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神与福 第十一章

作者 : 决明

“海雁,你一个人在哪儿傻笑什么?!快过来帮忙搬东西!”二叔远远瞧见他,正嫌人手不够,逮一个算一个。

梅海雁正躺在草皮上,边晒太阳,边舌忝唇回忆乐无穷,被二叔打断了冥想也不生气,一记鹞子翻身跃起,拍拍臀后草屑,乖乖跟上二叔。

“今天又做了大生意?”梅海雁问。

“劫到几艘送嫁船,上头嫁妆堆得像小山。”二叔笑咧嘴,露出白亮牙齿,美中不足的是,上排门牙裂了一颗,缺去一角。

说来极巧,那颗牙断裂的同一天,正好是福佑来到蚊龙寨之时。

话说二叔抽完她一鞭,又依梅海雁要求,将人扛回梅海雁房里后,豪气退场走人之际,他腰间缠妥的长鞭突地松月兑,居然害他绊倒,摔下台阶,付出半颗牙为代价。

“不是说好,劫财不劫人了吗?”远远地,梅海雁看见四五十人被捆绑,压制在岸边。

近几年来,蚊龙寨一改“抢钱抢粮抢人质”作法,不绑肉票回家养,省得无人来赎,还须耗米粮。

“本来是不劫的,留了艘空船让他们自己走,可他们才刚逃,就遇见海妖翻身,将他们的船打翻,我们只能捞一个算一个。”边捞边逃,边敲锣打鼓,吓退海妖,所幸此招见效,海妖并未盘旋太久,潜回深海,没了动静。

大海广阔无垠,深不可测,底下生物何其繁多,除鱼虾贝类,自然也会有妖物存在,寨中不乏亲眼目睹海妖出现之人,更有不少兄弟葬身海妖月复中。

梅海雁没见过海妖,但听得也足够多了,据闻,海妖拥有巨大蛇形,同时长有两颗脑袋,一首吐火,一首吐水,身躯比船桅粗上许多,满布铁黑色硬鳞,刀箭不入。

若遇船只经过,常以蛇尾翻滚,导致船身倾覆,它再动口吃掉落海人。

海妖唯一弱点,厌吵,听见巨大声响时,会潜回海中躲避,有时声响停止才再现身,有时潜了便没再出现,端看当日船中人的运气。

为免遇劫,蚊龙寨众人每回出海,船上必备锣鼓火炮,用以临时救命,争取生机。

“遇上海妖……也只能把人带回来再说。”梅海雁步上甲板,上头一箱箱小至衣服首饰、五彩瓷具碗碟、吉祥玉雕摆件,大至红漆描金格柜、黄花梨嵌骨镜台、全套雕花桌椅、八扇玉折屏,琳琅满目,等于把一整间房搬上了货船。

梅海雁卷袖帮忙,亲自动手去搬才知道,这回劫到的羊何止肥,还肥到流油滴汁了。

一趟婚嫁,家当全用上,光金银珠宝便二十箱不止。

搜括清空完船只,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到底劫到什么富豪?这些东西不一般呐……不会是最棘手的王公贵族吧?”梅海雁搬箱搬到手软,槌槌发酸的肩胛,胡乱往金块箱子上一坐,长指勾起一块缎料,丝软色艳,轻若蝉翼。

寻常商贾遇上帆贼,多半破财消灾、损财了事,可王公贵族不然,他们会动用手边所有官面关系,来剿除贼宼,到时免不了一阵子麻烦,没得安宁。

“王公贵族更好,来一个抢一个,来两个抢一双!”二叔哼声响亮,多所不齿。

“老掉牙的词儿了,二叔你也换一个吧,吓唬不了人啦。真要论谁是王公贵族、战功辉煌,寨里哪一个能逃掉?你祖谱要不要去查查?”梅海雁又翻看几块料,觉得颜色、样式合适福佑,便特地挑起来,往手肘上挂一嗯,女敕草色不错,穿在她身上増添鲜活色彩,这块也要。

蛟龙寨上上一代当家,正是梅海雁的亲爷爷,梅文鼎,当年,若未遭毒害,如今龙椅间所坐,便是他这一支血脉了。

梅文鼎自幼聪颖,十五岁被立为太子,深受先皇喜爱、百官推崇,他却丝毫不见半分骄气,待上谦敬孝顺,待下公正又不失和蔼体恤,为人温润似玉,遇事竟能果断裁决,下达最有利的处置方法。

如此完美无瑕之人,谁能不期待,他所将打造的下一个盛世,是何等繁华兴盛?

结果,一切情况急转直下,教人措手不及!

一夕之间,皇后偕同镇国将军举兵造反,斩先皇于龙殿之上,以兵力胁迫文武百官投诚,若不从,当下处死,并诛连九族。

而玉润美好的少年,从此下落不明,朝中再难见他翩翩风姿。

众人皆以为他丧命宫闱深处,殊不知,他被亲信拼死护送逃出,一路狼狈飘零、险中求生,辗转来到海上孤岛。

曾教女子倾心的俊容,被抹了毒,徒剩一片腐烂狰狞;曾让人闻之悦耳的温嗓,再开口,残败不全,双足遭削,谪仙般挺拔身姿,永远凋萎……

梅文鼎用着炭火烫坏的声嗓,仰天狂笑,扯心裂肺:枉读圣贤书!枉读圣贤书呐!学识如何?智慧又如何?满腔抱负又如何?!不敌大刀一把……不敌弓弩一柄——

话语未完,梅文鼎口吐鲜血,晕厥过去,此后那残破的身子,总在病病沉沉中熬度。

之后,梅氏家训第一条,弃文,从武。书可以不念,功夫不能不学。

当初护梅文鼎出逃的亲信,伤的伤,残的残,随病重的主子落脚孤岛,赤诚不离。

那便是蛟龙寨其余当家的旧事,上一代是主仆,这一代成为金兰兄弟,下一代可望结为姻缘。

“二爷爷那身本领,按战功累积上去,迟早赏个『大将军』给他当,二叔你可算上将门之后,名列『王公贵族』同一挂。”

“呸呸呸!谁跟他们同一挂?!你小子少给二叔乱攀关系!”二叔巴他后脑杓,最气旁人提这事儿,父亲那辈的惨痛遭遇,影响他们对“王公贵族”观感。

每遇官船行经,蚊龙寨必放下所有工作,抢。

就算劫不到多少钱财,把整船兵官捆在船桅再送回去,心里也他女乃女乃的一个字,爽。

也因如此,蚊龙寨经历数次官剿围捕,每回惊险取胜后,总难免元气大伤,前些年才决定,减少主动挑衅,让寨中安生几年,全寨休养生息,毕竟第三代年纪尚轻,不愿他们在战火中长大。

梅海雁没空去揉后脑杓,一眼被另个精致红木箱吸引,他伸出长腿,挑开箱盒,里头是一袭大红嫁裳。

丝料鲜红似花,泛有淡淡柔光,襟口绣以金线祥纹、七彩花丛,繁华盛开。

与嫁裳并放的凤冠套件,舍弃赘重冠式,以凤翔姿态为构思,澄黄金丝揉造盘制,每根凤羽、每道弯折与延展,包括配置的耳勾、花钗,作工何其精细,教人赞叹。

凤身镶满珍贵红珠,再垂挂数十条小金链,用以覆掩新妇娇容,看来既高贵,又不俗艳;简单却不失庄重。

他不由得勾勒,若福佑穿上……她定会嫌累赘、嫌麻烦、嫌凤冠是用来压断女人颈子的凶器。

但,一定好看。

她长发乌黑柔亮,金凤冠最为相衬,垂下的金流苏,在她圆润颊畔轻轻摇曳,晃荡一波金光,朱唇再点上一抹脂红,増添艳色……

想着想着,背脊一阵酥麻,穿上好看,半月兑半褪更好看。

“这一箱我要了。”梅海雁动手去取,很是猴急,怕被旁人抢先。

“嘿,你小子眼光不错,这嫁衣好看,真适合我家乐乐。”二叔乐颠颠的,咧嘴赞道。瞧梅海雁双眼发亮,一副等不及的模样,看来两个孩子婚期有谱呀。

“谁说要给乐乐?”梅海雁毫不留情打破二叔的绮丽想象。

二叔一时愣呆,月兑口问:“不给乐乐你要给谁?”

这句话的另一个涵义是:不娶乐乐你他娘的要娶谁呀?

“福佑。”梅海雁很痛快给了答案。

然后,更痛快被二叔重揍一拳,架到梅寨主面前,为宝贝爱女讨个公道。

当福佑被唤至寨厅,里头已吵完一轮,寨主和二叔喝茶润喉兼消气,梅海雁脸上瘀红一片,嘴角渗血,人呈现大字型,躺平在一片杯盘狼藉里。

她不清楚发生何事,却遭寨主喝令,跟那混崽子跪在一块。

在场有资格冠上“混崽子”之名,除梅海雁外,没有第二只了,福佑乖乖往他身边跪。

梅海雁伸手握向她,带血的唇角,扯开一记咧笑。

你又惹了什么事?她眼神在问。

他笑容加大,扯痛颊上的拳伤,表情龇牙咧嘴,她拧了袖口,替他擦拭血迹。

“老牛吃女敕草!”梅寨主重重拍椅柄,冷声哼。

福佑一开始真没听懂,完全不知道话里的“老牛”与“女敕草”所指为何,直到擦完梅海雁嘴角的血,而梅海雁依旧握紧她的手不放,一脸笑容青春洋溢,活月兑月兑身负“女敕草”之姿,这代表一老牛是她?!

福佑惊觉之后,讶然抬眸,对上梅寨主凛厉眼神。

好吧……这一世算起来,她比较老没错,可她没想吃女敕草呀!

“我爹他答应了,说我乖乖让二叔揍十拳,便不逼我娶佟海乐,可以娶你。”梅海雁又咧嘴,这回再痛也要笑着说完。

老牛不想吃女敕草,女敕草何忍苦苦相逼!

她有种嘴里被强塞一把草的滋味,青涩损喉,有口难言,心想:

寨主你也太宠溺儿子了呀!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倾力阻止他胡来,耍尽一切手段拆散我们,甚至不惜以断绝父子关系相胁——嗯……梅海雁没在怕,这招没用。

区区十拳就跟他算了,慈父多败儿呀,寨主!

福佑压低声,对梅海雁嘀咕:“你怎不问问,我答应不?”老牛的意愿不重要了吗?!

“我也乖乖让你揍十拳,你一定会答应。”嘿嘿。

他根本吃定她对他的纵容,自小到大,她哪一回没顺了他心意?

八岁那年,两人偷划小舟,只为到岸上邻镇喝碗糖水。

九岁那年,他想放烟花,拉她一块当共犯,去火药库里盗材料,结果烟花没做成,险些炸掉蛟龙寨。

十岁那年,他跟他爹呕气,坏主意冲脑,要她帮着他挖陷阱,让他爹摔进里头吃吃苦一陷阱内,铺满苦瓜,他爹最讨厌的食物。

更多的,罄竹难书,件件有他也有她。

哪怕她嘴里念、脸上不情愿,可最后,全教他得逞,陪他做过无数坏事。

福佑瞪他,更恼他说得没错。

慈徒多败师,同理可证。

“大庭广众下眉来眼去!成何体统!你们节制点!”梅寨主又吼,一旁二叔也跟着啐声。

梅海雁捂着胸坐起,手臂直接挂福佑肩上,将人往怀里带。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此为止,男人说话算话,你们不干涉我和福佑的婚事!”梅海雁顶嘴。

“我没说答应——”她企图重申“吃草权”,肩胛被他握得恁紧,整张脸惨遭压进他胸膛,剥夺发言资格,呜,老牛真的没人权啦!

“她长得没乐乐美,年龄比你大那么多,身上还带什么长不大的病,你小子看上她哪一点?!”二叔就想问个所以然,自个儿宝贝爱女输在何处。

“我就是喜欢她,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她是真心待我好,谁都不及她的真诚,我在她眼中清楚看到,她有多重视我!”梅海雁声嗓坚定,说道。

福佑本来还在他怀里挣扎,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却听见他这番言论时,停下了动作。

她当然重视他,他是她师尊,她此世唯一的亲人,她以为自己将情感隐藏得很好,不轻易被旁人看穿,没料到梅海雁瞧得一清二楚。

“你根本是拿她当娘看!”梅寨主后悔儿子最需要娘亲陪伴的年岁,摆了只老牛……不,摆了个女人在他身边,造成今日景况。

“娘?我心目中的娘亲,就是一个抛下孩子,自己独自逃跑的女人!她凭什么和福佑相比?!埃佑待我好过她千百倍,我绝不会将福佑摆在她的位置上!”

提及娘亲,梅海雁已由儿时的怨怼,转变为今日的冷言。

曾经,他恨过他娘,恨她狠心弃子,害他不时被同侪笑他没娘。

长大之后,他逐渐能理解她,一个年轻姑娘,随家人乘船回乡,却遇帆贼抢劫,她的花容月貌得到帆贼头儿的惊艳,近而强娶为妻,她并无心顺从,一意想逃离蚊龙寨,无论日后丈夫如何百般示好,即便产下儿子,芳心如铁,不曾软化。

终于在某次的机会,她藏身于每月固定送鲜蔬至岛上的货船竹篓内,永远逃离了此地,从此失去踪影。

梅海雁理解她,不代表他原谅她,拿她跟福佑相提并论,简直严重辱没了福佑。

“我受伤生病,是福佑彻夜守着不睡,我伤心难过,是福佑静静在旁陪伴,她从不在口头上甜言蜜语说她有多珍视我,可是她的举止、她的动作,无一不让我感觉,我在她心中的重要性,远远胜过任何一人,包括她自己。

“我一直是用男人的眼神看待福佑,一心渴望快快长大,长得比她高、比她壮,证明我有足够的力量,成为她的一片天,支撑她、保护她——我不是儿戏,更非一时兴起,这念头,我到现在仍旧坚持。”梅海雁唇瓣抵着她的发漩,吁息般倾诉。

“……”福佑无话可说,半句月复诽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有热。

热得教人酣然。

热得教人无法思考。

热得像在说,她的一切心思,早教这少年看得透澈,无所遁形。

一直到梅海雁揽着她的肩,将她带离寨厅,那股热意,未曾消散。

“走,我有东西给你看。”他拉她小跑步快走。

“……是什么?你走慢点,我跟不上——”腿长不懂腿短的苦呀!

梅海雁嫌麻烦,直接把人横抱了带走。

先前瞧中的那箱嫁裳,他被二叔架去见他爹时,抢先吩咐人替他搬进房里,此刻就摆在桌上。

火般鲜艳的红色,落入福佑眼中,有些扎目,有些艰涩。

忘了是多久前的过往,她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身穿嫁衣,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带她远离继母欺凌,成为他的妻,为他操持家务,煮顿热暖饭菜,夫妻俩同桌共食,闲聊再日常不过的芝麻小事。

这心愿,何时被埋葬了?

……呀,是她被卖入窑子之后,那样的单纯愿景,她便不曾再贪心勾勒。

“好看吗?”他抖开嫁裳,朝她身上比画。

她呆伫着,没半点动作,嫁裳的绯丽,倒映她眼底,让她双眸看来轻轻泛红,有些可怜兮兮。

梅海雁直接将嫁衣裹向她,原主儿身形应该比福佑高上不少,即便她身着棉布衣,嫁衣仍嫌大了些,下摆直接拖地,一身真珠流苏松垮垮。

“似乎太长了,你怎么那么小一只?”他边笑,替她系上腰带。

似乎太长了,你怎么那么小一只?

那日受邀,赶赴仙宴,师尊也说了同样的话。

师尊还动手替她梳发……如同接下来梅海雁做的,唯一不同是,师尊用法术,梅海雁则是拿了木篦,师尊的成品完美可爱,梅海雁手中发髻惨不忍睹。

她好似瞧不清晰,眼前这人,究竟是梅无尽,抑或梅海雁。

梅海雁手脚笨拙,要把金凤冠固定在她松散发髻上,试了又试,金凤冠就是不听话,老往左边歪倾。

金串流苏在她眼前玎挡曳动,金属光芒晃荡,小巧红玉摇摆,教她迷眩,而梅海雁的面容在其中,最是耀眼。

勉为其难让金凤冠安分摆正,梅海雁继续为她添上红绡盖头。

她眼前一大片的红绸蔽目,不一会儿,他揭去盖头,梅海雁的面容取而代之,朝她咧开一抹大大笑靥,稚气,开怀,俊朗,似极了儿戏的举止,他眼中却不见半点嬉闹。

仿佛这一刻,他是夫,她是妻,洞房花烛下,彼此深刻凝视。

“真想这样弄假成真,让你早点成为我的。”他带点撒娇,又不失任性地说,双手轻捧福佑的脸,拇指指月复摩挲粉女敕色颗畔,挠得她微微哆嗦,但没有想躲开的心情。

“……你是真的想要我吗?”福佑盯着他的黑眸,浅声问。

师尊他……也会有动情的凡心吗?

想独占着谁、想拥有着谁,想与谁天长地久,不离不分?

而那个“谁”,是她吗?

她的提问,让梅海雁止下动作。

不,不是纯粹的“想要”,那种感情,不足以囊括他对她的诸多渴望,但梅海雁无法否认,想要,也占有其中一部分。

他并不单单想要她,更想被她所需要、所怜爱、所在乎……

那是拥抱她之际,希望她也愿意展臂回揽他。

那是亲吻她之时,期盼她同样给予火热回应。

那是胸口为她怦然而跳时,渴求她也因他,失却冷静。

他想要的是,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他深浓觑她,那双即便入世投胎,依然神似梅无尽的眼,乌沉却明亮,专注倒映她的脸庞,那迷蒙红着脸蛋的面瘫姑娘,再无其他。

此时何须累赘多言,他的眼睛,已给出答案。

然而,当他俯身,倾近她,灼热气息喷吐她耳鬓,肌肤虽未实质触碰,已然炙烫。

抵在耳畔的嗓,儿时轻灵可爱,现在却沉醇如酒,闻之迷醉,无法清醒。

“福佑,我爱你。”

一句话,击碎福佑所有意识。

恰似飞蛾投身火炬,有时简单一句话语,也能教人化身痴傻飞蛾,奔向熊熊烈焰,只求一瞬绚烂温暖。

这样的冲动,福佑不知晓是对是错,可在这一刻,她没有后悔,更不存迟疑。

她醉在他轻吟的爱意中,被引诱,被感动,或者,更被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小心隐藏的情感,所呑噬。

连她自身都不清楚,原来,她偷偷爱慕师尊,已经爱得如此深、如此刻骨,光是能以徒儿身分留在他身边,便甘之如饴。

而现在,他的声嗓,贴在她耳畔,迷人低喃,要她成为他的妻。

这曾经光是想象,便是对师尊的亵渎,如今摆在她眼前,唾手可得,只等她颔首,就能如愿以偿……

她无法不心动。

无法不伸出手,握紧这一刻。

当她主动环向他颈后,献上笨拙啄吻时,也将梅海雁的理智,摧毁殆尽。

少年血气方刚,自制力尚待培养,禁不起刺激,区区几个浅巧轻吻,足以星火燎原。

梅海雁喉间滚动一声粗喘,难以忍耐,张口擒获她的唇,舌尖挑探唇心,即便她已温驯为他启开,按抵她背后的大掌,依旧手劲霸道,不知餍足,逼她更偎近自己,不容两人之间存在空隙。

他烫似火炭,焚燃她浑身燠热,他的吻,鸷狂急躁,使劲吸吮她唇舌,贪索她甜美回应,由他亲手系上的嫁衣,再度在他手中解开。

金凤冠不敌两人纠纺,由乌亮发间松月兑坠地,连带扯散她歪余的小髻。

及腰青丝披满一身,他探进那片柔腻发瀑,任其缠绕指掌,挠痒掌心,再由掌心传至心底,丝丝缕缕,无尽缠绵。

胶着的双唇暂分,福佑小口小口喘着息,略带急促,屏息太久,胸口微微窒痛,这感受,太陌生,她露出小小惊慌失措的反应。

而他,一路啄着、吮着,由唇角至下巴,再往咽喉,一寸一寸,鲸吞蚕食。

嫁衣敞开大片,里头原有的那套棉布衣,仍旧完好,她被压进了榻间,虽未luo裎半分,魅人神魂的无助娇态,竟丝毫不减。

嫁衣的红,映衬她白中泛粉的脸颗,使她显得娇小无辜,好似落入繁花间,初醒的惺忪女敕娃,唇被采撷得微红,一双眼眸迷蒙又水亮,瞅着人瞧时,再刚硬的心,亦愿融化在这盈盈秋波之中。

抽开腰际绳结,棉布衣的襟口略敞,在她喉间烙下红痕的唇,往下深探,带着侵略吮吸,一朵朵鲜艳的吻花,绽放开来,成为白皙身躯上,最美丽的点缀。

福佑忍不住微微颤抖。

最初初是本能的怕,想蜷缩起身体,阻止他、抵抗他,上世残存无几的不堪经历,即便记忆模糊,骨子里造成的伤,仍旧会痛,会让她恐惧,害怕重现。

可心里又那么清晰,他是自己最信赖的人,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无一不教她安心……

她不怕他的,一点也不害怕,无论他做了什么,绝不会伤她半分。

到后来,她仍是轻栗,随他所到之处,敏感地寒毛竖立——无关惧怕,只为他在她身上点燃的火苗,炙烫得教她难以承受。

肌肤被轻轻啃咬,又受温暖唇舌密密抚慰,微微的痛、麻麻的痒,交替而来,先是给予罚,再喂了甜糖……

衣裳褪离身躯的沁凉,仅止一瞬,随即,他的热烫覆了上来,驱散寒意。

指月复所及之处,以吻,取而代之。

她并不丰腴,月兑去衣裳,倒显骨感清瘦,不及脸蛋圆润(脸圆也是梅无尽做的好事),几乎没有多余赘肉,肤白肌女敕,滑若凝脂,教人爱不释手,双掌难以抽离。

练武而带茧的手,摩挲她一身细女敕,她紧闭双眼,面上看似淡定,凌乱呼吸,却泄漏她的情绪翻腾,随他指掌及唇舌起伏,全然受他掌控。

她忆起师尊为她塑泥身那时,她魂体未融,身处旁观,不知他手劲如何,此刻才明了,他掌心多烫人,抚遍她每寸肌肤,教人震颤哆嗦,几乎要咬紧牙关,方能阻止申吟逸出。

“福佑,碰我,像我碰你这样……”他擒握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搁。

一开始,她处于被动,任他带领抚触,擦过指尖的男性肌理,蕴满年轻力量,结实偾张,刚硬如铁,她渐觉新奇,开始主动去探索这具迥异于她的躯体,不柔软、不白晳,晒得健康黝黑,而且体温炙热。

那一泓垂下的微鬈黑发,挠在她肤间,无比撩人。

越模,他臂上累累肌肉越绷实、眸光越深浓、粗喘也越明显,对她的举止反应激动。

原来,她也能这样操控他,左右他的**……

十指滑过他颈侧,再至肩胛,来到他胸膛轻抚,感受强力心跳,仿效他对她做过的那些。

忆及他儿时,她替他洗过澡,当时的女乃女敕女圭女圭,没这一块块纠结肌肉,眼前却已是一具成熟壮躯,线条起伏优美,双臂肌理媲美山峦,绵延着,胸膛也变得宽阔许多,她的手掌贴在上头,看起来小巧无比,仿佛他长大成人,她却变回了小女圭女圭。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姑且不提女乃娃时期,入世当人之前,那位霉神大人,也没练出一身硬实,他总是慵懒,总是儒雅,总是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

“又把我当成小崽子?我早已不是个孩子了!”

事实胜于雄辩,孩子真的长大了!

“我不是说你小……呃,我对你身体的记忆,确实只有你小时候,你现在长大成人,寨主一定倍感欣慰——”她屏息噤口。

“我发现,你平时寡言,一紧张,就会胡言乱语。”他低低笑,伏得更贴近她,亲吻她眼角、长睫,再重回唇上,辗转缠绵。

她忍不住回吻他,吮他热软的唇,呑纳他霸道顶入的探索。

她被吻得有些迷蒙,这醉酒般的醺然感觉,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每一口呼吸,都夹带着属于他的气息,侵袭而来,她贪恋着,随他吮弄嬉闹,甚至在他退离之际,纠缠地追逐上来……

对一个血气方盛的少年来说,这若不叫极限,什么才叫极限?

亲吻与揉抚,餍足不了他,他的,叫嚣着对她的渴求。

急躁涌上,难以再徐缓进击,尤其她宛若猫儿一般,舌忝舐他唇角银亮湿濡,柔软的挠痒,击碎他努力放慢的脚步……

再无迟疑,甘心遭受甜蜜绞缚,成为她的俘虏,不愿逃月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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