劲模了模,宗恪的那块浪琴表应该就放在枕头底下,这是阮沅睡觉前的习惯动作。

阮沅能感觉到手臂的不灵活,我睡了多久啊?她不由想,怎么浑身上下都睡麻了?

手指在几番努力屈伸之后,才算够着了冰冷的钢制表带。阮沅把手表勾出来,她喘了一口气,将表面尽量凑近自己的眼睛。

七点一刻。

阮沅在脑子里转了转,确定这是晚上七点一刻。早上七点一刻房间没可能这么黑。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不对劲。

浪琴表上有日期显示,尽管公历和宫里的农历并不完全吻合,但是阮沅仍然努力每天让手表的日期与当地日期一致。手表上,今天是4月20日。

阮沅却清晰地记得,她最后一次看手表日期是4月10日,而且不知什么缘故,这个日期十分牢固地嵌在她的记忆里,仿佛她为了记住这一天花了很大力气。

中间的十天到哪里去了?

阮沅的脑子有点乱,她觉得事情古怪,她怎么会有十天没看手表?

出错了

她的脑子里有这种强烈感觉,但是阮沅弄不清是什么出错了,她甚至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躺下来的。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觉四肢周身的麻痹消退,阮沅这才慢慢坐起身来。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床边上放着一碗水,还有吃了一半的粥,筷子仍旧搁在旁边。

这下,阮沅捕捉到了一点模糊的记忆了:她被一个小宫女给喂了半碗水,还喂了几口米粥。那小宫女她记得,好像是青菡身边的人,阮沅还记得那小宫女说她“病了,被送回屋里来休息”,她当时又晕又吐,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啊?阮沅稀里糊涂的想,重感冒?伤寒?乙肝?艾滋病?……

她决定不再乱想了,只端起桌上那碗水,一口气喝完。

觉得屋里有些闷,阮沅用力把窗户支开。半空中,只见一轮月牙,亮得刺目。那月亮像极了凌厉的弯刀,两端尖尖的,挂着淡红色月晕,让人想起刺破的伤口渗出的血。

阮沅心里犯嘀咕,这月亮看起来真诡异,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一个念头冲进阮沅的脑海:宗恪呢?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阮沅手忙脚乱跳下床,差点踢翻桌子,弄倒了油灯膝盖因为撞到墙上,疼得阮沅龇牙咧嘴。

自己究竟是怎么生病的,又是怎么回到屋里的,以及到底睡了多久……阮沅全不记得了,她只有些残存的记忆:阿莼死了,下毒的双喜伏诛,但是宗恪的情况一点都没好转。

想到这儿,阮沅愈发着急了,宗恪还病着呢,她怎么就不管不顾、自己回屋蒙头大睡呢?

而且说到生病,阮沅利索地动了动身体四肢,却没发现哪儿有毛病,也就是躺着太久了有点无力。

穿好衣服下了床,先弄盆凉水洗干净脸,也顾不得那碗粥放了多久,阮沅端过来,三两口呼噜噜倒进嘴里,她得吃点东西,身上才有劲儿活动。放下碗筷,阮沅决定先去看看宗恪,她病了这些天,肯定是青菡她们替她当班,别把人家给累坏了。

出来屋子,才刚走到小院里,阮沅就觉得不对劲。

空气中,有一丝很淡的烟火气。

她努力嗅了嗅,没错,是烧东西的味道。阮沅抬起头来,吓得浑身一哆嗦

远处,南边天际,正腾腾升起浓黑的烟雾。

起火了

阮沅的脑子嗡的一声,糟糕,一定是出事了

也顾不得腿脚松软,阮沅一瘸一拐冲出院子,埋头就往宗恪的寝宫跑到底是什么烧着了呢?屋子?哪儿的屋子着火了?宗恪的寝宫也在那个方向,好好的怎么会起火的?

此刻阮沅在深宫里奔跑,夜晚虽然静,宫门太遥远,声音听得也不真切,只有很细微的嘈杂声传入她的耳朵,阮沅听见了不清晰的叫喊声和马匹的嘶鸣声。

毫无来由的,一个念头像水银一样钻入她的脑子里

难道说……有人谋反?

阮沅的步子不太稳,奔得又太急,跑着跑着,黑夜之中她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对方哎哟一声跌在地上

听出声音是小枕头,阮沅赶紧伸手扶起他来:“小枕头你怎么在这儿?你师父呢?”

小枕头也辨认出是阮沅,他的声音都在发抖:“阮尚仪,大事不好了南门着火了”

“城门着火?”

“不是有人在攻打宫门”

阮沅吓得声都变了

“谁在攻打宫门?”

“是……是晋王世子”

“操他祖母的我就知道”

阮沅咬牙骂了一句脏话,又一把抓住小枕头:“井遥呢?赵王呢?还有连校尉他们呢”

“不……不知道啊”小枕头带着哭腔说,“我找师父找不到,早上的时候,他叫我老实在家呆着,可是刚刚我听说,定门和北门外头,全都是鹄邪人”

知道问不出个什么了,阮沅顾不得安慰对方,她用力推开小枕头,继续往寝宫方向奔。

路上,她遇到了一队执火把的宫内侍卫,个个正拿着刀枪。

“阮尚仪。”为首的一个认出了她,拱手施礼。

阮沅站住脚,她定睛一看,那人肩上有血,脸上带着伤,神情倒还镇定。

“出了什么事儿?”

“晋王世子谋反,正在攻打南门,吾等奉命去堵截。”

“情况怎么样了?”

“定门和北门还好,连校尉在宫外狙击,城门锁闭,一时叛军进不来,只是南门情形不妙,晋王世子在放火,我们这就得去帮忙。”

“那井遥呢?赵王呢?”

“恐怕正与之交战。”

阮沅没再有耐心听下去,她继续往寝宫跑,但是还没跑两步,阮沅忽然站住了。

她手里,一件武器都没有。

此刻晋王世子正在攻城,可她手头连件抵挡进攻的武器都没有,宫里不许有兵刃,真要被他们攻进来,她和宗恪就得垂手就戮了。

电光石火的一瞬,阮沅想起了一样东西。

她忽然掉转头,一阵风跑回自己的小院。用最快速度冲进屋子,她从未这么着急过,一颗心都在月复腔中狂跳不已。

进得屋来,阮沅一把拉开抽屉,哗啦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黑夜她来不及点灯,只有月光从窗子照进来。

阮沅趴在地上,在她带来的一堆杂物里胡乱模索,模了一阵,她的手指碰到了那样东西。

行了,这下她有武器了

将那东西紧紧握在手里,阮沅转身出屋。路上她又遇到了两名伤兵,一个已经不能说话,另一个身上都是血,却扶着同伴。

“怎么样了?”阮沅赶紧问。

“南门眼看着守不住了,晋王世子的人在往里攻,虽然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里面,但是攻势挺猛,连校尉受了伤。”那人看看她,“尚仪赶紧先躲起来吧。”

阮沅没吭声,只继续往寝宫跑。睡了太久的身体有些弱了,跑了十多分钟就开始喘息不停,她觉得她快要跑断气了,可是阮沅不敢停。

黑烟更加浓了,像一条不详的黑龙,直直往上窜,今夜无风,阮沅隐约可见南方天空,有淡淡的红色。

那是火光。

阮沅心里打起了鼓按照刚才那个侍卫说的,晋王世子的人同时在攻打好几个宫门,无论哪个宫门被攻破,他就能闯进来,到那时……

“哎?怎么你在这儿?”

阮沅一抬头,青菡正急匆匆过来,她如获至宝,一把抓住青菡。

青菡脸上满是震惊神色:“你怎么醒了?柳儿她人呢?”

“别管我怎么醒了,我没看见柳儿。青菡,这到底怎么回事?”阮沅问。

“听说在巷战呢。”青菡说着,哆嗦了一下,“南门着了火,井统领和赵王都在定门,晋王世子的两千鹄邪人在攻城,刚才回来的侍卫说,安平侯兄弟也参与了谋反,也不知如今城门钥匙到底落在谁手里……”

安平侯的弟弟蔡烺是中府右都督,管着宫城进出,连安平侯兄弟都反了,可见事态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泉子呢?”青菡问。

“不知道。”阮沅紧张地摇摇头,“我过来就没瞧见他。”

“你身上怎么样?”青菡问。

“我还好。”阮沅仓促回答。

正说着话,忽然一声尖利的哨声,一道烟花划过了黑暗天空

阮沅与青菡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攻进来了?”阮沅颤声问。

青菡突然一声不吭掉头就走

阮沅一把拉住她

“去哪儿啊?”

“去挹翠园。”青菡说,“那儿只有沉樱在。”

“那宗恪这儿怎么办”阮沅着急了。

“泉子肯定会回来。”青菡说,“你和他守在这儿,我和沉樱去守太子。”

“可是……”

“只要有可能,会有人过来的。但是挹翠园那儿他们就顾不上了。”青菡顿了一下,“我得去那儿守着。”

既然她这么说,阮沅也不好再做阻拦。

她心急如焚继续往寝宫奔,不多时,阮沅竟听见了喊杀声

宗恪就寝的地方在皇宫的东南,隐在繁茂花木里,这边离宫门远得很,本来不该听见外头的动静,可是此刻,喊杀声竟然传进耳朵里。

叛贼已经攻进皇宫了。

阮沅再不敢耽搁,她一口气奔到寝宫。

闯进去一看,四下里燃着灯,但是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鸡皮疙瘩顺着阮沅的胳膊大腿往上爬她越想越慌,也顾不得礼仪,直往宗恪日常就寝的里屋冲。

外屋的角落,药锅还在炉子上,但是没人。

泉子不知去了哪里,莲子和阿茶也没有踪迹。阮沅刚要上前掀开幔帐查看宗恪情况,却听身后屋外,有杂乱的动静

阮沅不敢动了,她索性吹熄了蜡烛,又过了一分钟,她听见了厚重皮靴踏在地上的咚咚声,顷刻间,一群人闯进屋来,有人手上擎着火把。

灯火掩映,阮沅看得分明,为首的是个盔甲在身的男人。

大概是没想到屋里还站着个女人,对方一愣,停住了脚。

“是阮尚仪啊。”他微微一笑。

阮沅认识这个人,这就是晋王世子郦岷。

“世子爷。”阮沅平静地说,目光落在他手中雪亮的利刃上。

那长剑的刃尖,还滴着鲜血。

“尚仪为何在此?”郦岷问,“前日不是听说尚仪生病了么?为何不回屋去休息?”

“该是我问,世子为何在此?”阮沅反问,“宫内不许执兵刃,世子难道不知么?”

郦岷看着她,忽然,微笑起来。

“尚仪还是让开的好,乖乖回屋里去,到明日天亮再出来。”

“等明日天亮我再出来,这宫里肯定已经换了天地了。”阮沅冷冷道,“这么大的变故,我怎么能错过?”

郦岷静静看她,忽然道:“我不想伤你,我的刀不杀女人,尚仪还是识趣些。”

看着他手里在滴血的剑,阮沅身上微微发抖。

她知道她该逃,人家是大刀长剑,她手里的东西,还不如人家的巴掌长。

但她不退后,也不让开。

“不好意思,我就是个不识趣的女人。”她咬牙道。

郦岷笑了笑:“那,在下就不能客气了。”

阮沅退后一步,颤声道,“郦岷,难道你要弑君?”

郦岷微笑,却不再答她,只转过脸,微微示意身后的兵卒。

一个手提弯刀的壮汉冲上来,举刀就砍

完蛋了阮沅想,这下,她真的和宗恪死在一起了

刀刃即将落在阮沅身上那一瞬,只听“当啷”一声,有金属从阮沅身后飞出来,击打在刀身之上。

沉重的弯刀从壮汉的手中飞出去,直插入门槛中

那壮汉揸着虎口流血的右手,目瞪口呆

布帛撕裂的声音,阮沅回头的瞬间,一柄钢刀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去,直冲郦岷面门

阮沅的血都凉了

郦岷往后一闪,自他身边飘出一个白衣人来,提剑抵挡,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一击不中,持刀之人后退了一步。

阮沅看见,那白衣人手上的剑横隔在胸前,薄薄的剑身,仍然微微颤动。

火光之下,郦岷瞳孔一缩,但是旋即,他的唇边露出一个微笑:“果然是陛下。”

持刀之人,正是宗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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