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清风 第六回 柳穆清答谢赠厚礼 凤宝宝献画展才情

作者 : 灿非

冰雪覆盖大地。

山中无颜色,满眼尽收白。

一名神采飞扬的少女踏雪而行,手里拿了一封信,站在一棵堆满白雪的大树下独自看着,然后小心翼翼折好收进袖里。

那是远方捎来的谢函,感谢她赠了个绝妙好点子,致使桂花月饼成了扬州城内最受瞩目的新奇糕点,信末并言,来年定会当面道谢。

少女眉开眼笑,捡了根枯枝,迳自在雪地里画圈,半晌,一团雪球扔了过来,正好砸中她脑袋,她抬头一望,边笑边展开回击,打得两个师兄溃不成军,然后在对方展开第二波攻击之前,笑嘻嘻拔腿就跑。

少女的灵巧身姿奔过冬雪,来到春暖时节,又走进夏艳,越过秋日,如此周而复始,当缤纷的山林花草逐渐变得红红黄黄,眼看已是两年后之秋。

小屋里,摆了几箱行李,三道年轻的声音此起彼落喧闹着。

“为何今年提早出发?”九师兄吴子樵倚在墙边,率性地咬着稻杆。

“是啊,足足提前半个月。”八师兄沈霖抬着行李正准备往外走。

“我怎么知道,日期是爹定的。”少女忙着收拾书桌,没空搭理他们。

“今年行李像是多了一箱?”吴子樵将稻程扔到一边,认真数了数。

沈霖一听,也开始打量这些行李,虽然他早忘了往年是备了几箱,可是乍看之下今年行李的确颇多,而且,他好奇走到一个尚未盖上的箱子前,问着:“这什么?师妹你干嘛带一堆纸出门?”

凤宝宝一听,立刻冲过去将箱子盖上,然后转头大发娇嗔:“沈阿霖你胆敢偷看人家的东西!”

“喔,这么紧张,肯定有问题!”沈霖嚷着。

“你别管!别动人家的行李。”那都是她亲绘的首饰花样,这趟带去想跟柳安和商讨,当然,也想听听穆清哥哥的意见,而且,除了首饰之外,她其实还画了一些糕饼点心,虽然仅是她兴之所至随性画下,但他既有心在糕点食单上琢磨,应该会对她画的样式感兴趣吧。想着,凤宝宝漾开一抹浅笑。

吴子樵和沈霖都看见了这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前者微微低垂眼帘,脸上若有所思,后者却是撇撇嘴,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霖年长凤宝宝四岁,两人算是自幼一块儿长大,以往他总觉得自己挺了解凤宝宝,可这两年来却益发模不清她的心思。

好比去年,凤宝宝从柳月家回来后,居然开始发愤读书,还大肆搜罗好几卷诗集什么的。

他追问过一次,她只说是喜欢那些古诗里吟咏花卉的句子,不单如此,她还要开始认真学习画画,像是画了不少花啊草啊首饰啊一堆有的没的小东西,偶尔画着画着还会微笑。

总之,凤宝宝就是不一样了。

“师妹,我也想护送你去柳月家。”沈霖又搬了一箱行李出去,再次走进屋时闷闷地说着。

“又不是我爹娘不准,是你爹不让你出远门的。”

沈霖是隔壁村大地主之子,却一心想要当个天涯侠客。讽刺的是,他闯荡江湖的心愿宣布得太早,结果,他爹深怕儿子一去不复返,索性连这个村子都不让他踏出一步。

“我要偷偷跟着师父的车队出去!”沈霖用力抓了抓后脑勺,烦躁大吼。

“好啊,我一定立刻去向你爹通报。”吴子樵哼笑一声,语气冷凉。

“吴子樵你这个卑鄙小人!”沈霖恼火。

吴子樵哈哈干笑几声。“你要瞒骗你爹,又要偷偷潜进车队,到底谁卑鄙?师妹你说句公道话。”

“你、你!”沈霖被抢白,反应又没吴子樵敏捷,当下结结巴巴讲不出完整句子,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凤宝宝噗地一声笑出来。“好,我来说句公道话。九师兄你别再欺负沈阿霖,他头顶都快冒烟了呢!”

此话一出,沈霖更是气得跳脚,哇哇大叫不断发出抗议,凤宝宝笑着跟他道歉,两人又拌嘴闹了几句。

吴子樵扬起嘴角无声笑着,同时不着痕迹地瞥看了凤宝宝一眼。

这阵子,沈霖抱怨过几次,说是凤宝宝热中一些新的兴趣,因此而疏远了他们。

吴子樵向来跟沈霖不大对盘,但也不得不承认沈霖这次没有说错,师妹确实跟他们有些生分了。

以往凤宝宝总乐意让他们当跟班,这一年来却时常刻意遣走他们,不只如此,她还愈来愈多事情瞒着不肯透露,像是神神秘秘地独自看信,又像是一年到头带着同一条手绢之类的。

“我这次会随着师父一起出门。”

趁着沈霖搬行李出去,吴子樵看向凤宝宝说着,后者一听就露出微笑。

“我知道。爹说你聪明能干,想让你做他的助手。”她边折衣服边说着。

最近爹从外地找来裁缝师傅,一口气替她做了好多新衣裳,还送了几套珠宝首饰,说是女孩子长大了该多打扮。她最喜欢其中一件浅紫色绣有白丁香花的,她要带去柳月家!

吴子樵看着她折衣服,目光停留在她侧脸。

凤宝宝这一年来又清瘦了些,十六岁的娇俏姑娘,脸庞不再圆润,下巴弧度略尖,这使得她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而他认为最吸引人的则是那双大眼睛,总是这么的清亮有神、活泼灵动。

“我们这次的路程比较好走,沿途经过不少热闹大城,肯定会有很多新奇事物。”吴子樵稍微停顿一下,不疾不徐开口:“师妹有没有想过跟着走一趟?”

凤宝宝明显怔住,停下手边动作抬头看向吴子樵。

“其实师妹不需要每年都去柳月家,以往是师父担心大小姐舟车劳顿才让你在那儿作客……”

“那怎么行呢!”凤宝宝理所当然否决,“我跟安和约好了,每年都要一起过中秋的,况且我有好多事情要跟她讨论,这都是早就讲好了的——”

只是,穆清哥哥愈来愈忙,去年好不容易一起共进中秋晚宴,隔日又忙去了,幸好之后几次书信往返,虽说信中只是寻常问候,但也稍微弥补了她心中遗憾。

这趟,安和早已写信告知,穆清哥哥中秋前后都不出远门,她满心期待。

“我以为师妹会想要走访各地,而不是每年只能留在柳月家等待。”吴子樵截断她的话。

凤宝宝愣了一下,不以为意回话:“我偏就要去柳月家,就算爹不去我也可以自己去。”

“早知道你不会答应。”他撇了一下嘴,“这样好了,我若看见新奇玩意儿就给你买个几样,不用谢我了。”

凤宝宝笑了出来,满脸莞尔。哪有人这样送礼的!

明明是自己说要送的,却又摆出一副很不甘愿的模样,她漾着浅浅笑意开口:“你别乱花钱,若是看见我会喜欢的,就直接跟我爹说,让他出钱去买。”

吴子樵耸了耸肩没再多说,迳自将最后一箱行李搬出去,他前脚才跨出,沈霖就踏进屋来。

“这个给你。”好不容易等到吴子樵不在,沈霖立刻从怀里拿出一样物品塞到凤宝宝手中。

“这什么?哈哈!”凤宝宝开怀大笑,沈霖居然送她一条手绢,而且上头绣着一匹棕色骏马,她从没见过图案如此威猛的手绢,真是笑得她肠子打结。

沈霖黝黑的脸微微发红,有些恼羞成怒,低声抗议:“你怎么这样啊!女孩子家收到礼物不是都该害羞的吗?”

“哈哈,但是这个实在,哈哈哈!好啦我不笑了你别生气……哈哈!”凤宝宝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揉眼睛,笑得眼泪都快淌了出来,好不容易才稍稍停歇,便问:“怎么会是马的图案?”

“你不是喜欢骑马吗?”沈霖再迟钝也知道这手绢不合凤宝宝心意,当即大感失望,更气自己不该轻信七师兄说的“师妹与众不同,不可将她看作一般俗胎凡骨的女子,像是手绢就该挑选英姿勃发的才好!”

为此他还找了手工精细的绣娘来绣这手帕:他早该想到七师兄向来跟吴子樵交好,他们肯定串通一气要来害他出丑!

“我是喜欢骑马没错,但是……好啦好啦,我收着便是。这样吧,我每次骑马就拿出来擦擦汗,这样可好?”凤宝宝将那条骏马手绢收进袖子里。

沈霖敞开笑容。反正送礼就是心意最重要,况且手绢就是拿来擦的,师妹既然允诺会拿来使用,那这礼物也算送得挺成功了不是吗!

“跟你说,我明年就二十了,我爹拦不住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四处闯荡,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心愿就是跟凤宝宝一起做江湖双侠,为此,他这两年勤加练武,现在剑术拳术都比几个师兄还要强。

对了,等会儿就去找七师兄比试,借机打得他屁滚尿流,也算报这手绢之仇!

“我才不要。早跟你说过了,你找别人一道去吧,就找吴子樵好了,有他在,你才不会被人骗。”凤宝宝作个鬼脸。

“谁都可以商量,就是吴子樵不行!”要真的跟他一起,肯定会被骗去卖了都不知道!

“我怎样不行?”

凤宝宝和沈霖同时转过头,赫然看见吴子樵倚在门框边,两手环胸睨着沈霖。

“呿,真是说鬼鬼到。”沈霖哼声。

“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要你背地里乱嚼舌根。”吴子樵立刻堵他。

凤宝宝知道两人又要开始吵嘴,连忙发话挡住:“停,别吵,这次我得帮沈阿霖说句公道话,刚才是我先提起你的,我提议你们俩一起去闯荡江湖。”

“鬼才跟他去。”吴子樵冷冷嘲讽。

“我也不要。江湖只要有他在,那肯定更加险恶,我没事犯不着带根绳子往脖子上套!”沈霖气呼呼回嘴。

凤宝宝和吴子樵对看一眼,都露出想笑的表情。

“真是没想到啊,凤家老八沈阿霖沈小侠何时变得这么会呛人了?”凤宝宝抿嘴巧笑,大眼里满是促狭。

“我是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沈霖正经八百说着,状甚威武。

“省省吧,我劝你先想想怎样说服你爹比较实际,不然你这辈子都不用踏出这个村子半步。”

吴子樵损他,沈霖一听又气起来回骂,凤宝宝居中调解却又忍不住频频大笑,小屋里,满是笑闹声与吵嘴声。

午后,凤家车队浩浩荡荡出发。沈霖瘪着嘴坐在大树干上遥望着,吴子樵没回头,却仍是高举右手用力挥了挥,算是对他道别,凤宝宝轻巧将坐骑掉了头,笑着拿出那条骏马手绢朝他扮鬼脸,直把他逗笑了才转身继续往前行……

小窗前,一人手持书卷,凝神细看。

须臾,秋风从窗户轻轻送了几丝雨片进来,打断了窗下读书人的思绪:他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准备移往炕上,却见一女子立即走过来将窗户掩上。

“少主有什么需要的,开口吩咐一声就是了。”那女子转过身来,细声细气地对着桌前的年轻男子说话。

女子模样十分文静清秀,未语脸先红,眼神含羞带怯。被她称作少主的青年便是柳穆清,他客气有礼地朝女子微微一笑,温煦却疏离:“帐册我都看过了,你可以带回去了。”

女子明显愕住,但看少主说完话就低头开始写字,俨然一副逐客的态势,不由得面露失望,悄悄拿了摆在一旁的帐册,又看了他一眼才缓缓离开。

柳月家少主柳穆清,年二十,尚未订过婚约,这几年帮着家主夫妇打理庞大家业,去年率领镖局车队对抗偷袭山贼,据闻他以一抵十、英勇不凡。经此一役,许多年迈老部属都赞他有如前家主柳如笙再世,对他爱戴有加。

不过,家主向来不允许有人扯些虚幻传说,已经严令众人不许再传。

但即便是如此,仍无法阻挡柳月家年轻一辈对少主的好奇。

有人说,少主一手拿书一手拿剑,十五岁就开始打理生意,允文允武才貌双全,尤其还生得极为俊俏,文雅之中逸着三分英气,比之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多人原先不信,待有机会亲见一面,始知传言确实并不夸大。

“少主,是时候出门了。”五儿从外头走了进来,手脚利落地替主子换了件月牙色外袍,又取来一件大披风拿在手上。

柳穆清迳自戴了顶墨色坠玉便帽,正准备往外走,却瞥见院子里又站了另一名少女,他停下脚步,眼含疑问看向五儿。

“她刚见过家主,说是家主吩咐她跟您一道去验货。”五儿压低嗓音说着。

柳穆清眼神闪过一丝无奈。那少女是他爹身边亲信的女儿,据说自幼学医又精通草药,因此他娘便要少女帮着他查看药铺购买的药材。

“少主若不愿意让她跟,我这就去说说,让她自己先去查看,若发现问题再跟咱们说,少主可改明日再去。”五儿提议。

“算了,走吧。”柳穆清低语,脚步一迈就往院子走去,同时温煦喊了少女名字。

这少女跟方才取帐册的那名女子又是不同姿态,长相气质都很明显地偏向冷艳,眼神也较为早熟内敛。

她见了柳穆清也不多话,就只是恭敬喊了声少主,然后就跟在他后侧一道往外走去。

这一年来,柳穆清除了管理自己的铺子之外,也帮着母亲做些验货以及巡视店铺的工作,而就在前一阵子,母亲宣布要柳月家所有人开始称他为“少主”。

其实少爷也好少主也好,柳穆清没多大意见。

他感到困扰又无奈的是,最近,详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反正家里多了好多少女来走动,有的说是替他爹娘跑腿传话,有的是被找来帮他管理家业,偶尔也有人被留下来一道用膳。

这些女子看起来约莫十五至十八岁,全都是柳月家亲信部属的女儿,算一算超过十人。

他娘何时开始这么喜欢任用少女做事?

“哥!”

柳穆清转头,就见一个雪肤圆润少女站在长廊上笑嘻嘻看着他。

“哥。”柳安和走了过来,“晚上家里设宴,爹要你回来陪着用晚膳,记得要早点儿回来准备。”

“知道是什么人吗?”不会是又找了哪家女孩儿吧?他暗暗无奈。

“是凤伯伯和宝宝。”柳安和笑着,“每年中秋前他们都会来。况且,能让爹这么重视的人可不多,你居然还要多此一问。”

柳穆清松一口气,露出轻浅一笑。他真是忙忘了。最近他实在被一连串的家宴给搞得晕头转向,不过,凤家与他们家交情匪浅,确实不同于其它客人。

想着,他微笑开口:“知道了,我会提早回来。你的玩伴来访,你又有得玩了。”

“等一下。”柳安和见他转身就要走,连忙拉住他袖子,又见五儿跟那少女始终伫在旁边,索性将哥哥拉到一旁,刻意压低嗓音:“哥,你别忘记要准备谢礼给宝宝。”

柳穆清一愣,幸好很快就联想起来。这一年多来,凤宝宝信里给他一些关于制作糕饼的建议,其中几样一推出就大卖,安和知道缘由后就一直敲边鼓,硬要他写信感谢凤宝宝,还要他在信上写明今年定会当面致谢。所以,安和现在是来替好朋友讨谢礼。

“放心吧,我会准备妥当,不会让你失掉面子。”他边说边轻敲妹妹额头一记。

柳安和模模额头,又忍不住好奇追问:“哥要送什么给宝宝?”

“你有什么好提议?”柳穆清问着。

“宝宝之前送过我一支发钗,不如你也买一支当谢礼吧。”

他从没送过女子发钗,但怎么想都觉得这样的礼物太亲昵,超过了普通谢礼的程度。

柳穆清摇头否决,却是避重就轻:“不好。你已经回送过了,我没必要再送同样的礼。再想一个。”

“那就……”柳安和转了一下眼睛,笑道:“送一套骑马用具吧,宝宝喜欢骑马,她这次来我还要带她去打猎,每次借用我的也不好,咱们不该太小家子气。就这样吧,哥你准备一套全新的骑马用具送给宝宝。”

柳穆清脑海中浮现凤宝宝单脚站在马背上的英姿,那画面着实深刻,毕竟,他认识的女子当中还没有比她骑术更精湛的,想着,他温煦点头。

“好。”

看着妹妹雀跃离去,他转身领着五儿以及那少女出门,走至大门口,上马之际望见街边几棵大树飘落黄叶,又有几丛花儿被吹下一地的花瓣。

秋至,微风渐渐转凉,遍地落叶飞花,家里又开始准备中秋过节物品,客栈也准备端上月饼螃蟹等应景食单,然后,凤伯伯就会带着宝包前来作客。

柳穆清轻蹬马肚,带着轻松神情骑马出门。

“五儿,等会儿你不用跟着去验货,去帮我准备一套骑马用品。记着,是给女孩子用的,要选最好的。”

“是。”

柳穆清扬起笑容看着五儿领命离开,想想还真是挺有意思,凤家父女居然也成了入秋的一项信息。

秋风送爽,黄叶飞花,远方故人来……

花厅里,笑语不断。

柳穆清慢条斯理吃着菜,偶尔搭上几句。

晚膳过后,他爹跟凤伯伯提前离席,说是要去一艘豪华商船上看些稀罕宝石,他娘也跟着一道去了。

以往,柳穆清这时便会找个理由告退,不过,为了送上那份谢礼,他遂留了下来作陪。

“宝宝又比去年更瘦了些,可我却还是没变,咱们不是吃一样的药方吗,怎么我都看不出效用?”柳安和不解地嚷着。

认真说起来,柳安和也比往年略微消瘦,只不过,若说柳安和瘦了一圈,那凤宝宝肯定就是痩了两圈不止。

“其实,那药方我只喝过一次。”凤宝宝吐吐舌头,“我怕那股药味。”

柳穆清听了她孩子气的□吻,不由得微微一晒拍:凤宝宝捕捉到这抹微笑,倏地耳根发热。

今年,穆清哥哥又有些不同了,举手投足更为沉定稳重,身子更魁梧挺拔了,他那两颗乌黑晶亮的眼珠子看人时也明显多了些力道。她听下人们改喊他少主,确实,穆清哥哥真是有了主人的气度与架势了。

柳安和瞪大眼睛,奇道:“那你是怎么清减的?”

凤宝宝见柳穆清也看向她,似在等待答案,一时又感羞赧,脸颊微热,稍稍缩了下脖子。

“我只是不喝我爹熬的补汤。”

“就这样?就这么简单?”柳安和不敢置信,直呼不公平。

凤宝宝连忙摇头。“才不简单呢!你不知道我爹有多难缠,我不喝他的汤,他可气了,直到现在,只要提起这件事他都还要骂我不孝呢。”

“是啊,你爹确实挺麻烦。”柳安和极其认真地附和,两个女孩儿对看一眼,想起凤宝宝她父亲那副嚣张狂妄的模样,憋不住,同时笑了出来。

须臾,柳安和微微鼓起腮帮子,颇为羡慕地端详着凤宝宝,叹口气娇嚷:“我也想再清减一些,要像你这样才好。”

“对了,我在家时,除了降雪下雨之外,几乎每日都去泅水,你会泅水吗?”

凤宝宝问着,却见柳安和兴奋点头。

“太好了!原来泅水会变痩,这样事不宜迟,我家在郊外有一间别庄,那后头有一大片温泉池,不如咱们就去那儿泅水,那……我看就明天去吧!”柳安和拍手叫嚷着。

柳穆清略感头疼。这两个女孩儿花样还真多,怎么一眨眼工夫就决定要去别庄泅水了?他要是没猜错,凤宝宝肯定会热烈附和。

“好啊好啊!这主意真是太好了,咱们在温泉池里泅水就不怕染上风寒了。”凤宝宝也高兴得拍起手来。

是吧,他就知道会这样,两个小妞妞根本是一拍即合,绝对不可能会有互相劝阻的事发生。

柳穆清看向她们,正准备开口阻止,却见凤宝宝一脸兴奋将目光定在他脸上,他额头一紧,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穆清哥哥也一道去吧!”她直勾勾看向他,一古脑儿将心里所想说了出口;见他迟疑,凤宝宝锲而不舍又补了句:“泅水对身体很好的。穆清哥哥,就跟咱们一道去,好吗?”

“我就不——”头疼。

“你陪着去吧,有你看着,才不至于出乱子。”一声冷冽又充满威仪的嗓音传来,打断了柳穆清的拒绝。

花厅里三个年轻男女立刻转头,却见柳月家家主去而复返,一身雅洁白衫、精神飒爽地向他们走来。

“太好了!娘都开口讲话了,哥你就点头吧。”

柳安和乐得拍手欢呼,凤宝宝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柳穆清看向母亲,眼神猜疑,因为他分明看见母亲流露一抹玩味和取笑,他不很确定那是什么含意:但反正不管怎样,看这情势,他不答应也不行,总不能一次得罪三名女子。想着,柳穆清应了一声算是允了。

见他不再拒绝,凤宝宝喜上眉梢,笑意盈盈,暗自在心里欢呼打滚。

“对了,宝宝,我哥亲自准备了一份谢礼要送你呢。哥,怎么还不命人拿出来?”柳安和话还没说完,就见凤宝宝眼睛整个大亮,扬起嘴角看向他。

“什么谢礼?”柳月家家主嗓音清冷,却略微抬眉。

柳穆清看了母亲一眼。

母亲方才分明只是过来探看一下,应只是有点琐事想要交代一声,或者取蚌物品什么的,但现在像是兴致极好,居然又坐回位子,等着要看那份谢礼。

真是!他可是好不容易等到长辈都离席才要拿出礼物,但看来人算还是不如天算。柳穆清无可奈何地转头看向厅旁站着的五儿,后者立刻朝外头一摆手,两名十来岁的小厮必恭必敬捧着木盒走了进来。

“哇!这么多,宝宝你快过来看。”柳安和将凤宝宝拉到礼盒前。

凤宝宝又是期待又是羞赧,她小心翼翼将木盒一一打开,就见一双上乘牛皮马靴、一副腕口绣着暗金纹饰的黑皮手套,以及一根短鞭,看起来便就是做工精细价信不菲。她心中一喜,伸手轻轻模着那副手套。

“这份谢礼的缘由为何?”

柳穆清听见母亲发问,正想回答,就见柳安和抢在前头,将两年前凤宝宝提议妆扮桂花月饼,以及陆续又提出不少糕饼点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那些是宝宝出的主意,果真值得这套谢礼。”柳月家家主说完,悠悠际了儿子一眼。

又是调侃的表情!这下子他肯定母亲应是有所误会,偏偏现在不宜解释,他索性佯装没看见,来个不回应不理会,迳自低头继续吃喝。

片刻之间,厅内气氛静好。

“谢谢穆清哥哥!”

凤宝宝倏地朗然扬声道谢,中气十足的嗓音反倒把一迳往嘴里塞东西的柳穆清给吓了一跳,他一下子耳朵略红并且晐嗽起来。

凤宝宝原本抱着那双马靴正在翻看,见状立刻向前一大步,讶问:“穆清哥哥你怎么了?”

一时间,凤宝宝中气十足的嗓音瞬间充满了整个花厅。

“是啊,你怎么了?”柳月家家主也不疾不徐问了一声。

柳穆清心中暗叹,有点懊恼地看了母亲一眼,目光移回时就见凤宝宝站在他面前,十足关心他的状况。他略感丢脸,微微扯了个笑,低语:“我没事。”

凤宝宝见他并非猛烈呛到,当即又开心起来,兴匆匆转身将马靴放回盒内,又拿起短鞭甩了一下,最后将那副手套戴上,喜孜孜地看向柳穆清,笑道:“这手套真软,短鞭也很好使,靴子更是难得的好皮革。其实,我只是随意出了点主意,居然得到这么多宝物,实在很说不过去,但是我太喜欢了,谢谢穆清哥哥!”

“你喜欢那就太好了。”其实也不是他挑的,该说是五儿太尽责了,果真按他吩咐选了一套看起来最昂贵的。

喜欢、喜欢、她当然喜欢!是穆清哥哥送的呢!凤宝宝开心极了。

“怎么会说不过去!你不是还画了一些糕饼样式吗?我哥总不能平白无故跟你拿吧,说不定你那些糕饼替我哥赚的银两都不只这套礼物呢!”柳安和说着,同时拿起那根短鞭,身手利落地甩弄几下。

“你画了糕饼样式?拿来让我瞧瞧。”家主开口,语气不像开玩笑。

柳穆清讶异看向母亲,却见两个小妞妞已经差遣婢女回房去取,而他娘也没多说话,期间就只是找了总管吩咐要将别庄清扫一番,还多派了几个下人先行过去准备。

须臾,凤宝宝的画纸被取来奉上,他娘翻看了一会儿,简单问了凤宝宝一些问题,像是饼皮上的花样是什么含意、又是怎么想到的,凤宝宝也都答了。

柳穆清看她答话时条理分明思绪清晰,态度比之以往玩耍时正经许多,却又不会显得过于附和或胆怯,他瞧着其实颇为佩服。

要知道,几乎所有年轻部属头一次被他娘问话都会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凤宝宝虽说是世交之女,但其实也仅是每年与他娘匆匆一见,算起来两人并没有认真说过几句话,可见得真是虎父无犬女,凤宝宝也略有她父亲风范,果真比同龄女子更有胆识些。

“这张看过去挺好,这是丁香花?”家主问着。

此话一出,三人全都看向柳月家家主,心思各异。

凤宝宝略略点了头,唇角上扬,挂着浅浅笑意看了柳穆清一眼,脑海中浮现他在纷飞的丁香花瓣中,微笑对着她念诗的模样。

柳安和转了一下眼珠子,她对前年那条丁香手帕还记忆犹新呢!她不着痕迹地看向宝宝的衣裳,可真巧啊,怎么一身浅紫丁香哪。

柳穆清也抬头看着母亲,心中不解。今晚可真稀奇,平日只对赚钱感兴趣的母亲,何时注意起花儿来了?

“怎么独独这张有起名字?”柳月家家主又问,没错过眼前三人各异的表情。

“我看看。”柳安和将头凑了过去,一字一字念了出来:“一院丁香雪?哇!宝宝你作诗啊,居然起了这么个诗意的美名!”

“这不是我取的,我只是照着写上去罢了。”凤宝宝看了那位作诗人一眼,可惜他忙着喝汤没与她对上。

“谁作的啊?”柳安和问她。

“不告诉你。”凤宝宝两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搅着,说完又偷偷往心系的位置多看一眼,终于,这次柳穆清正好抬起头来。

柳穆清看了凤宝宝一眼,心想,原来活泼好动的宝包也有风雅的时候。

只是,为何这小妞妞老看着他笑?他脸上沾了菜渣?柳穆清不慌不忙拿起手巾擦了一下,然后也朝她温煦一笑。

凤宝宝获得回应,心中一喜如获至宝,脖颈微微发热。

柳安和眼睛微现精光,迅速和母亲对看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

“拿去吧。”柳月家家主将手上一叠画纸递给柳穆清,同时站起身来,略微使劲按了按儿子肩膀,续道:“这既是宝宝替你画的,你就收着吧。我虽说先看了,可也不会抢着去做,你自己慢慢琢磨琢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这样,你们自己玩吧。”

家主走后,柳安和命人送上茶点,两个女孩儿继续吃喝着。

“哥,明天咱们早早出发,你可别延误时间。”

柳穆清微笑点头,很快就离席。

“跟你说个秘密。”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柳安和屏退下人,神秘兮兮地拉着凤宝宝咬耳朵。

“什么?”凤宝宝还荡漾在刚才与柳穆清对看的兴奋情绪里,眉眼含笑,嘴角微扬。

“我娘打算给哥订婚约了,最近家里找来一大堆姑娘,我暗中数过了,总共一十三个呢。”

她将嗓音压得极低,“全都安排在我哥身边帮着办事。”

凤宝宝愣住,完全没想过居然有这样的情况。她停顿一会儿才开口:“不是说你爹曾讲过婚约不能乱订的吗?”

“是啊,所以我娘找了这么多姑娘过来,就看我哥和谁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什么的,到时候就可以办喜事了。”

柳安和端起盖杯,轻啜一口顺便瞥了她一眼,见她果然流露出惊讶慌乱,不禁微微抿了一下嘴,眼睛溜地转了一下。

“穆清哥哥怎么说?”看样子肯定是还没定下人选,不然,柳安和一开口就会说是“订亲了”而不是“打算订婚约”。

“我哥大概前年被山贼打坏了,脑子变得不大灵光,居然不问不理不看不管,好像以为这些姑娘都是来替我娘办事的,全没想到成亲这事儿上头。”

说到这个,她哥可真是离谱,连她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这是“选妃大会”,偏偏他这个当事人半点反应都没有。

柳安和放下盖杯,拿了一个绿豆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低语:“照这个情况看来,等他跟谁看对眼大概得等上十年八年,到时候说不定我连儿子都不知生了几个。”

凤宝宝又是一愕,惊讶看向柳安和,问道:“你要跟谁生儿子?”

柳安和明显怔住,眼神一阵闪烁,但很快又平稳下来,轻轻按了一下凤宝宝光洁的额头,笑骂:“我是胡诌的。哎呀别净说我,现在是说我哥呢!想想他也快二十了,确实该订亲什么的了。我猜啊,我娘过些时候准会问哥心意。”

“穆清哥哥真的还没看上哪家姑娘吗?”凤宝宝问着,心里咚咚直打鼓,两手捏着裙面。

“听说还没动静。”柳安和照实说,又睇了她一眼,“但是要挑一个也不是难事,毕竟有这么多个给他选,听说其中还有江南第一美人呢。”

啊?!凤宝宝瞠目。

“听说她每次来我家,所有小厮杂役什么的全瞪得眼睛都要凸出来了。我爹说倘若哥不要,他就要来做偏房。”

柳安和看她一脸不可置信,才吐吐舌头笑嚷:“我爹当然是说笑的,那时他正与我娘呕气,随口说说罢了。不过,第一美人这封号肯定不假。”

凤宝宝才不管柳安和她爹要纳几个妾,却是专心一意地在想着十三美人周旋于穆清哥哥身边的情景。

她对成亲一事尚未多想,虽说心中倾慕着穆清哥哥,可却从没往更深一层去想,不过,她肯定自己不乐意瞧见穆清哥哥跟其它女子相好,单单想到那画面就让她心口堵住似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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