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的春天,总是很短,凤凰花开过后,夏天就到了,初夏的季节里,空气里飘着咸咸的海水味道,微风轻拂,沐浴在阳光里闪着淡金色光的榕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草坪上几只麻雀在欢快的唧唧喳喳,一会儿停在草坪东西两边的那俩只彩色蘑菇音箱上,一会儿又落在谁家的窗台上。不知谁家养的公鸡竟然在打鸣,母鸡也在咯哒咯哒,定是又有新生命诞生。物管与住户们都对此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宽容。毕竟生命总是让人喜悦的。主妇米小小也是喜悦的,生命就在于生生不息。尽管做主妇并不是米小小的专长,但她期望能做一个“成功”的主妇。“成功”的主妇是什么样呢?米小小并不知道,她只知道:生活的本质在于尽本分。
于是家庭主妇米小小就与细水叮当的日子卯上了劲,无可厚非,那是辛苦甚至辛酸的,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淹没在了照顾孩子、丈夫以及没完没了的家务琐事上。就像一只刨洞穴的老鼠,把四只利爪都齐齐用上了。思想,大概只是梦中的活动而已。孤独与寂寞只是闲人的通病,于米小小而言,那是奢侈的。只有偶尔带着孩子去买菜与卖菜人讨价还价时米小小才会记起自己是数学系的专科生,脑子里闪现的是教室里埋头苦读的场景,如果早知道今朝只能做家庭主妇,又何必为了读书而饱受那么多的艰辛与苦痛?但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绝不会在心上做片刻停留。没有人能体会到主妇特别是穷主妇的辛苦,要照顾好家庭,主妇米小小得学会“锱株必较”,每分钱都必须花到实处。须得节俭,这一点米小小自小就习惯了,自己身上所穿的始终是那几件与自己脸色一般显得“愁苦”的衣服,但在为丈夫置办出门“行头”方面却总是舍得下血本,从不吝惜的。米小小只是个28岁的女人,尽管没有漂亮的容颜,但进入黄脸婆行列,还是稍嫌有些早,不是她不爱打扮,一方面是她已无暇顾及这些,另一方面是她的头上刻着一个穷字,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名母亲,因此她不得不忘记自己还是个女人,脸上的雀斑也越来越浓,因为瘦的缘故,皮肤也愈发显黑,头发干枯发黄,“不用染了。”米小小与王小劲开玩笑自嘲道。
显然,一切苦难都不能熄灭米小小心中的希望,这个希望就是她的女儿月月。为了女儿一切苦难她都能吞进肚里,因此即便是累到极致,她也能常常这样激励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撑下去,不能倒下,FIGHTING”。然而身体在严重透支后还是以它的方式向米小小提出了抗议。一个周二的上午,像往常一样,米小小喂了孩子牛女乃,给孩子换下尿湿的裤子,洗洗刷刷后,就快九点了,想到每天中午丈夫都会骑着他那辆自行车回家吃饭,于是又匆匆忙忙地推着孩子出去买菜,走到半路上,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头晕,口干舌躁,米小小有些心慌,她急忙站定,手扶住路边一棵树,用舌头舌忝了舌忝嘴唇,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有好一会儿她很想打电话给王小劲,可又忍住了,她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能撑住的,一定。一咬牙,正待往前走,突然眼前一黑,就倒在了路边。她的身旁还有她的推车,推车里是她那不满周岁的女儿。许多人驻足围观,七嘴八舌,有人建议把米小小扶起来喂点水,也有人建议掐人中,有人在猜测着米小小晕倒的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贫血呗!”,有人在边上说。众人扭头看到了李寡妇。“你认识她吗?”有人问李寡妇,“当然罗,她就住我们家隔壁。”“那你赶快通知一下她的家人嘛!”“通知?”这女人撇着嘴,“没办法说得清楚,再说我也没她家的电话号码,我们也不熟,我看还是打120比较好。”,于是有人掏出了手机拨了120。在等待的过程中,假装同情并使劲地挤出了几滴泪的李寡妇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地向众人说起了眼前正躺在地上这个需要帮助的女人的“境况”,大概没见过这种阵势,孩子在推车里哭了起来。“别吓着了孩子!”人群里突然有人对李寡妇呵斥道。李寡妇定眼一看,原来是一楼的租户李燕,这下李寡妇可不干了,在她狭隘的意识里,租户就是买不起房的人,也就是大都市里的穷人,单就这点来看,是没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无论如何,在气势上自己一定要压倒她。于是,她冲李燕骂道:“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我看你才吓着了孩子,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假装什么好人?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你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本小姐怎么收拾你!”“你要怎样?你个小**,有谁不知道你男人多得很,就是找不到一个老公过年!破鞋。”李燕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掠起衣袖尖声叫着从人群里向李寡妇冲了过来,久经沙场老练地李寡妇脑子里迅速地估量了一下眼前的状况:李燕长得高大健壮,眼见周围也没有援手,形势对自己不利,于是一闪身躲过了来势汹汹的李燕,随即像条鲇鱼一样从人群里钻了出去。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哄笑。正在此时,晕倒在地上的米小小清醒了,慢慢地双手支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眼睛向人群扫了一眼,突然看到120的急救人员向自己奔来,着实吓了一跳。经过一番询问后,其中一位年龄稍大的医护人员叮嘱米小小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果然是贫血。”人群里有人说。孩子在推车里哭得小脸通红,声音都哑了,若是自己倒下再也没醒来或者在自己晕倒时,碰上了坏心肠的人贩子,这可怜的孩子咋办?望着孩子满是眼泪鼻涕的小脸,米小小心里一阵后怕,泪水慢慢的涌上了她的眼眶,她突然俯,吻像雨点似地落在了孩子的额上脸上,孩子在母亲猛然的举动中又哭了起来,一阵激动过后,我们的主人公米小小又缓缓地步履艰难地推着推车向菜市场走去。
人们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然而贫贱夫妻却有着自己相依为命的真情爱意,关于这一点,可以从王小劲夫妻身上体现出来。“你今天气色不好!怎么啦?是不是太累了?”晚上安顿好孩子,躺在床上时,丈夫王小劲轻声对米小小道。“没事,我会注意的。”“实在忙不过来,衣服可放着晚上我洗,不要只是顾着孩子,你不吃好,孩子哪里会有营养?”“没事,你自己也辛苦,就靠你一个人的工资,还要每个月还爸爸妈妈1500块。”“三口之家,真是病不起,一个都不能倒下,倒下一个,家就摊了。”“恩,要不……”“要不怎样?”“要不咱们每个月少还爸爸妈妈一些,你看行不?”“不行。这是当初说好了的,哪里说出去的话再收回?”王小劲摇了摇头,“父母亲年岁大了,再说他们把钱都拿去买基金了,祖母也需要人照顾,老人家手里没钱就会慌。我工资也有5000块,过日子应该不成问题。”“恩,那好吧,明天我炖点好吃的给你补补。”“你也要吃好。”王小劲轻轻地握了握妻子的手。这一握里包含着感激与爱。他还想说点什么,可耳旁已是妻子轻轻的呼噜声。
夏天的清晨,树木浓荫的小径上有人在跑步,有人在打太极。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鸟儿鸣啾,树木随风轻曳,山茶花竞相舒展着美丽的身姿,显得艳丽而又动人。离草坪不远的地方,停放着一辆人工制作的小水车,它的对面,安放着一个电动的小磨石,彼此呼应,妙趣横生,体现出一种古老而又温暖的怀旧味道。一切都那么清新宜人,透着祥和。“这是谁干的?谁干的?”,突然一个声音像响雷炸过,打破了这清晨的美丽与宁静。米小小听清是丈夫气急败坏的声音,急忙从屋里跑出来,一看到眼前的景象,猛地楞住了,只见一只又脏又破散发出一股恶臭味的红线拖鞋摆放在门边,另一只则被人用胶布粘在了门上,门是一副人家的“面子”,很明显这是有人在搞恶作剧破坏米小小家的门面。米小小看了看丈夫铁青的脸,拉了拉他的手,并且摇手示意丈夫别声张,故意大声地说:“哎,是我忘记了。”,顺手将门上那只拖鞋扯了下来,捂住鼻子将两只臭鞋装进塑料袋跑下楼扔到了垃圾桶,而此时李寡妇正悄悄地透过门孔眼往外看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这女人偷偷地捂着嘴笑了。
在一个圈子里生活的人总是要有一个“笑点”以做为咀嚼的对象,这个人必须有如下特点:没有多少背景而且在别人眼里性格软弱、不太合群、为人做事悖于常人。米小小就符合了那些留恋在牌桌上、无聊地在街边嗑瓜子看车来车往数人来人往表情淡漠、自以为是的人们空虚心灵里茶余饭后取乐的需求。自以为聪明能干的李寡妇在牌桌上又开始了她的分析:你们知道吗?那双鞋的意思就是骂米小小“破鞋”,我说过什么来着,这女人不简单,要不然王小劲怎么就着了她的道?指不定外面有多少男人呢。“依我看,她家小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王小劲。”朱美丽接口道。“那像谁呢?”小鲁打了个大大地哈欠问。“管她像谁呢。呵呵,反正不像我老公就行。”朱美丽咯咯咯地大笑着道。笑声颇像只刚生了蛋的老母鸡,与她的外表极不相称。自此,关于“破鞋”的传说就在小区里传开了。并且衍生出了多个版本,有人甚至说自己亲眼看到了米小小的野男人。可这其中有个人却坚决表示自己不信,并且为米小小打起了抱不平反驳道:你们说谁看到了?看到的又是谁?有本事拉出来瞧瞧,尽欺负老实人。说这话的就是李燕。
在米小小的眼里,丈夫在国外,一个人住在这无尚小区的李燕是个爱打扮很潮的女子,一袭酒红色的波浪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皮肤白皙,身材丰硕,高大,一双大眼睛波光盈盈,鼻子高挺,嘴巴小巧,嘴角总是微微上扬,透着倔强。穿着火辣大胆。喜欢坐在小区里的石椅上嗑瓜子,表情冷漠,眼神漂浮。李寡妇说这是在“钓鱼”。这俩个人平时是针尖对麦芒,是一对冤家。“哎,那些娘们说什么,你别在意。”一天,在米小小上楼梯的时候李燕漫不经心地对她说,李燕斜依在门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丝质吊带,性感迷人。米小小点头笑了笑,她对稀有的来自别人所给予的安慰都抱以感激。晚上,米小小跟丈夫说起这事,夫妻俩都很纳闷,但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李燕与李寡妇那些娘们不一样。
当夜最后的脚步在大地无声地掠过,划破寂静地亮光透过玻璃叫醒了人们的耳朵。新的一天开始了。揉着眼睛刚刚起床的人们还处在混沌中,无尚小区36号楼道里突然又是一声嘶厉地尖叫,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接着有人开始咒骂,王小劲上班赶早,正好拉开门,一阵声浪似海水般涌了进来,几乎将他淹没,仔细一瞧,只见李寡妇边淌眼泪边向被惊醒围在那里一探究竟的人们述说着,“你们看嘛,这只鞋是新的被人用剪刀剪破的,而且散发出一股恶心的馊臭味。我李大妹不知道得罪了哪个小人,这么害我。如果被我找出来了,看我不刨了他家祖坟,剁了他的头。”“你们也知道,我李大妹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不像那些骚娘们。要整我,还女敕了点,老娘身正不怕影子歪。”似乎有所指,这娘们,心里鬼看任何人都是鬼,嘴里骂着却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盯了王小劲一眼。王小劲假装没有看见,蹬蹬蹬下了楼。在BRT车上,王小劲越想越不对味,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急忙给妻子打了电话,并且叮嘱她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必理会,凡事多忍让。于是米小小身怕踩着地雷般处处小心,左等右等终于等到过道里人声沉寂多时才轻轻地推开了家门,可是这李寡妇就像专等着自己似的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突然像幽灵般猛地就钻了出来,将米小小吓了一跳。这女人一袭新染烫过的短发,气势汹汹地耸立在头上,眼神刁钻而凶狠,手里拎着个包,一边假装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边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通,“要想整我,没门,有种的站出来说话,偷偷模模的搞小动作算什么本事”顿了顿,斜眼看了一眼米小小,又继续骂道:“有些人看起来老实,其实肚子里全是坏水,实在可恶,怎么会不肠穿肚烂呢?难怪生不出儿子。”很明显是冲自己来的,米小小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发抖,浑身打颤。“你怎么啦?小米,别不是又是贫血了吧?”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微笑,李寡妇假装关切的问。无疑,米小小斗不过眼前这个刁妇,气呼呼地她没吭声,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在小区一个僻静处,坐在一棵盘根错节地大榕树下,米小小望着女儿熟睡的小脸,眼泪肆意横流。她始终想不通:自己只不过追求平安简单实在的生活,为什么倘大个世界却容不得自己?为什么处处谨慎事事小心却总是被人欺?为什么一再忍让的结果是别人的变本加厉?为什么这人心如此复杂不堪?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自己自认为是个好人,就连一只蚂蚁都不曾踩过,可自己为什么总是过得如此悲哀与痛苦?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米小小心里难过得像被刀刺般疼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这时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说话声,米小小站起身正欲离开,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可是,无意间随风飘来的这一男一女的对话却使她的脚像这百年老榕树般生了根,再也拔不动。“燕子,上次搞错了,这次终于弄对了,我帮你出了气,你开不开心?”男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谁叫她骂你破鞋?”“你还说,你害得人家小米被那群臭女人攻击,成了破鞋。”“上次把门牌号给弄错了,这次终于对了。”“你以后别做这种蠢事。”“你明明知道我爱你,你还这么说?”“你爱我?哼,你要搞清楚,我们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你与你丈夫的婚姻是有名无实,名存实亡,而我,我能给你快乐与幸福。”男的说得自信满满。“你?你一开出租车的,配吗?我们俩只不过是彼此需要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这么冷酷?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而你却如此对我,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没有。”女的态度很坚决。“你放开。”突然女的怒叫一声,“我就不放。”男的态度也很坚决。两人似乎扭打在了一起,撕扯了一会儿,突然女子蹬蹬蹬地从米小小背后跑了过去。米小小认出,那是李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