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为偶(下) 第六章

作者 : 雷恩那

这一边,陆剑鸣仍嘀嘀咕咕念着——

“……参娃吓着了,这些天一直深睡不醒,咱怕它醒来瞧不见我会害怕,就让它偎在怀里,你都不知咱们家参娃丫头多可怜,活生生被吓白啊呜……南明烈心黑手狠、心狠手辣啊,我陆剑鸣斩妖除魔矢志不移,他再来祸害我家参娃丫头,我、我拚了命也得收了他这只大魔!”

“你才是魔!”

最气别人说师父坏话,她半句都听不得。

原本因沮丧而死气沉沉的坐姿陡变,她抬头又挺胸,双眸如炬——

“等等!是魔又怎么?碍着你吗?就算走火入魔变成魔中之魔,我家师父也会是最俊俏好看的那一只!绑下除魔卫道在下佩服,但除到我家师父头上那就不能够,你敢动师父,我就动……动它!”手中山参高高举起,大有要把山参当惊堂木拍下的气势。

“喂——”陆剑鸣大叫。

当日在凌虚之境,南明烈为这姑娘发大火,狂火喷冲,就为护她周全,他是看得真真的,本以为有这个丫头在,南明烈就算魔化也不会太偏离正道。

岂料啊,这世上不是每个丫头都像他家参娃丫头那样温良恭俭、那样听话乖巧、那样任劳任怨……眼前这丫头,她、她比她家师父还坏心眼!

“把我家丫头还给我!”他快哭了,真的。

“把我家师父还给我!”胡乱嚷嚷是为欺敌、混淆敌人耳目之术。

“我又没霸占你家师父不还!”

“我家师父的心事,你知道我该要知道却不知道的,不是霸占是什么?”

陆剑鸣流泪了,辩不过,粗指指着她一直点啊点的,瘪瘪嘴终于蹭出话——

“原来你、你才是大魔。你……你……全烈亲王府里都是魔!都是!”

终于将山参抱回臂弯里的壮汉仍一脸忿然。

但山参像在梦中撒娇般微微晃动参须,如手似的参须亲昵攀在他左胸上。

登时他脸上乌云散去云开月来,即便不大痛快还是哼哼出声——

“自夺回肉身,他就不怎么睡,他要是睡了,那可是绝好时机。你想知道的全在他的凌虚梦境里,就看你如何纠缠,缠到能令他引你进去。”

意思是,方法是有的,且看她有无纠缠的本领。

点点头再点点头,她若有所痴,亦若有所悟了……

终于终于,她逮到男子肯交睫睡下的这一夜。

月黑风高啊,黑墨墨的穹苍上无月无星,园子里树不动虫不鸣,回廊上的灯笼火一簇小饼一簇,好几簇还莫名其妙全熄了,这样的深夜多适合杀人放火……呃,多适合当个采花大盗,就采自个儿最心爱的那一朵。

一道修长窈窕的黑影熟门熟路地溜进烈亲王府主院寝房,眨眼间又溜进内室,轻巧地模上设在最里边的那张宽榻。

要在以往,榻上男子很可能老早察觉到异样,令她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今夜她都模上榻还模上他的脸,他竟然毫无动静?

唔……八成仅有今夜轮守的暗卫们察觉了,但无妨,如今暗卫们也都相挺,觑见她来当“采花贼”,大伙儿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谁会来抓贼。

跨伏在他上方时,脑中立时记起陆剑鸣所说的——

“他体内离火灵气觉醒得太粗暴,毫无循序渐进之则,火能太过强大,肉身根本不堪负荷,他却以愤恨意志为底石,将残破肉身撑起,以至于乌发尽灰。”

“你是他亲近之人,能亲近到何种境地,看他也看你,只是别小觑了怒气和恨意,他体内离火虽正派充满灵性,以暴怒为心的火能,不欲入魔亦入魔。”

抚模男子俊美脸皮,好滑好细腻。

丝雪霖内心一阵激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嘿嘿嘿,师父,今夜是你洗干净躺好了等着我弄啊……”

她低头吻住男人薄唇,小舌滑进他唇间,一点点、慢慢地撬开两排齿。

她吮吻啃咬,力道或重或轻,把他的嘴和下颚都舌忝湿。

吻着吻着,如此专注虔诚,不带嬉闹,而眼眶渐渐红了……

很喜爱师父,喜爱他的一切,老早就确定心意,是她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纠缠那么多年,在那一日霞红很美的小河湾畔,她终于真的、真的吻到他,得到一抹令她醉心不忘的笑……

这一年多来不光是分离,是将她的心置在火上烤,她坚信他仍在,没有弃她一个,他回来了,让她欣喜若狂,却也让她迷惘失落。

此际是亲吻着他,但也不算亲到他,仿佛又退回他未求亲的那时,她渴望得到他,一直追赶着他,迟迟等不来他的回首青睐。

欸,思绪又胡乱跑马,净想一些不紧要的。她不禁敲了下自个儿脑袋。

她眼下得专注观察的是,要怎样才能乘机进到师父的梦中?

亲近他,她自是十二万分愿意,只是一切看她如何纠缠吗……这就有些头疼了,她实不知这纠缠得做到怎样的地步才叫足够?

“师父要真成大魔头,那也很好,阿霖跟着你一起危害苍生,见着不痛快就打,才不管那人是你阿兄还是阿娘,还是……唔,还是我爹的爹,那些让咱们不好过的,咱们也不放他们安生,你要成魔,阿霖跟你配一对儿,等哪一日天公地母要灭你,把我一块儿也灭了,那才圆满。”抵着他的额面,她胡乱呢喃,全是心里话,很真很真的意念。

泪水沾湿双睫,溢出眸眶,叹息间滴落在他面上。

她又去吻他,把自己的泪吻去,却弄得他颊面更湿。

抬起头想将他白玉般的面庞拭净,竟见他眉间额上的火焰印记隐隐烁光。

他眉目微微纠起,感应到什么似,又像陷进梦中挣月兑不开,鼻息变得促急。

“师父?”

那火焰印记越来越红,光点越聚越多,形成流动的火体。

看到他五官越来越纠结,像被恶梦魇住一般,丝雪霖根本把今夜潜进来的目的忘光光,她迅速测他颈脉、模他腕脉,更侧脸贴在他左胸去听他的心音。

许是太着急,测不出个所以然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她再次抬头去看。

“师父!啊啊——”头一抬,对上的是那双漂亮凤目,她以为双眼所见是真,下一瞬发生的事却令她分不清真实或虚幻了。

她被拖进一个地方,又或者是被吸进去。

那是极短、极短的瞬间,连半息都不到,那样迅雷不及掩耳,她却奇诡地能看清事情发生的经过——

她未料自己的额间竟也淌出火能,金红火流汇向师父额心那一簇生动窜腾的火焰,顺道把她体内的她拉扯了去。

她知道是自己的神识从肉身中抽离。

她的神识看见师父长身静伫,就站在她身侧。

“师父,我进到你的凌虚里了是吗?”她眸色惊奇,咧嘴一笑。

“是因为师父之前用所谓的离火灵气为我治伤,那火能留在我身体里,所以当师父体内的火有所动静时,我的也会跟着动,然后我跟师父的神识就相通了,是吗?”皱皱鼻子哼了声——

“师父,那个陆剑鸣定是看出来了,知道咱们能相通呢,他也不说个清楚明白,只提什么纠缠、什么亲近的,害我都想偏了,哈哈哈,想想也挺可惜,若是我以为的那种亲近再亲近,纠缠到天荒地老,都不知有多好?这样我就能师出有名、理所当然地把师父给强了,然后欺了再霸、霸了再欺啊……”透着迷惑,话音渐微,因为说得再多,师父恍若未闻。

他没有看她,却是静静平视前方,凤目瞬也不瞬,面无表情。

师父在看什么?

她循着他的目线看去,那是一道入口,尽头处阴森阗黑,诡谲气味弥漫。

她在害怕,心脏绷紧,额面与手心不住地渗汗。

她到底怕什么?

是她自个儿想闯进来的,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为了什么?

她……她想知道师父想些什么,想要很亲近很亲近他,在这世上,她最亲之人就是他,只剩他……

阿爹曾点着她鼻头笑话她,说她脾气火爆、天生热情,也曾忧心忡忡模着她喃喃自语,说她这脾性不知随了谁,与人相交不是大好就是大坏……她之后渐渐能懂,懂她自己对厌恶之人瞧都不瞧一眼,即便对方待她再好,她都不屑一顾,但是一遇上喜爱的人,那是爱得再多都嫌少,把命赔进去都觉得值了。

她总归是喜爱上师父。

不管多么害怕,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喜爱。

她深吸口气,举步走进那道入口。

结果尽头不是尽黑,入口的另一端是一座地宫。

她看到天顶洞口一束强光洒落,落在央心的一张巨大石床上,将那个被五条铁炼拉开成“大”字形的男子照得一清二楚……

那明明是个血人,浑身呈殷红色,有些地方甚至红肿到发紫,赤身|luo|体被锁在那里,长发毫无生气地垂在石床边缘,那把头发仿佛受尽凛冽北风,把一切的元气全都吹散,没有丁点怜悯,干得犹如曝晒多日的稻草,不值一顾……却是……却是她最最宝爱的。

因为那是师父的头发,那是他的身子、他的脸。

她看到的他,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唯有那张脸是完整无瑕的。

这不是无端想象出来的景象,她进到他的神识中,他正跟恶梦较劲,她在他能呈现一切真实的凌虚里。

她所见到的,都是真的。

人可以承受多大的剧痛,她不知,但她真的很痛很痛,痛到不敢探手去碰触石床上那具残体,怕会把他碰得更痛。

痛苦地紧闭双眸,她发出哀嚎,不明白那些景象为何会接二连三闯进她脑中。

她看到他被凌虐的场景,一鞭鞭淬了毒般打在他身上,一刀刀刮过他每一寸肌肤,还有烧红的烙铁,那一双龙凤胎姊弟以凌虐他、逼迫他为乐,就想他抵受不住泄出火能,供他们取用。

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不可以的……

那是她心头上的一块肉,落在心尖儿处,稍一碰都能令她疼得不得了,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待他……

痛不欲生是何等滋味,她是彻底尝到了。

……师父,我要走去有你在的地方。

——别过来!

他被欺负、弄得那么痛的时候,她在哪里?为什么保护不了他?

从不觉得自己没用,一朝幡然醒悟,原来她一直活在他强大的羽翼之下,原来当他遭难时,她没有半分能力为他挡灾除厄,原来她真的很没用。

场景不断变换,她从一开始的闭眸不敢看,到之后瞪大双眼强迫自己去看。

眼泪不断流溢,双眸眨也不眨,然后不再发出无意义的哀嚎了,她狠狠将牙关咬紧,咬得太狠太狠,满口尽是血味。

最后一幕是那铺天盖地的金红火流,吞噬了一切。

被她看着的那个自己,被师父的一股无形气劲扫飞,护了起来,完全避开那场深具毁灭力道的大火。

结果还是他一直在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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