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 正文 第二章

作者 : 楼笙笙

《樱学苑》,这是阮沅为之工作的杂志名称,人们偶尔会在货源比较齐全的书报摊上看见它的踪迹,它是月刊,目标读者群是12岁到17岁的少女,主要内容是“缺乏常识”的中短篇言情小说,捕风捉影但不伤人的娱乐八卦以及,只会使少女在暗恋隔壁教室帅哥的泥淖里越陷越深的编读往来。

这本杂志刊登原创,也刊登一部分日本最新的轻小说连载,当然都是些不付版税的盗版,能拿到钱的只有做翻译的阮沅。毕竟这份杂志连正规刊号都没有,只弄了个书号勉强在凑合。

其实这工作就是厉婷婷给阮沅联系的,之前她给这本杂志画过插画。

这份工作不忙碌,压力也不大,除了做翻译,阮沅也协助周芮搞搞文编,杂志社人太少,而且周芮赞她文字功底好。在这里,每个月最关键的阶段,也就是月底出稿的那几天:稿件编辑整齐,出CTP板子然后最终校对,再送印刷厂印制发货。

所以平日不忙碌时,她们会有很多闲聊的时间。正是因为人少,彼此关系都挺好,所以厉婷婷一出事,周芮和小廖才会抓住阮沅打听。

“多诡异!”阮沅用讲恐怖故事的口吻说,“连皮都没破!可是司机的头都撞烂了!”

周芮心中不忍,她赶紧问:“那这么说,不是没在医院呆多久?”

阮沅摇摇头:“一个礼拜就出来了,一出来,人就不对劲了。”

“怎么个不对劲法?”小廖好奇地问。

“这……”

阮沅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在说表姐的坏话。

“性情大变?”小廖又问。

“嗯,性情大变。”阮沅重重点头,“变得完全不像她了。也不笑,成天坐着发呆,动不动就哭,哭完了继续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稍微惹着她了,就乱扔东西骂人。”

周芮和小廖的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阮沅描述的这个厉婷婷,简直和他们认识的那个温和女性截然相反。

是什么事情,让一个人彻底改变了性格?

“不光是这呢,说话也难听了,夹枪带棒的。”阮沅思索着,又道,“和我舅舅、舅妈的关系也闹僵了,一定不肯在家里住,非要搬出来。”

“所以你就搬去和她一块儿住?”

阮沅点了点头:“怕她这么下去会出事呗,我在旁边也好有个照应。”

“没出去工作了?”小廖又问。

阮沅摇摇头:“没有。就坐在家里发呆,有时候也不知是什么附体,抓了笔就画,画一堆乱七八糟的,然后再拿打火机一张张烧掉,也不肯给我看。”

她这么一说,那俩就都觉得蹊跷了。

“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啊?”周芮问,“会不会是抑郁症?还是创伤性后遗症?”

“她哪里肯去看医生?”阮沅苦笑,“连我都是好说歹说,才肯让搬进去住的。再多说两句,搞不好她会赶我走的。”

“那这不成了……六亲不认了?”小廖疑惑。

阮沅没接这话,她心里却想,可不是。

当然,在杂志社的这些闲聊,阮沅不敢和表姐提,上次她试探着和厉婷婷说,小廖他们想来看望她,阮沅连话都还没说完,厉婷婷就厉声打断她说,自己谁都不见,如果阮沅再给她添乱,那她就立即搬走。厉婷婷一脸严词厉色,像是在下什么死命令。

阮沅又郁闷又生气,表姐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就好像之前十多年的姐妹感情说没就没,自己连关心都不能关心一下了。

同时阮沅还觉得,自从那个男人出现之后,表姐就变得更不对劲了,之前她还只是发呆,乱发脾气,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等到那个神秘的男人出现以后,表姐的古怪里面,又多了一种:恐惧。

有的时候,阮沅看见厉婷婷浑身微微颤抖,整夜无法安眠,就是当她发现那男人又出现在楼下时,那男人一来,厉婷婷就惊恐不已,如发觉天空出现苍鹰痕迹的野兔,浑身每一根毛发都竖起来了,发疯般在大地上奔跑,拼命想寻找一个洞穴钻进去。后来,厉婷婷甚至还给门上加了一道锁,害得阮沅那天差点进不来家门。

阮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得想点办法改变现状。

所以那天晚上,当阮沅再度发现楼下的男人时,她就对厉婷婷说,自己想下去和那人谈谈。

厉婷婷盘腿坐在床上,起初,她没听明白表妹的话。

“我去和他谈谈。”阮沅耐心地说,“我叫他别再来找你了,如果他不肯听,我就报警。”

厉婷婷瞪着眼睛,神色古怪地看着阮沅,像是在听异国语言。

阮沅干脆起身,拿过T恤套在头上,又拿过牛仔裤来,一面穿,一面说:“这事儿我就不信还摆不平了!凭什么呀!让他成日背后灵似的跟着咱们?咱们还拿他没辙?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要去!”厉婷婷突然伸出手臂,打断阮沅,“不要管他!”

阮沅穿了一半牛仔裤停住,她愕然望着厉婷婷:“可是表姐,咱们不能总这样下去啊。”

“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听见了么?和你没关系!不要插手!”

阮沅心里真不舒服!

她的手指拉着牛仔裤的铜扣子,忍了半天,才说:“嗯,你的事儿现在全都和我没关系了,下一步,你得和别人说,根本就不认识我了吧?。”

“其实你只是想去见他,对不对?!”厉婷婷突然冷笑,“难道说,迷上了?”

阮沅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表姐,你这话说得就过分了。”她艰难地说,“我这不是因为你么?什么迷上了?那人长什么样我都没看清……”

厉婷婷冷冷看着她,忽然头往后一仰,倒在床上。

“我这也是为你好。”她哼了一声,“你不识好歹,我也不能拿绳子把你绑在家里,要是再继续不准,你保不齐得恨我——想去就去吧,往后懊悔了可别找我救命。”

去警告一个陌生人,让他别再出现,这会带来什么懊悔呢?阮沅想不通,她干脆不再去想,拿了钥匙走出门。

下了楼,阮沅往前看了看,那男人还站在前面梧桐树下,像是在等谁。

阮沅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径直走过去。

一见有人从楼里出来,那男人向后退了一步,等到他看清来人是阮沅,那张脸上,就显出诧异的神色了。

阮沅走到他跟前,站住。

“你到底想干什么?”阮沅鼓足勇气,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什么?”男人一愣。他的脸孔看起来不太清晰,头顶那盏路灯碰巧坏了。

“我是说,你每天跑来这儿站着,让我表姐很不安。”

男人冷冷道:“我没有违法。”

“你是没违法,但你这样做不对。”阮沅继续说,“以后别再来了,好么?”

“这不关你的事。”男人有点粗鲁的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阮沅生气了,“都跟你说了,你这样,我表姐很害怕!”

男人发出一声冷笑:“她害怕见我?”

阮沅忍了忍,才又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想要钱么?”

“可不是?”男人语带讽刺道,“我被你表姐玩弄了,现在来找她要青春损失费。”

“……”

“别管闲事,好么?”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蛮横却充满惆怅,“我和你表姐的事,与你无关。”

对方都下逐客令了,阮沅却不肯走,她犹豫了半天,才说:“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她这么一说,男人很惊讶。

“你总这么守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对吧?。”阮沅改变策略,开始好言相劝,“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我表姐做错了什么,得罪先生你了?”

男人沉默片刻,才道:“我有好几年没见她了,我只是想……见见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刚才的蛮横却消失了。

阮沅无法,只得说:“我姐现在成天宅在家里,根本不出门,日常用品都靠我给她买。你就是这么再守一个月,她也不会出来的。”

男人不动,不说话,稀疏的月影洒在他的身上,凄淡冷清。

“咱们谈谈,好么?”阮沅继续说,“找个时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我去和我表姐沟通,你看这样行不行?往后,你就别这么等着她了。”

她的语气十分诚恳,带着无限耐心。男人凝视着她的眼睛,黑夜里,目光闪烁。

“放心,我不会和她说的。”阮沅又补充了一句。

似乎被她给说动了,男人终于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上面有我的手机,有空的话,请联系我。”

说完,他这才转身离去。

阮沅回到楼里,她借着楼道不太明亮的灯光,把名片瞧了瞧,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新翼地产,人力总监,宗恪。

不用上网查,阮沅就知道这名片的真假:新翼地产是一家知名的地产公司,对方如果想骗人,那绝不可能伪造这么个容易被调查的身份。

“原来不是黑帮大佬。看起来,应该蛮正常的啊。”阮沅困惑了:职业正当,底细明确,这样的人,表姐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回到家里,厉婷婷依然倒在床上,尽管听见阮沅回来,她也没动。

阮沅走到她身边。

“他不会再来了。”她说。

厉婷婷一下子坐起身来!

“他说的?”她盯着阮沅,一脸怀疑。

阮沅点了点头:“我说,他这样做给我们造成困扰,如果再来我就要报警了。然后他说,他往后不会再来了。”

“他只说了这?”厉婷婷马上说,“他没有逼着你答应他什么?”

“没有。”阮沅说着,又安慰道,“表姐,放心吧,他不会再来了。”

厉婷婷依然满脸的不信,但是阮沅已经决定,不把楼下的对话告诉表姐,那儿没有路灯,哪怕厉婷婷从窗户往下看,也不可能看见对方给她名片。

最终,厉婷婷悻悻道:“好吧。看来灰太狼被没脑子的喜羊羊给打败了。”

然后,她又倒回床上,连声谢谢都没有。

关于要去见那个奇怪的男人的事情,次日阮沅还是告诉了周芮。她也给周芮看了那张名片。

周芮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半天,皱眉道:“名字好怪哦,听起来,像不走运的皇子呀!”

阮沅被她逗乐了。

“至于身份的真假,这个很好查的。”周芮抓起手机来,给一个在报社做记者的熟人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一份资料发到了周芮的邮箱,她打开来看了看,上面有照片。

阮沅点头:“就是这个人。”

“哦,那这么说是真的了。照片看着还行,挺帅。”周芮索然无味地翻了翻熟人发来的资料,“没劲,原来不是吴宇森的黑帮片。那你自己看看吧。”

她把显示器往阮沅那边推了推,阮沅凑过去,仔细把简历看了一遍。原来这个人是今年初刚刚进的新翼,海归,以前还在大型仓储公司做过,35岁,未婚。

“果真是没啥毛病。”她喃喃。

“我说,既然是婷婷的事儿,你真打算插手啊?”

“我尽量不干涉人家隐私。”阮沅耐心地说,“我只是不想每天每天看着这人守在楼下,我受不了。”

周芮眨眨眼睛,没说话,她察觉到,这里面有些她不能理解的感受。

阮沅约的是第二天下午六点。为了方便对方,她挑了新翼地产附近的一家星巴克。然后对方说没问题。

次日下班后,阮沅直接从杂志社打车过去,周芮之前还问她,要不要让小廖陪着。阮沅摇头说不用了,是在闹市的咖啡店,又不是什么诡异偏僻的地方,对方也算是有点身份的人,总不至于话不投机就拿刀砍她吧。

那天的雨很大,下了车,阮沅撑着伞还没走两分钟,迎风的这边胳膊就全淋湿了。她小跑着冲进咖啡店里,店员体贴地上前,替她将湿漉漉的雨伞套起来。

阮沅按照短信指点上了楼,今天下雨,时间也还早,咖啡店里没多少人,二楼只坐了两三个。阮沅在楼梯处略一迟疑,坐在角落靠窗的男人就朝她抬了抬手。

阮沅走过去。

“宗先生?”

男人站起身来:“阮小姐很准时,请坐吧。”

他帮阮沅拉开椅子,阮沅道谢坐下来。

直到此时,她才有足够的机会,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细看之下,阮沅的心,砰然一跳!

这个叫宗恪的男人,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眸子,深邃的丹凤眼,鼻子很好看,他的皮肤微黑,个头虽然高,但五官竟十分柔美,以至于那张脸都显得不够端正了,就好像有截然相反的两种力量在拉扯,柔媚与刚冷。

总的来说,这样的面容很容易被人归为“英俊”,甚至还会被放在靠前的等级里,只不过此人面色透着憔悴,叫人心里不由发软。如果他肯微笑,会令旁人更加想要接近。

哦,之前没发觉,这人竟然这么帅。阮沅暗想。

“我这次来见你,我姐并不知道。”阮沅赧然道,“她,呃,不许我来见你。”

男人似乎对此并不奇怪,他点点头,“你表姐认为我很危险。”

“我觉得没那么严重,但是她讽刺我说,我是没脑子的喜羊羊,妄图去打败你这个灰太狼。”

男人终于笑起来,于是五官之中,那种柔美的感觉就更加分明了。阮沅无声的吁了口气。

她现在明白了,原来,那憔悴在最初还不是憔悴,只是淡淡愁容,但年深日久,忧虑和无奈就变成蚀刻,残留了在那张原本活泼飞扬的脸上,也只有他微笑时,才能看出深深蚀刻下的原貌。

他忽然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么?其实你表姐是红太狼。可她死活不承认。”

阮沅扑哧笑出来,想想如今厉婷婷的“基因突变”,她那暴戾的性格还有说一不二的作风,还真和红太狼有几分相似。

“她以前,其实不是这样。”阮沅慢慢地说,心里有些难过。

宗恪轻轻点头:“我知道。”

“你认识她很久了?”阮沅好奇问。

“很久很久,在我们两个还不是敌人时就认识了。”宗恪说着,又像想起来了似的问,“要不要喝点什么?”

“哦不用了,我喝咖啡睡不着的。”阮沅摆手道。

“那么,喝点茶吧。”宗恪建议道,“来杯白牡丹。”

他说着,向旁边正在整理餐桌的服务生做了个手势,服务生会意,放下手里的活,下了楼。

阮沅很是诧异,她回头看看那服务生的背影,问:“还没给钱呢。”

“没关系。”宗恪说,“今天我来请客。”

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星巴克是顾客去前台点单的店铺,阮沅还从未见过吩咐一声,就自动端上饮料的场景。

不多时,服务生端着托盘上来,将一杯白牡丹放在阮沅面前。

等人走了,阮沅凑过去,悄声问:“这店,是你开的啊?”

宗恪笑出声来:“哪里,只是和店主有点渊源。”

“挺神秘的嘛。”阮沅随口道。

“你不觉得,你姐也挺神秘的?”宗恪说。

“她以前不神秘,神秘也是从最近开始的。”阮沅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翠绿植物的汁液,在她唇齿间,留下涩涩香味。

“是从车祸以后?”宗恪问。

“你也看出变化来了吧?。”阮沅叹息道,“这个人,我都不知道还是不是自己的表姐。”

宗恪突然问:“她以前,什么样?”

“胆小,温和,柔顺,没什么特色,你知道的。”阮沅想了想,又说,“但却是个非常好的陪伴者,绝不像现在这样,一身是刺,扎人。”

宗恪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难怪她现在对你们不客气,柔顺……她那种人,怎么可能忍受自己被培养成一个柔顺的姑娘?这简直是培养人的罪孽。不,我不是在责怪你舅舅,犯下这错误的另有其人。”

阮沅讶异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她突然觉得她听不懂了!

“这么说吧,如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她就是有棱有角的,带着刺,会伤人,像野马一样拴不住,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宗恪的神情很严肃,阮沅吃惊极了!

“我、我觉得,她以前不是这样啊……”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真正的她。”

“这话说的……我们两个住在一间屋十几年,怎么可能我不了解她呢?”

宗恪微微一笑:“只要住在一起,就能相互了解么?”

阮沅一怔,她垂下眼睛:“……或许你说得对。现在看来,我是不太了解我表姐。”

男人诧异地看看她,旋即笑起来,他拿起咖啡杯,用杯沿轻轻碰了一下阮沅的茶杯:“这没什么。”

他那样子,活像个宿年的酒徒。

“需要我去劝她么?”阮沅突然悄声问。

宗恪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道:“我想和她见一面。没别的意思……可她不肯。见我就躲。”

他的声音微有点嘶哑,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平平静静的样子,可是阮沅敏锐地发觉,男人那貌似镇定的语调里,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阮沅叹了口气:“让我想想办法吧。要是以前,估计没问题,可是眼下我表姐这样子……恐怕我得费点劲儿。”

手机忽然响了,阮沅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接了电话。

来电话的是厉婷婷,她问阮沅在哪里。

“呃,我……我和同事在外头吃东西。”她随口说了个谎,又用眼神暗示宗恪别出声。

“都几点了还不回来?”厉婷婷的声音很生硬,“你是不是在说谎?!”

阮沅吓了一跳!

“没有啊!”她赶紧道,“好吧好吧,我这就回去!”

她赶忙挂了电话,带着歉意向宗恪道:“不好意思,表姐的电话,催着我回家。”

宗恪点了点头:“不必客气。不过……”

阮沅站住:“什么?”

“我想问问,你表姐平日佩戴的首饰里,有没有一颗红色的珠子?”宗恪突然问,“尤其是她这次出事之前。”

“红色的珠子?”

男人比了个手势:“喏,这么大,红色的,也许……会放光。”

阮沅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摇摇头:“没见过。”

“完全没印象么?”男人不死心,又继续追问,“不见得是在她身上。你在你舅舅家这么多年,有没见过这东西?”

阮沅冥思苦想好半晌,依然摇头:“真没见过呀。”

男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阮沅本来想问那是什么,但是她估计,对方不会告诉她。

“好吧。”男人站起身来,和阮沅握了一下手,“不管怎样,多谢你了。”

到此时,他又勉强做了个微笑的表情,于是男人脸上的憔悴更甚了。阮沅垂下眼帘,她的心,忽然狂跳不停。

听着阮沅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宗恪侧过脸,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她撑着那把碎花蓝色小伞,慢慢走进雨幕里。

他凝视着那背影,直至它被暴雨洗刷得再也瞧不见了,才回过神来。

将杯子里的液体倒进嘴里,残余咖啡淡淡的酸涩,在宗恪的口腔里弥漫来开,让他微皱起眉头。

他靠在椅子里,撑着头,发了半晌的呆。这时候,服务生走过来,收拾桌上的咖啡杯。

宗恪忽然坐起身,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把你们店长叫来。”

那服务生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快步转身下了楼。

不多会儿,一个店长打扮的男人上楼来,他走到宗恪面前,弯腰恭敬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宗恪似笑非笑看着他,突然轻声道:“能不能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张脸?”

店长脸上恭敬的神情丝毫未变,他依然微笑道:“先生说的话,我听不太懂。”

“嗯,连我说的话,如今你都听不懂了。”宗恪点了点头,“那我索性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不要像幽灵一样,时时刻刻出没于我身边。”

“……”

“我去给车加油,拿着加油枪跑过来的是你;我去便利店购物,站在收银台给我结账的是你;我请客户吃商务便餐,给我端盘子的是你;我出差去酒店开房间,搬运行李的还是你!”宗恪说到这儿,喘了口气,“井统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的神出鬼没?”

那店长不过三十出头,长相斯文英俊,气质优雅,脸上完美无瑕的微笑,直到此时,才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他没有及时回应,却朝着旁边一个侍应生使了个眼色。那侍应生赶紧走到对面,靠窗的地方,一个对着笔记本赶工作的白领,正端着咖啡,冥思苦想。

“先生,不好意思……”

白领诧异地抬起头来!

“很抱歉打搅您,不过,等会儿有施工人员到二楼来施工,因为我们这边墙面有点漏雨。”那侍应生彬彬有礼地说,“所以,可否请您先暂时移步到一楼?”

白领很不愿意:“我在赶工,特意到二楼这个角落来的。”

“请您谅解一下,好么?”那侍应生继续微笑道,“这样吧,因为我们的工作给您带来不便,今天您在本店点的饮品全都免单。”

他这么说了,那白领方才同意,收拾了笔记本电脑下了楼。

于是此刻,二楼就只剩下宗恪一个客人了。

人都走空了,那店长这才苦笑起来:“陛下,这是赵王的吩咐……”

“嗯,一个亲王指挥得动你们,我这个天子却指挥不动你们了。”宗恪冷冷道,“井遥,你是禁军统领,不是他妈的满世界打杂的小工!这个统领位置,你到底还要不要坐下去?!”

他这么一说,那店长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陛下,确保御驾安全,是臣的职责所在……”

“难道朕是个废物?!需要你带着一帮子禁军像背后灵一样,成日片刻不离的跟着?”

井遥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即不敢再嬉笑。宗恪在他们几个面前一向随便,但是当他把自称从“我”改为了“朕”,那就意味着这是在下旨,而不是开玩笑了。

“是赵王殿下的吩咐,说陛下如今在为丹珠劳神,丹珠存亡,事关大延江山、祖宗社稷,陛下为此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我们做臣子的更应该为君分忧,而且最近,元晟那些旧齐的余孽也跟过来了,臣等更不可有片刻差池。”

如果换了旁人,宗恪会认定这是讽刺,毕竟当初就因为他的不察,丹珠才会遗失在这异世界。这个天大的责任就在他这个天子身上。

但是宗恪知道,宗恒不可能讽刺他,堂弟不是那种人。

“这件事,朕会去和宗恒谈。”宗恪哼了一声,“但是你,从现在开始,不要跟个不停——再让朕看见,你就立即卷铺盖!滚回舜天守皇陵去!”

“是。”

宗恪站起身来,拿过公文包,他走到楼梯口,又转过头:“告诉姜啸之,让他把人调去厉婷婷那边,严密监视她的动向,别让她溜了。”

“是。”

“说来,你这段时间四处打工,想必赚了不少吧?。”

店长微笑起来:“陛下明鉴,其实真没多少……”

“嗯,不管多少一律充公,上缴国库。”宗恪冷冷道,“至于所花的费用,不许报销,拿你自己的俸禄来顶!”

“……是。”

宗恪从咖啡店里走出来,眼前还留着刚才店长那快哭出来的表情,他这才觉得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他走到候车厅,将伞收起来,掏出手机。

信号接通,年轻男性的声音冒出来:“皇兄?”

“是我。”宗恪说,“我现在回公司取车,等会儿到你那边吃晚饭——你下班了没?”

“臣弟刚从局里出来。”

“嗯,等着我。还有,刚才我把井遥骂哭了。”宗恪幸灾乐祸地说,“我警告他,若再出现一次,我就踢他回舜天守皇陵。”

电话那边,传来微微叹息:“皇兄这又是何苦……”

“若我再不闻不问,接下来,他会把禁军教头全都塞进地产公司!”宗恪恨恨道,“丹珠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们这帮家伙,不要给我画蛇添足!”

“知道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无可奈何,“皇兄还是过来再说吧。”

正要挂手机,宗恪的目光偶然落在街对面,当看清那是谁时,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在那儿,厉婷婷正撑着伞,冷冷望着他。

然后,宗恪那张僵硬如生铁的脸上,终于露出勉强的微笑。

“好久不见,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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