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作者 : 楼笙笙

宗恪的症状,并没有因为崔景明的那一副药得到彻底缓解,他的头疼,时好时坏。

次日白天,因为药效的作用,他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药效退去,到了下午才醒过来。

原本周围人都松了口气,谁知天一擦黑,宗恪的头痛再度发作。

阮沅被这情况给吓着了,不分昼夜伺候在宗恪病榻跟前。崔景明还是照样前来,诊脉,给药。但是药效通常只能管三个时辰,而且很明显,效用期一天比一天短。

到第四天,阮沅也疲惫了,她连着守了宗恪两个晚上,白天也没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浑身酸痛难受。

泉子叫她回去休息,阮沅不肯,那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怕宗恪等会儿醒过来有什么需要,她好帮忙。

“尚仪不在这儿,难道就没人干活了么?”泉子劝她,“快回去躺着吧,等到把你也累病了,陛下明日若不见尚仪过来,得要了奴婢的命。”

泉子这话本是开玩笑,是打趣她和宗恪两个,阮沅想微笑,但是也累得笑不出来了。

“还是算了,我就在这儿趴着得了。”她趴在临窗的小桌上,脑袋枕着胳膊,喃喃道,“等会儿他醒了,我再走。”

泉子摇摇头,只好不管她。

昏沉沉趴在桌上,阮沅似睡非睡,隐约间,她忽然听见有人喊她。

阮沅用力抬起头来:“谁啊?”

泉子听她突然说话,也抬起头:“怎么了?”

阮沅仰着脸,又仔细听了听,没错,是有个声音在喊她,像是从窗外传来的。

“有人喊我,谁啊……”

泉子一愣,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晌:“没有声音啊?”

阮沅错愕地看着他:“不是在喊‘阿沅,阿沅’么?”

她这么一说,泉子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上仔细听,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尚仪是不是听错了?”泉子转过脸,困惑无比地望着她,“我没听见啊。”

阮沅身上一抖

那声音依然在持续,是女性的声音,很细微弱小,但只要凝神细听,是听得见的。她觉得这声音听起来耳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是谁来,这宫里,除了宗恪也没人喊她“阿沅”,为什么这种昵称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泉子听不见呢?

阮沅索性走出屋子,想找寻这声音的来源,泉子看她神情恍惚,赶紧一把拽住她

“阮尚仪你去哪儿?”

“……这人在叫我,我得去找她。”她眼睛看起来迷迷瞪瞪的,整个人像被线给牵着的木偶,好在语句发音还算清晰。

泉子抓着她的袖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放手,阮沅的表现看起来太奇怪了。

阮沅回过神,她看看泉子:“没事的,我去找找,等会儿就回来。”

既然她这么说,泉子无法,只得松手。

阮沅从宗恪的寝宫出来,顺着那声音一路寻找,路上,有熟人看见了她,都问她去哪儿,阮沅则抓着人家问,听见喊她的声音没。

被问的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他们谁都听不见。

阮沅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

还有的干脆说,是不是她中暑了,身上不舒服,耳朵听错了?

阮沅自己知道不是这原因,那声音虽然细微,但越往前走,就越清晰,这很明显不是她的幻听。

真是咄咄怪事阮沅想,为什么这喊声只有自己听得见呢?……

离开寝宫,阮沅差不多走了一个多钟头,依然没找到声源。但是她能感觉到,越来越近了,至少这个方向是对的——

“阮尚仪”

有男孩的声音打断她,阮沅一怔,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却是小枕头。

“这大热的天,怎么在太阳地里走?”小枕头好奇看她,阮沅在太阳下走了这么久,此刻脸上早就是汗淋淋的了。

阮沅呆了呆,刚想问小枕头听见那呼唤她的声音了没,但是记起刚才,连续问了六七个人,没有一个听见的,她再问想必也是徒劳。

“嗯……有点儿事。”她说。

小枕头愈发疑惑,他看看阮沅,又看看她要前往的方向:“……您去永巷干嘛啊?”

“永巷?”阮沅一怔,她抬头看看对面,“那边是永巷么?”

“是啊”

永巷就是冷宫地带,带罪的宫人和嫔妃都被送到那儿去。永巷里不光有宗恪这一朝的,也有旧齐时候就留下来的女犯,这地方不吉利,一般人路过都得绕道走,小枕头看阮沅正朝着永巷去,心里不由发寒。

“呃……我,也没什么事。”阮沅只好说,“小枕头,你甭管了。”

她既然这么说,小枕头也不好再阻拦了。

撇下小枕头,独自走进永巷,阮沅没看见有人,站在外头,一条狭长的道路顺着脚下铺向前方,围墙旁堆着些乱七八糟的破竹筐,却没有人影。阮沅进宫一年,从没来过这儿,大概因为这边是冷宫,各处屋子都显得很破败,蛛网乱结,霉臭四溢,虽然是七月的大太阳下面,还是让人胸口渗出森森冷汗,那种明晃晃、亮堂堂的阴森可怖,比夜晚更加让人恐惧。偶尔,有女鬼一样苍白的脸孔在窗后一闪而过,把阮沅惊得差点尖叫,事后她才会意过来,那多半是囚禁着的有罪的宫人。

阮沅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慢慢往前走,那呼唤着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明确,终于,她停在了一间破屋跟前。

声音,就是从这屋子里传出来的。

阮沅站在屋门前,她的手放在门上,心中,却忽然起了一股强烈的预感。

她隐约觉得,只要推开眼前这扇门,她的整个人生将会被颠覆。

她会被毁掉。

屋里的人好像已经察觉阮沅的到来,那一路上呼唤着她的声音,此刻终于变成了清晰的话语,从屋里传出来:“进来吧,都到门口了……”

鸡皮疙瘩从阮沅的肩膀胳膊上冒了出来

她用力推开沉重乌黑的木门,门轴大概有好久没上油了,咯吱吱的声音刺耳难听。

门开了,屋里很暗,木窗破朽不堪,窗户纸脏兮兮的耷拉着,光线从外面射进来,一股霉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阮沅站在门口,等到眼睛适应了黯淡的光线,这才看清楚,小屋靠着墙的地方,有一张窄窄的床,床上堆着破烂的棉絮,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横卧在那床上。

阮沅一时,不敢动弹

那女人缓缓抬起头来,见她站在当地,不由咧嘴笑道:“进来吧。站近些,看得更清楚。”

她的声音有些粗哑,嗓音阮沅是从未听过的,然而这说话的口吻却是她十分熟悉的

阮沅浑身僵硬,她慢慢进屋,一步步走到床跟前,低头看着床上的女人:“……云姨?”

这说话的方式,分明就是那个住在她舅舅家楼上十多年的云敏

女人咯咯笑起来:“果然,你还是认出我来了。”

阮沅大惊失色

“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你怎么会呆在这种地方?”

阮沅语无伦次,床上的女人却无力地摆了摆手:“别慌。没法子,这具不是我的。”

她这么一说,阮沅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她怎么看,眼前这人怎么都不像云敏云敏的个子远比这人高,肤色也更白,床上的人,肤色焦黄,疾病入骨,女人长着一张方脸型,五官平常,和云敏的脸根本不是一个样子。

但她知道,这就是云敏,绝对错不了。看来灵魂的特征,远远超过了。

“那……这人是谁?”阮沅不由问。

“谁知道呢。”云敏叹息,“之前那具被人杀了,换了好几个都半死不活,连声音都发不出。现在我好容易找到这个可以进去的,估计她刚刚死没有半个时辰,看,尸斑都还没长出来。谢天谢地,她还有点体力,能让我说话。”

阮沅听得毛骨悚然,不由退后了一步

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你自己的……呃,自己的呢?”阮沅觉得这问题太惊悚,她舌头都不利索了。

“已经舍弃了。”云敏轻描淡写地说,那态度,就好像随手丢掉自己的旧提包

“为什么啊”阮沅叫起来。

“因为我想进宫。”云敏有些吃力地笑了笑,她支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唉,这身体还是太差了,真不舒服啊”

阮沅赶忙过去,扶着她坐起来。

她早听说云敏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云家的人,无论是崔玖还是宗恪,都和她提过这方面。虽然旁人看来匪夷所思,但是阮沅也知道,给灵魂更换这种事,在云敏而言恐怕不是什么稀罕能耐。

“那你进宫来干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云敏叹气不答,只是苦笑。

“怎么了?”阮沅好奇问。

“说来,阿沅,你不要怪我,其实我进宫来……”云敏说得吞吞吐吐。

忽然间,阮沅的脑子打了个闪

“……你就是那个下毒的人”她差点跳起来,“我知道了崔太医说是云家的人下的毒你用的是双喜的是你害得宗恪瞎了眼睛”

云敏没否定,她胡乱躲闪着阮沅的目光,艰难地说:“阿沅,那只是太后的吩咐。”

阮沅突然用力一推她她猛然站起身,看也不看云敏,转头就往门口走

“阿沅”云敏在她身后惨叫一声,“你别走”

阮沅手抓着门,拉开了一半,没有回头。

“……阿沅,帮帮我。”云敏带着啜泣说,“我不想死在这里”

阮沅抑制住激烈的情绪,她转过身,淡淡地说:“宗恪曾经也这么说,他也不想死。可那时候我帮不了他,只能眼看着他受折磨。”

“他死了?”云敏紧张万分地看着阮沅,“还是瘫痪了?脑子受损了?我在这儿什么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双喜是怎么被发现的。”

阮沅摇摇头,冷冷道:“万幸,他活下来了。一切如常。”

“怎么可能”云敏一怔,喃喃道,“十方子是剧毒,我都因此受损严重,出不了宫,他根本就没可能恢复原样……”

阮沅哈哈冷笑

“你真以为自己下的毒,这世上就无人可破么?”她恨恨盯着云敏,那双眼睛好像钢针,要把这个女人扎透,“是崔门主来救了他,看来老天爷还不肯让你独霸天下。”

“这不可能。不可能……”云敏喃喃道,“他的魂魄有损,没可能恢复原样。双喜一死,他应该浑身瘫痪才对。”

“嗯,他是浑身瘫痪了。”阮沅淡淡地说,“可我把自己的七魄给了他。”

这最后半句,好像一柄巨斧,当头砍向云敏

她的神色古怪,各种情绪相互撞击,在那张本来就丑陋病弱的脸孔上,形成难以描述的诡异表情——

“你把你的七魄给了他?”她慢慢的,像是在确认什么可怕的事。

“没错。”阮沅说,“现在,宗恪使用的是我的七魄。”

屋里安静下来。

然后,她就听见云敏苦涩的笑声:“可怜的阿沅……”

“什么?”阮沅一怔。

“荒谬,真是荒谬。”云敏连连摇头,像哭又像笑,“这可不是我动的手,老天爷,这是你要惩罚那个狄虏了……”

阮沅勃然大怒

她冲上去,一把拽住云敏的前襟

“你说什么?”她咬牙道,“你再敢说一遍?”

阮沅那双被狂怒的烈焰燃烧着的黑眼睛,变得晶亮夺目。

被一个晚辈如此无礼对待,云敏却丝毫不怒,她戏谑地看着阮沅:“阿沅,宗恪的头是不是最近有过剧痛?”

她这简单一句,却像一把利剑,戳进阮沅内心

“……你怎么知道的?”她颤声问,“啊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又在害他”

“我怎么可能还害他?”云敏自嘲地笑起来,“我都快死在这儿了,我自身难保,魂魄软弱无力,还拿什么去害他?”

“……”

“是他自己遭了天谴,这一次,他可过不去了。”

这句话听在阮沅耳朵里,,犹如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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