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来福 第二章 莱菔有问题

作者 : 绿光

吵杂声像是麻雀般吱吱喳喳个不停,教她不禁皱起眉,直想求那声响稍稍消停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那声响有越发吵闹之嫌,硬是逼得她张开了双眼——

水亮的眸子轻移着,直瞅着陌生的房陌生的摆设,再见床前有几个小泵娘,手里拿着小绣架像在绣些什么,一边聊着天——

“对了,二爷这回来待这么久,该不会是顺便来挑娘子的?”

“别傻了,妳没瞧见二爷和咱们的叔伯们为了那些莱菔都快要急破头了,哪里是挑娘子的,就算要挑,也不是挑咱们这些庄户姑娘。”

“说来也奇了,这些年莱菔明明都长得挺好的,几乎年年丰收,今年却莫名全都空了心,该不会是有人在咱们田里撒了什么来着?”

“我听奇叔说,应该是因为夏末那批种子没收藏好所致。”奇叔是庄子里的管事,负责打理整座庄子。

“可是我听魁叔说,应该是因为今年栽种时下了几场大雨所致。”魁叔是庄户里的第一把手,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难得了他。

“还是浇肥的关系?”

“天晓得,横竖现在已经又种了一批下去,就盼来得及二爷收货的时间,否则啊……”

几个小泵娘聚在一块,东聊西聊后,话题转至庄子里的大事,一个个愁眉苦脸了起来,谁也不敢去想要是真没收成……

“会怎样?”

突然冒出的细软嗓音,教坐在床前的几个小泵娘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一同转身看去,就见床上的姑娘已经醒了。

“妳醒了?”

几个小泵娘同时凑到床边,教她不禁瞪大了眼。

“头还疼吗?”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饿吗?”

“渴吗?”

四个小泵娘连珠炮地问着,直教她招架不住,正不知道该如何响应时,门板被推了开来,来人随即低喝道——

“妳们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要妳们只要姑娘一醒就唤我吗?”

“多儿姊姊,不是咱们不唤妳,而是她才刚醒呢。”四个小泵娘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赶忙解释。

“都跟妳们说了姑娘受伤了需要静养,结果呢?”端着茶走到桌边的郝多儿,看起来不过才及笄,一双秀眼瞪得几个小泵娘都不敢吭声。“远远的才踏上庭廊,就听妳们吵得很。”

“对不起嘛,多儿姊姊。”四个小泵娘期期艾艾地道。

郝多儿轻叹口气。“好了,全都到外头去。”

话落,四个小泵娘一溜烟地跑了。

“姑娘,身上可有何处不适?”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想模头,却被郝多儿给拉下手。

“姑娘头上有伤,大夫已经替妳上药包扎了,别碰。”

她轻应了声,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无奈地闭上嘴。

“姑娘想说什么,直说无妨。”郝多儿回头给她倒了杯茶。

“呃……妳……知道我是谁吗?”她怯生生地问。

郝多儿闻言,一双秀眼瞠得圆圆的。

“二爷,那姑娘是伤了脑袋,要说是因此没了记忆,也不是不可能。”被急急召来的慕大夫诊治过后,如是道。他算是睢县一带小有名气的大夫。

冯珏冷沉着眉眼,没想到一时之举竟给自个儿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丰水庄种植的这一批莱菔全都不能用,前几日才刚栽下新一批,算算时日,也许赶得及大内所需。庆幸的是今年提早栽种,如今出了问题,还有余裕可以处理,就盼这新的一批千万别再出问题。

换言之,眼前正是忙乱之际,他实在不想再额外添乱,可偏偏顺手救回的姑娘竟没了记忆,难不成他还得替她想好去处?

思索片刻,冯珏问道:“是否会恢复?”

“二爷,这可就难说了,有人伤了脑袋失去记忆,但过一段时日就能想起,可也有人忘了就是一辈子。”

冯珏闭了闭眼,再问:“她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目前看来是无大碍,继续服用老夫先前开的药,再静养一段时日便成。”慕大夫赶忙道。

冯珏轻点着头。“知道了。”而后他摆了摆手,让身旁随侍尔刚送他回去。

忖了下,他迈开步子,直朝安置那姑娘的管事家院落而去。

“二爷。”正踏出门外的郝多儿一见到他,忙欠了欠身。

“那姑娘醒着吗?”冯珏淡声问。

“刚服了药,还醒着。”郝多儿据实以报,想了下,又问:“二爷打算怎么安置那姑娘?”

“待她伤愈就让人离开。”原以为只要人一醒,便能差人送她回去,岂知她竟没了记忆,这样反倒成了麻烦。

要知道丰水庄的莱菔种植技法可是一绝,收成的莱菔汁多味美,是少有的珍品,尤其庄里的莱菔是要供应大内的,这样庄子岂容来路不明的人待下?

郝多儿本想替那姑娘美言几句,可冯珏走得太急,直接进了门。

一听见开门声,床上的姑娘便问道:“多儿,又怎么了?”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她不由得侧眼望去,就见个面貌俊美的男子大步流星而来,教她蓦地看直了眼。

冯珏垂敛长睫,淡声道:“我是这儿的主子,也是我将妳给救回来的。”

她急急回神,想要起身,可偏偏头晕得紧。

“不用多礼,我来,只是想确认妳是否真没了记忆。”

他的质疑让她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我……这位爷儿,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怯怯地垂下眼,对于脑袋中的空白她无比恐惧,可眼前她更怕自己连个安身之处都无。

冯珏瞅着她,无从判断她这话的真伪。“大夫说妳的记忆可能恢复,也可能不会恢复,可咱们这儿不好留个外人太久,所以待妳伤好之后,妳就离开吧。”

她瞠圆了水眸,心中恐惧落了实,教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似就算她没了记忆,也忘不了镂刻在骨子里,被一再舍弃的滋味。

“妳这段时日就好生休养吧。”话落,冯珏就想要离开,没打算久留。

她急忙撑起身子,忍着头昏眼花的不适,微喘着气道:“爷儿,我很能干的,我什么差活都会,你只管差使我。”

“庄子里不缺人手。”

“可……”看着他波澜不兴的无情俊面,她惊惧紧张得差点要落泪,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等死,她必须想法子让他留下她,否则她什么都不记得,她能上哪儿去……忖着,一道灵光乍现,她月兑口道:“爷儿,农活我很上手的,这庄子里的莱菔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治得了。”

不管怎样,她都是他救回来的,他既会这么做,代表有几分善心的,待在这儿总好过流落外头。

冯珏微瞇起眼。“是谁跟妳说庄子里的莱菔有问题?”

莱菔原本并不是什么值钱农作,味涩带苦,入菜不易,卖不上什么好价钱,别说大米仓昆阳城,就连一般庄子都不会选择栽种,然而在先皇尚是邑地在疏郢城的庆王时,特别偏爱莱菔,于是让名下庄子都栽植莱菔,这项农作才慢慢地在疏郢城一带的市集上出现。

后来才知晓,庆王之所以偏爱莱菔,乃是因为栽种在疏郢城一带的莱菔分外甜美多汁,其他地方栽植的与之相较,简直是天差地别。

可是并非每个庄子都能栽种出甜美多汁的莱菔,那是门功夫。

早先最擅长栽种莱菔的是住在睢县苦水镇的方姓人家,那可是庆王皇庄里的庄头,五年前他父亲是有打算重金礼聘的,可还未上门亲聘,那方姓人家就莫名失踪,一家子至今仍无从寻得。

这事直到现在,依旧是悬案一桩。

而他丰水庄里的第一把手李魁就是那方姓人家底下的庄户,曾经得到方家人的指点,擅长各种农作栽种,当初是他重金礼聘,只因为庆王要登基为皇,他想趁机将莱菔推广到京城。

怎料庆王登基当日便驾崩,庆幸的是后来登基的少帝也嗜吃莱菔,也因而莱菔的价格水涨船高,睢县出产的卖价更是天下之冠。

所以在这一带,栽种莱菔成了秘而不传的绝活,每个栽种莱菔的庄子,无不排斥来路不明的人接近。

而她,怎么瞧也不像是其他庄子派来的细作,可又有谁会在脸上写上细作两字?对人防备是天性,该扼杀的,他绝不错放。

“爷儿……”瞧他的脸色变得森冷,她咽了咽口水,总觉得他非但厌恶自己,还异常防备自己,教她不禁心酸了起来。“我是听聚在我房里的小泵娘们闲聊的,她们说莱菔空心,这问题好解得很,依我看,是栽种的时节错了。”

哪怕她才刚清醒,但依凭着这房里的温度和外头的天色判断,她便知晓明明才刚入秋,可她们却说莱菔空心,分明是栽种的时间太早。

冯珏的目光冷淡而无情。“妳不是什么都忘了,怎么妳会知道是栽种的时节错了?”栽种时节?他倒没听李魁这般推测过,她一个小泵娘能懂什么?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这么认为。”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彷佛她做了一辈子的农活,要不这些事怎么对她而言就像吃饭一样理所当然?

“我可不这么认为,横竖这事就这么定了,待妳伤愈,妳就离开吧。”话落,他不容置喙地转身离去。

她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地垂下长睫,泪水噙在眼眶,硬是强忍着不肯掉下。

人家肯救她,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怎能再要求更多?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她还能上哪儿?

“姑娘,妳头上的伤已经收得不错了呢,大夫上的药和配的方子效果奇佳呢。”郝多儿解开她头上的布巾,瞧那伤口已经收得差不多,替她开心着,却瞧她吭也不吭一声,又安抚道:“姑娘,妳别想太多,近来是因为庄子事多,二爷才会……烦躁了些,待这些事都忙过了,二爷会让妳待下的。”

她知道这几天姑娘闷闷不乐的,不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是因为二爷没打算让她待在庄子里。她也曾试着想向二爷劝说几句,可二爷俊美归俊美,那一身冷凝气息,教她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莱菔从栽种到收成要花费两至三个月不等,恐怕那事没忙完,我的伤就已经好了。”换言之,她根本等不到那当头,天晓得她多盼望她的伤暂时都别好,眼见入秋了,这时分走,不等于逼她去死吗?

“姑娘别想太多,我瞧今儿个天候还不错,要不咱们到外头走走吧。”郝多儿快手帮她扎上布巾,替她稍做整束。

“我能到外头走动吗?”那个二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巴不得她就在这房里待到伤愈,伤愈之后立刻离开。

“妳已经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了,骨头也硬了吧,到外头走动走动对伤势也有帮助啊。”郝多儿说着,已经从衣橱里取出一件夹袄让她套上。

她瞧着自个儿一身行头,全都是郝多儿借给她的,郝多儿还一心一意地照料自己,一日三膳和汤药……郝多儿怎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的好?

“走呀,走嘛。”郝多儿柔声劝道。

“不会害妳挨骂吗?”如果她注定得离开,她就不该到外头走动免得生事,要是连累到郝多儿,那就更不好了。

“不碍事,不过就是屋前屋后走一走,能出什么乱子?”郝多儿热络地拉着她起身。

一踏出门,她随即瑟缩了下,外头比她想象的冷,虽然有几许暖阳,可冷风袭来还是教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吗?”郝多儿连忙问道,想回房再拿件帔子。

“不冷。”她摇了摇头,看着远处的田,不知怎地,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唉,她的记忆到底要不要恢复,要是恢复了,她至少也不用这般担心受怕吧。

可是好端端的,她怎会浑身是伤地倒在顶平山下?

她教家人给遗弃了吗?

忖着,感觉眉头被一股轻柔力道轻挠了两下,她一抬眼就见郝多儿冲着她笑着。

“姑娘,很多事是由天不由人的,妳就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笑得腼觍。“谢谢妳,多儿。”

“这有什么好谢的来着?”郝多儿笑瞇了眼道,“不过不知道妳的姓名,不知道该怎么唤妳才好,总不能老是妳呀妳的叫。”

“不用取什么名字了,横竖我也不会久留。”

“姑娘……”

“不说那些了,多儿,咱们能到前头那儿走走吗?总觉得我好像也在哪儿瞧过这么一大片的田地呢。”

“是吗?走呗,说不准走着走着,妳就会想起什么。”郝多儿兴匆匆地拉着她走到田边。

田里头一垄垄的绿苗,她蹲在田埂边上,伸手轻触着土,水分颇适中,可为何新长的苗叶却枯萎了?

“怎么了?”郝多儿跟着在她身旁蹲下。

“呃……这莱菔已经分了四、五叶,应该要开始破肚了,照道理说施过肥的莱菔叶片会跟着肥大翠绿,可这儿却黄了。”她拉着其中的一片叶子,让郝多儿瞧清楚一点。

“妳怎会知道这些莱菔开始破肚了?”郝多儿诧异极了。

种植莱菔这些农活,向来是庄子里的男人差活,而她会知道现在是破肚期,是听她那管事爹爹说的,至于这莱箙要怎么栽植,又有何问题,她是一窍不通。

“虽然我失去了记忆,可也许先前我很懂农活,所以我跟妳家二爷说了些莱菔的问题,可是他不听。”她想要尽棉薄之力,换取留下的契机,可惜人家不接受。

“可妳又怎么知道这庄子栽了莱菔?”

她只好将那日的事再说了一遍,话到最后不免有些委屈地道:“假如不是品种有问题,肯定就是栽种的时节不对,水不足会空心,可那些丫头说之前下过大雨,雨水过多不会空心,只会烂根,所以真正的原因应该是种植的时节过热,造成破肚时,时热时雨才会空心,可眼前这新栽的苗叶微微泛黄,我担心是之前那些拔除的莱菔没处理好,造成了病源,再这样下去,这批莱菔恐怕要血本无归了。”

郝多儿听得一愣一愣的,直觉得她真的懂得很多,多到她压根听不懂,只听得出这批幼苗恐怕也会出问题,她紧张的问:“妳说的是真的还假的?”

二爷可是等着这批莱菔要供给大内的,出不得问题的。

“应该吧。”她说得不怎么肯定,可实际上心底很笃定。

“那……这得要怎么挽救?”

“没得挽救,得要全数除掉,重新再种,而且不能原地再种,得换田土才成。”她放开了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往远处看去,有好几垄的苗叶都枯萎了,不知道范围到底有多广。

郝多儿傻愣愣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莱菔田,姑且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事她总得先跟爹爹说一声,要是真成了她说的那样,二爷该怎么办?

两人蹲了好一会儿,郝多儿一直没再吭声,她侧眼望去,瞧郝多儿脸色惨白,眉头深锁着,不禁问:“怎么了?”

“这披莱菔要是出事,二爷就糟了……”

“没那么严重吧,重种就好啦。”只要还有籽,要种多少有多少,再瞧这庄子的田几乎没有尽头,可见是座大庄园,菜籽备量肯定不少。

“没那么简单,这可是要赶在年前送进宫的,二爷要是砸了这事儿,老爷会怪罪,说不准又要二爷闭门思过了。”郝多儿边说边想着等会儿到底该怎么跟爹说,爹才愿意相信她。

她偏着螓首,轻声问:“送进宫?皇宫吗?”

“嗯,老爷是皇商,举凡是宫中采买和军需什么的,都是老爷调派的,而皇上嗜吃莱菔,盛产时节总是要送个几十石进宫的。”

“那容易啊,一亩田收起来都不只几十石了,赶紧先处理一亩田,抓紧时间肯定还够的。”

“可问题是这些莱菔又不是全都要送进宫的,莱菔这些年价格水涨船高,各路商贾都等着抢购咱们睢县出产的,要是来不及备货送出,这可是损失惨重的。”

她喔了声,想大约掂算,却不知道莱菔的价格,于是作罢。“但如若这样,只是罚妳家二爷闭门思过,算是小惩而已吧。”又不是会被吊起来鞭打还是怎地,瞧她担忧的。

郝多儿摇了摇头。“妳不懂。”

“嗯,我是真的不懂。”闭门思过而已,有何为惧?又不是少他个一天三顿的。

“这说来话长,简单来说,我家二爷姓冯,先祖已担了百年皇商的招牌,可是几十年前冯家闹了分家,成了城东冯家和城西冯家,咱们二爷是城西冯家,袭了皇商的职,可偏偏城东冯家也有个爷,外貌与我家二爷相似极了,见过的人都说两人是双生子,于是两个老爷不但台面上台面下争,就连儿子的能耐都要比,要是二爷真搞砸这事,恐怕往后二爷就会像以往被关在府里,成了老爷不要的弃棋,毕竟老爷可不只有二爷这个儿子。”

她原本是不以为然,可是一听到弃棋两个字,眉头马上紧锁,这些当父亲的怎能将自个儿的儿子视为棋子,无用之时便丢弃?

她厌恶被舍弃,尽避她无从得知自个儿为何厌恶,而他,肯定也是如此,毕竟这莱菔栽种又不关他的事,又不是他害莱菔空心交不了货的。

忖着,她瞅着眼前的莱菔叶子,动手拉扯着,轻而易举地将其连根拔起。

郝多儿吓得险些尖叫出声。“妳怎么可以……”她话说到一半,突地顿住。

“喏,妳瞧,这根都快要烂了。”

郝多儿直瞪着她手中褐色皮的莱菔根,心都快要停止跳动。

“拿着这个跟妳家二爷说吧。”也许他很讨厌她,但好歹他救了她,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

“烂根?”正在看账本的冯珏蓦地抬眼,就见郝奇拿着一畚箕的莱菔进账房,他难以置信地瞅着刚抽根的株苗,心都快凉了。“这是怎么回事?”那嗓音彷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这是今儿个多儿带着那位失忆的姑娘到外头走动时发现的,那姑娘跟多儿说这莱菔染了病,多儿半信半疑,眼见她随手拔起的株苗成了这德性,才吓得拿株苗跟我说,我不信,到田里一连拔了几根都是这个样子……”郝奇心急如焚地说道,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她为何会知道?”冯珏瞇起了眼。“难道是她所为?”

“二爷,不可能的,那位姑娘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踏出房门,再说了,这批苗是在她被带进庄子那天栽下的。”郝奇叹了一口气,打一开始他也曾怀疑,可偏偏又没有任何疑点。

“可找了李魁细问这状况?”

“找了,李魁现在在东三间那头看株苗。”

冯珏阖上了账本起身往外走。

郝奇紧跟在后,就盼状况没有那么糟,不会全区都染病。

丰水庄的田画为九宫形,九亩为一间,东南西北各划分为四间,才刚来到东三间,就见大半庄户都聚集在这儿。

“二爷。”众人一瞧见冯珏,一个个赶忙退开。

冯珏沉着脸,摆了摆手,快步踏上田埂,看着被拔出来的根苗,一根根都跟郝奇方才拿给他瞧的一样,教他的心凉了一半。

“二爷。”李魁拿着根苗走到他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冯珏冷声问。

“没有头绪。”李魁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该不会是有人撒了什么?”

李魁摇了摇头。“我巡过了,东南西北各三间的根苗都出现这状况,就算是有心人刻意撒毒什么的,也不可能全部都遭殃。”

“要不这是怎么着?”冯珏快要沉不住气了。

好不容易抓紧了时间再栽种一批,要是这一批再出状况……这简直是要逼死他。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一点头绪都没有……你怎能一点头绪都没有!”冯珏气恼的咆哮,“现在几月了?你要我如何赶在冬至之前送进宫?!”

大内一旦怪罪下来,冯家不只是罚钱了事,恐怕皇商之位也会易主,尤其城东冯家的粮行在冯玉接手之后,生意蒸蒸日上,要是得大内青睐,这皇商之位要落在冯玉手上也不是不可能,届时,爹不会像当年他抢输了冯玉一笔买卖,让他闭门思过那般简单,爹肯定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二爷,我是真的没瞧过这种状况,天候、水分,还有浇肥都没有问题,明明破肚了,该是根苗锐长之时,却反而烂了根……”李魁懊恼地低声道。

冯珏直瞪着他。“不管了,全都重新栽种,动作快!”

“可是咱们只剩最后一批种了,要是再出问题……”李魁不敢把话说完。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是要我等死?!”冯珏几乎失去理智地怒咆。

李魁张了张口,好半晌才道:“郝管事说,是那位失忆姑娘点出根苗有异,也是她说这根苗染病的,二爷何不找她问问?”

冯珏蓦地回神,回头问道:“郝奇,那位姑娘呢?”

“她……”郝奇回头想在人群里找爱女。

“爹,我在这儿。”藏身在最后方的郝多儿忙拉着身边的姑娘走上前。

庄户们不禁多看她两眼,就连李魁也好奇极了,却在瞥见她时,脸色愀变。

冯珏垂着长睫,神色森冷地道:“妳为何会知道根苗有异?”

她偷觑他一眼,朝田里头一指。“正是破肚时的莱菔叶,只要水肥充足,通常叶子会肥厚又大,可是那叶子却快萎了。”

“就凭这一点?”

“不只这一点,眼下的气候和土里的湿度是最适合栽种莱菔的,随便种都能种出甜美多汁的,这叶子萎了就是不正常。”

“好,既然妳这么懂,妳说这是病了,妳倒是说说是怎么病的,又该要怎么治。”不管怎样,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他没有退路了。

她皱着眉,讨厌他的咄咄逼人,可在这当头,也由不得她不吭声。“二爷,这莱菔是着了病,我推算恐怕是因为之前在错的时节栽种莱菔,导致收成时空心又或者是黑心,再加上没有好生善后,让原本就潜在田里的病体有了机会冒出头。”

“丫头,这田栽种莱菔已经四年了,一直都是一年两收,要是真有病体在田里,又为何之前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冯珏冷声质问。

她瞠圆了眼。“连四年栽种,又是一年两收?!就是因为都不给这片土地休养的时间,也莫怪着病了,土壤再肥沃,也要适时休耕,让随着农作而起的病体无作乱的机会,可一直连作,先前空心的莱菔要是在土里没好生处置,就会诱发土里的病体,如今发作了,一点也不意外。”要马儿肥、要马儿跑得快,又不让马儿吃草,他是在作梦吗?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我从没听过农活要休耕,要真休耕了,这些庄户要以何为生?”

“二爷,这些田地不只能种莱菔,也能种米种青稞,不同的作物需要的养分不同,而且一种病体也不能侵害所有的农作。”

“这睢县的田自然是拿来种最珍贵的莱菔,岂会栽植其他农作?”

“既是拿来栽种最珍贵的莱菔,先前为何会在错的时节栽植?”

“又到底是错在哪里?市场上有春种、夏种的莱菔,我在夏末栽种有什么不对?”他不过是贪心地想要多种一期收罢了。

“在其他地方,夏末也许能栽种,可是在睢县一带,要栽植莱菔就是要讲究时节。”她一双水眸直睇着他,气势压根不输他。“睢县之所以利于栽植莱菔,是因为睢县依山傍水,春天雪融,比其他地方的春季要冷上几分,所以适合入春时栽种,其获鲜美,秋天因为水气够日照足,所以入秋之后更是合宜,其获味甘,可是你在夏末栽种,白日高温,入夜大雨,养分供应不均,会空心会苦涩,根本无法卖。”

冯珏死死地瞪着她,明知她身上有诸多疑点,尤其一个失忆的人根本不该懂得这些,可是……“好,那妳说,现在有什么法子可以补救?”

只要她能帮他度过这一关,他可以暂时放下成见。

“换个地方栽种。”这个法子该是很简单吧,大户人家有几座庄子也不教人意外,况且这个时节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种出肥硕又甜美的莱菔的。

她是如此想,却见他撇唇笑得阴鸷。

“就这么点能耐?”冯珏哼笑道。

她微皱起眉。“这是最好的法子,让这庄子改种其他农作,待一年后再种回莱菔就不成问题了,况且不是非要在睢县才能种出质量最好的莱菔。”

“不是睢县的莱菔是送不进宫里的,况且城里其他商贾指定的也是睢县的莱菔。”他冷沉着脸说完,回头看着李魁。“有无其他方法?”

闻言,李魁猛然回过神,沉吟了下才道:“我认为只有姑娘方才说的法子可行。”

冯珏不耐地闭上眼,面对无计可施的现况,教他懊恼不甘。

“如果真的非要在这儿种的话,那就……找些贝类来吧。”

他蓦地张眼看向她。“什么意思?”

“将贝类磨成粉是质量最佳的石灰,适量撒在田里翻耕一次,多少是可以去病的,但这时节贝类恐怕不好找,尤其要的量很多……”她沉吟着,觉得这法子虽然可行,但是有难度。

“李魁,你认为呢?”冯珏沉声问。

李魁直瞅着她,细思了下。“二爷,这法子听来不错啊,石灰能防虫害,对去病害该有帮助才是。”

冯珏望向她,问:“妳确定可行?”

“可行。”她笃定道。

冯珏吸了口气,立刻下令,“郝奇,你马上派人到都江、庆将一带找贝类,多聘些渔人,有多少要多少,不计代价!”

“是。”郝奇立刻领命离开。

“二爷,这附近溪流不少,要不咱们也到溪里去找找,有多少算多少。”在场庄户有人自告奋勇道。

冯珏面露感激,“多谢各位。”

“说什么谢,咱们能够温饱,托的都是二爷的福,咱们就分头进行,一半的人留在庄子里善后,其他的跟我走。”

庄户们一群人吆喝着要到溪里找贝类。

她看着众人先后离去,再看向冯珏,心想他待人应该不差,要不大家又何必这般为他?

冯珏察觉她的视线,看向了她。“希望这法子有用。”

“二爷,这法子肯定管用,可我空口无凭,待派上用场了,二爷再赏我吧。”

他撇唇哼笑了下。“这么急着讨赏?八字都还没一撇。”

“可是二爷这回肯信我了。”他是被逼急了,而她只是刚好抓到机会,不为得到他的信任,只求能换得栖身之处。

他没吭声,只有他清楚,他实在是束手无策了,才会孤注一掷。

“如果真能如期种好莱菔,二爷能否容我暂时待在庄子里?”她轻声请求道,然而他一直闷不吭声,她有些急切地再道:“二爷,我真的成的,哪怕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可我真的记得如何栽种莱菔。”

冯珏垂着眼,不禁觉得好笑。要是真有法子去了田的病害,他怎可能不留下她?不过这样的想法没有必要告诉她,省得她拿乔,最后他这么说道:“就瞧瞧这法子管不管用吧。”

“肯定管用的,只要有了贝类,我会负责下田和土。”

他瞧她那单薄的身形,不认为她做得了什么粗活,可是再对上那殷殷期盼的眼神,不知怎地,他的心软化了几分,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后,说道:“届时再说吧。”

现在他只祈求这法子是确切可行的,否则后果……他是真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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