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归 正文 002 回家(一)

作者 : 清江水

慕文晴也从来没有想过和那个少年再有相见的一日,她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她只静静行走在山路上,脚不停歇。

等到现在她才发现异样,她至少已经小跑了半个时辰,可是,竟然没有半点疲累。这样充足的精神着实让她有些诧异。

但是即将要见到母亲的欣喜,想到母亲被人谋害的愤怒,一定要挽救母亲性命的坚决,前尘往事带给她的极度伤痛,都让她现在的心情变得万分复杂而奇怪。

她重生了。

重生在文殊寺。

当年母亲病重的时候,父亲听信了一个和尚之言,说她与母亲生辰八字相克,把她送至文殊寺中,十日后,母亲病逝,她只来得及见一面。

母亲是吐血而亡的,情形与她的死很相似。

母亲笑看着她,嘴角溢出黑红的血液,那蜿蜒流淌在唇边下巴直至脖颈的黑血,仿似毒蛇一般缠绕在她十年的梦境。

黑红色的血,文竹的片刻凋零……

跨越十年的时空,终于让慕文晴明白了什么。

想到此刻,胸膛中暂被压下去的熊熊怒火又猛烈起来,急切,热烈!让她恨不得想要大喊出来,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迅速飞到家中。

慕文晴的脚步加快了。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看到,一定会惊异她的速度,如灵巧的水银一瞬间消失在原地,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在山路上如履平地。

只可惜后山这条路并无他人,三月的林间,茕茕虫鸣,偶然有蛇在丛林中一溜儿过,并没有在小路上停留片刻。

慕文晴其实也知晓自己行为的莽撞,下山之前没有换上一身衣服,考虑不够周全。不过当时在一腔热血一腔愤怒的支持下,她已经走上了回家的路,也就无所谓后悔不后悔了。

后山这条路,是在母亲去世后上山供奉牌位,偶尔听闻庙里的和尚说起。要避开众人,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事儿。

林间寂静,树木葱郁高大,抬起头,蔚蓝的头顶被割裂成一片片。枝桠交错的天空,偶尔有鸟儿飞鸣。

道路上一阵风过,带着一股凉意,让慕文晴愤怒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

她回头望了眼来路,早就掩映在了林木之中,去路遮蔽,看不清还有多久才能到山下。寂静的环境中容易滋生畏惧,如果是在平时,她定然会有些忧虑,可愤怒如潮水般退却的慕文晴今日里并没有产生害怕的感觉,她在思考,究竟如何才能挽救母亲,她回来,不是为了再次感受失去亲人痛彻心扉的感觉。

七天,还有七天!

慕文晴的手覆在胸前,感受到了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脏又猛然间紧缩了一下。她捏紧了拳头,眼神逐步坚定。

脖颈间硬硬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片刻后她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她带了十年的玉佩。

慕文晴有一丝感慨,隔着外衣柔软的衣料,她轻轻的摩挲了一番。

老朋友,也唯有你不离不弃陪伴着我了。

如轻灵的猿猴,她很快就把山林抛在了身后。山路尽头,小道越来越狭窄,最后的几米已经看不出道路。只一片浓密的天然的树枝交错遮蔽。

慕文晴不得已小心翼翼拨弄着树枝,从树枝树叶间钻出来,带着一头女敕绿的叶子才跳出了这条路,到达了山脚下。山脚下倒是比较平坦的官道。站在官道上回望,果然山深不知处,她已经完全看不清楚来路。

慕文晴很惊异自己的速度与耐力,她的身体竟然这么好了么?

也许,这就是重生的福利。

她暗自记下了这儿,才继续考虑回去的问题。现在位置在后山,回到小镇的路程还有不少,要找一辆马车,就必须要转到前面的道路去。

认准方向,沿着官道一路往前,也没有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前面山道入口处,入口处俨然形成了一个小摊贩的集会所,卖小糖人的、卖祭祀用的纸符香烛等的、卖木质首饰……道路边停放着几顶轿子、几辆马车。看标志,有些是富贵人家家产,可能为了表示诚意,把马车停放在山脚下,徒步上去。

有些则是山脚边上村落里的乡人做着轿夫的生意,至于马车,自然就是为了他们这些下山的人预备。

慕文晴模了模衣袖,里面还有着几两散碎的银子,这是在文殊寺她的住处床板底下模到的。

慕文晴细细打量了几辆马车的主人,终于选定了最右边那个看起来很朴实的中年人。

“去乌衣镇多少钱?”她走过去开口问询道。

那中年男人正低着头专心摆弄手中的竹篾,一旁的马车座驾上已经有了几个圆溜溜的竹篾子。他听了慕文晴这话,慌忙站起身,顺手把竹篾放在了一旁的车座下的小框中,才恭敬道:“小娘子,五十个铜板。”

“四十八个铜钱!小娘子,坐我的马车吧!我的马儿跑得快!”一个声如洪钟,大嗓门吼道。

“小娘子,坐我的吧,我的马车很干净,李傻子的马车脏着叻!”另一边有些油滑的声音高声道。

慕文晴顿了顿,没有回头。

中年男人慌乱看了那两人一眼,憨厚的脸上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小娘子,那,那就四十个吧!我的马车是没有他们的干净,也没有他们的快。”

慕文晴静静道:“不用了,就五十个。”

她掀开帘子,眉头微微皱了下,里面的气味不大好闻。车帘子有些黑,那方垫子也不知多少人坐过。微微犹豫,她即刻就若无其事坐了进去。

慕文晴的选择让另外几人“切”了几声,却因着慕文晴的装扮,并没敢多言。

叫做李傻子的男人愣了片刻,直到看见慕文晴上了马车催促他,他这才咧开嘴上了马车驾座,扬起鞭子,喊了声“驾”。

马蹄声动,车轱辘响,车厢也随之颠簸起来,慕文晴一脸平淡,记忆之海却也晃晃悠悠起来。

当年她静悄悄在文殊寺待了十天,回到家中,母亲已是弥留之际,母亲露出慈爱的眼神,抬起手指想要抚模她,却永远的停留在了胸口位置,再也没能抚上她的脸……

一滴,两滴……

泪水滴落在慕文晴的腿上,倏忽钻进她精致的衣衫,晕染成一朵朵小小的梅花。

她的手停在了胸口处,那里有一颗火热悲愤的心脏,还有一块称之为老朋友的玉佩。

她轻轻拿出玉佩,室内纵然昏暗,玉佩却晶莹剔透,如同淡淡的发光体一般,边缘有着一圈淡绿色的光芒,映照到它清晰的纹理。

慕文晴有些惊疑,戴了十年,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它在黑暗中的风骨。

光芒的形状有些像文竹,狭窄而长的叶片,透露出一种淡绿色的温暖与洁净。

把玩了一阵,慕文晴放回衣内。想到这玉佩是母亲在她去文殊寺的时候亲手所戴,她就格外珍惜。

一阵较长的寂静之后,外面喝卖声渐渐多了,慕文晴收拾心情,掀起了帘子,往外望去。

卖桑枣的大叔、卖鸡蛋的大婶、卖腌菜的老人家……小贩们仍旧重复着一尘不变的动作,每日一早起来,把物品挑到集市,这个山下小镇,民风还算是淳朴。

慕文晴的目光从那一张张脸上走过,这些人在记忆中已经没了印象,或者说以往她从来就没有细细看过他们。

跨越十年的光阴,经过生死的折磨,再看这一切,她突然间感激起这冥冥中的神,让她拥有机会重新来过的神。

她会好好把握,这一世,绝不能如过往的日子。纵然玉石俱焚,也不能……

她捏紧了拳头,暗自决定。

也许,是上天专门让她回来复仇的,对么?

只听到外面“吁”了两声,颠簸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小娘子,到了!”

一双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掀开了帘子,露出中年男人憨厚的脸庞。

慕文晴点点头,道了谢,低头钻出,抬眼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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