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千金 第十一章 负荆来请罪

作者 : 寄秋

“孙家小泵姑不是死了吗?”

“谁说我小泵姑死了,她只是嫁人。”

“嫁人……”

她嫁给谁?

不等李亚男问出口,孙少逸已经神情愉悦的回答了一一“由来姑表本一家,表哥表妹情投意合,小泵姑不论死活也要跟表哥在一起,因此入了唐家门。”

是了,唐宝贵,她想起来了。

当时的举人老爷,任兰川县丞,娶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为妻,他一边和官宦人家议亲,一边勾搭己有婚约的小表妹,表兄妹你侬我侬的打得火热,毫不顾忌他人的眼光出双入对。

为了这件事,她叔叔受了很大的打击,不但火速退婚成全心爱女子,还打算出家当和尚,了却尘缘。

没想到孙翠娘的死是一场戏,她把所有人都瞒过了,全城百姓皆以为她商烈殉节,还叹吁了一阵子,认为红颜薄命,命运乖舛,谁知她一转身投入表哥的怀抱,与他双宿双飞,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再看看小女童的年岁,李亚男恍然大悟,原来两人早就苟且过,才会非君莫嫁,不找孩子的爹,还能另嫁他人吗?

但李亚男不知道的是,孙翠娘并非嫁入唐家,而是以小妾的身分成为唐宝贵的妾室之一,当年她己有身孕,唐家嫌她名声有瑕不愿接纳,是她以死相胁要抖出与唐宝贵的私情,唐家看在两家是姻亲的分上才勉强接受她。

不过她到唐家过得也不是很好,毕竟她在外的身分已经是一名死人,不能再顶着孙家姑女乃女乃之名在舅家横行无阻,孙家也不好出面为她撑腰,只能任由她在后宅中挣扎。

唐宝贵的正室不是好相与的,看妾室、通房不顺眼,处处刁难,尤其是早她一步生下孩子的孙翠娘,她更是厌恶到骨子里,巴不得她早点消失,因此对付起她来更不手软。

当年生性张狂、自视甚高的如玉佳人,如今己被现实打击得连一丝骄傲也没剩,她美貌依旧但心己老,深深后悔她一时的贪慕权势,想攀附唐宝贵这棵大树,可是千帆过尽之后,她才晓得谁是真心为她,她错过一个好男人。

“你这么做行得通吗?”发丝梳得整齐的梅姨娘一脸紧张,她养得细白的手光滑如少女,不见一丝皱痕。

“难道要看他得意的压在我们头上,一样一样取走原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给他添添堵也是理所当然,让他知道孙家不是他一个人的,休想甩开我们独霸!”他会使尽一切手段阻拦,孙家也有他的一份,凭什么由嫡子独得?!

孙子逸没回来前,所有事情都照他原先的安排发展,为了在孙家占有一席之地,他努力钻研医理,整夜不睡的看遍家里收藏的每一本医书,增进医术好成为人人眼中济世救民的好大夫。

他用了几年功夫才建立起名声,藉由义诊将自己的贤德之名推出去,看到百姓和父亲眼里的赞许,他知道自己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了,只要再给他两年,他就可以完全掌控仁恩堂。

只是他太自信了,忘了家中还有个多年未归的长兄,更没料到孙子逸会突然返家,连封家书也不送,一个人温润如玉的立在家门前,让早已不识他容颜的门房慌得手忙脚乱。

长子的归来毁了孙少逸多年来的心血,原本什么都没有还不在意,庶子的出身就在那里,他再怎么活跃也翻不过可是他有了名气、有了实权,还有了他爹的期许,眼看着天梯就在眼前,他只要往前一跨便是天宽任鸟飞了,偏偏无端飞来乌云一片,遮住他头顶的日光,毁掉登天的云梯。

如同作了一场梦,转眼成空,教他如何能甘心?

“唉,他毕竟是嫡子,若不是姨娘的出身太低拖累了你,今日你也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夫人心宽,容得下他们母子,若是遇到善妒的正室,他们母子俩早就不知道在何方了。

梅姨娘是打小伺候孙老爷的丫鬟,后来被收了房,成了通房丫头,直到正室入了门才抬为姨娘,和孙老爷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因此孙老爷对她还是有几分爱宠。

不过妾终究是妾,越不过正室,孙老爷对她的宠爱也是有限,在她年岁渐长时,孙夫人送了个水灵灵的漂亮丫头给孙老爷当通房,鲜色十足的小泵娘对了孙老爷的眼,以后他就少进梅姨娘的房,昔日的情分也渐渐渎了。

知道自己不再年轻,失去吸引男人目光的姿色,她便将重心转移在一儿一女身上,她以后就靠他们俩了,只有亲生的子女才会为她养老送终。

“姨娘,我是你生的,说这些就见外了,可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什么好处都由长子得去,我们只能捡他不要的渣渣,这对我们何其不公?”孙少逸就是不服。

“那你把你小泵姑找回来,除了让李家难堪外,我想不出能起什么作用。”心高的小泵子一心要嫁入高门,当个人人哈腰吹捧的官夫人,谁知到头来还是个妾。

梅姨娘心里是有些瞧不起孙翠娘,认为她自甘堕落,坏了门风,李家多好的人家,有田有地有铺子,还是地方上的富户,若是她当初老老实实的嫁了,谁还会嫌弃秀才不如举人。

可孙翠娘仗势着美貌以及仁恩堂的好名声,认为自己可以得到更好的,对李家二爷多有挑剔,觉得父母不该太早替她定下亲事,凭她的家世和才貌,入宫选妃都绰绰有余。

而唐家表哥的温情脉脉正是一道及时雨,滋润她枯萎的少女心,两人一拍即合,有了首尾,她便下定决心要与李家解除婚约,以待嫁之身等情郎上门提亲,共结鸳盟。

只是她没想到郎心似铁,得到她之后便弃如敝屣,另外与人议亲,那时她己珠胎暗结,不嫁孩子的爹不行,最后想到佯死一途好避开流言蜚语,保住她仅有的名节。

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梅姨娘是知情人之一,眼见孙翠娘死也要入唐家门,不肯打掉月复中的孽种,她是鄙夷多过怜悯,当妾会好过做正室吗?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扶正?

孙翠娘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也太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她失心又失身的掉入蜜罐里,却不知太浓的蜜浆也会将人淹死,她甜吃多了反而吃不了苦,被夫家一巴掌从云端掮到地上。

“姨娘,你这就想岔了,用途可多了,当年的一失足造成孙、李两家的决裂,如今大哥看上了李家的姑娘,极力想让两家和好再上门提亲,小泵姑未死的事一旦爆发,你看李家会不会无动于衷。”他们性子再好也容不得欺瞒。

当时李家为了孙翠娘的死赔了多少不是,还把聘礼当赔礼,又请人来说项,好平息孙家人的怒气。

而知情的孙家人却因为心虚不让李家人上门,将之拒于门外,造成误解,以至于李家人误会孙家人不肯谅解李家人做的错事,从此见到孙家人便自动回避,不打照面。误会一日日加深,无人解释,两家不和的消息由假变成真,等到孙老爷想说出实情时己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真的变成事实。

可笑的是,李家给的聘礼、彩金竟成了孙翠娘的嫁妆,随着她一顶粉色小轿从后门进入唐家,唐宝贵在兰州任县丞时还用李家的银子打通不少关节,养妓蓄婢、呼朋引伴饮酒狂欢。

“你是说……要让两家继续交恶?”

孙少逸眼中闪着妒恨。“我为什么要让李家成为大哥的助力?李亚男虽然凶悍,却也是理家管事的一把好手,她的能力一点也不亚于男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金鸡母,大哥娶了她,这个家还有我们母子俩立足的余地吗?”

所以他想破坏他们,让大哥无法得偿所愿。

“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人,老爷、夫人不可能不挑个家世品貌皆相当的人家给大少爷,只怕你得罪了人还讨不了好。”梅姨娘难掩忧心。

她也想银钱满钵、良田无数,过着被儿孙孝敬的闲适日子,可是她总得先保住儿子的前途,大少爷不好惹,从他回家至今,她己深刻感受到,去了一趟京城再回来,他的历练和见识是小县城所不能及的,她的儿子和正规书院出身的学子难以放在一块比较。

“姨娘,你错了,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李亚男那么能干,她敢拚敢冲,敢跟男人叫阵。换了其他人,我几句话就能让他们夫妻失和,两人不同心,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如果让你娶她……”不就压了大少爷一头?

孙少逸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可是李亚男根本瞧不起他,说他是做坏的酱,酸的,甚至认为他的成就仅只于看诊大夫。“她连大哥都不肯点头了,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话别说了,省得惹人笑话,不过能让大哥得不到想要的,铩羽而归,对我们可就有利多了。”

若是大哥能像李家二爷一样想不开,突发奇想的要出家,那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日后的家主。

“那你小泵姑那边……没问题吧?”孙翠娘真的敢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吗?那不就等于自打嘴巴?

孙少逸冷酷的道:“姨娘不晓得吧,唐家也盯着榈城县令的位置,唐家姑丈花了不少银两打点,眼看着就要水到渠成了,硬是被李家二爷插了进来,他们对李家可是痛恨极了,巴不得给人添沙填土。”

小泵姑更是后悔看错人,想试着和李大人讲和,看能不能回到从前,他才一提起,她两眼立即发亮,在听闻李茂生未有子嗣时,昔日张狂得不可一世的孙翠娘又回来了。

就在孙少逸打算联合自家小泵姑算计李家之际,李家也掀起惊涛骇浪的风暴,他们无法相信孙家竟会卑劣至此,让孙二小姐假死,把过错全推给李家,让李家人饱受桐城百姓的唾弃和攻讦。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不嫁就不嫁嘛!我们家也算是积善人家,铺桥造路没少做过,难道还会强娶民女不成?他们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吗?”

连李家最没主见、最滥好人的李德生都生气了,可见这事态有多严重,他气得头顶冒烟,两颗眼珠子都是红的,双手握拳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态势。

“亚亚,你说的此事可真?”比较冷静的李茂生面容冷肃,但颈边浮动的青筋仍泄露他的怒不可遏。

李亚男端着苦笑按住母亲,以免她跳起来直接冲去孙家讨公道。“原本我一听到是孙家小泵姑的女儿也傻眼了,以为是我听错了。”

“所以孙翠娘真的没死?”李茂生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丑陋,她无心于他直说便是,何须上演这么一龅戏,根本就是把人当傻子戏弄。

“我看了那女童一眼还真吓了一跳,女童只是脸小了点,个子矮了一截,但五官和孙家小泵姑根本一模一样,连那两道盛气凌人的柳眉都像极了。”母女俩都有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傲气,不会向人低头。

当初她就不赞成叔叔和孙家小泵姑的婚事,李家的人太心善了,而孙家小泵姑有点势利眼,可是她人小言微,而叔叔又处于老房子失火般无可救药的狂热中,她的意见不被采纳。

“看来是我们被孙家骗了,他们还有模有样的设置灵堂,迎棺游街下葬城郊的墓园,我还为她哭了一场,觉得年纪轻轻就死了太可怜。”结果眼泪全白流了,白肿了一双眼。

李夫人挥挥手让女儿放手,表示她不会冲动,年纪大了跑不动,没法挥动扫帚到人家家里理论。

“是呀,我们还认为对不住人家,想到灵堂上炷香,可孙家的下人拦着不给进,还说他们家小姐死不瞑目,谁造的孽谁就半夜等着被索魂。”明明小时候是玉雪可爱的小泵娘,嗓音甜糯的喊他德生哥哥,怎么长大心性大变,这么下作的手段也使得出来,再说了,她“死”就“死”嘛,干么要拖累他家老二的名声,差点把他的仕途也毁了。

“真要死不瞑目我还说她高节,可她还生了一个女儿——心肝呀!你说她女儿几岁了?”人善被人欺,孙家丫头太可恨了!

“娘,冷静,六岁了。”李亚男特意问过了那小女童的生辰,是孙翠娘死后八个月生下来的。

“听听,这不是无媒苟合吗?还弄出个私生子,想她那时还没和小叔解除婚约就与人私通了,亏她还有脸装出页节烈妇的模样,真是不知羞耻!”李夫人越骂越痛心。

孙家小泵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可没少疼人家,却得到这样的回报,养条狗都会对着主人摇摇尾巴,何况是人?不思感恩图报也就算了,还反过来狠咬一口。

“娘,二婶母在,你小声点。”别太激动了,吓到孕妇可就不好了。

一经女儿提醒,李夫人才一脸尴尬的看向弟媳。“书月呀,这是小叔子成亲前犯的蠢事,别看他现在处事圆滑,能言善道,以前就是一根筋的二愣子,不会看人。你就很好,别的人也比不上。”她所谓别的人是已经受报应的孙翠娘。

李茂生冷肃的面容一柔,轻握身侧妻子柔若无骨的小手,眼中有着夫妻同患难、共富贵的情意。

“大嫂放心,人总有过去,茂生现在娶的是我,我们会共同承担曾经或即将发生的事。”温婉动人的岳书月浅浅一笑,反握住丈夫的手,眼底透着坚韧和坚定。

“哎呀!傻人有傻福,我们这愣小子是娶到了好媳妇,当年退婚退得好,不然就被人坑大了。”李夫人直庆幸,没真娶孙家的闺女,否则吃了暗亏还替人养孩子,养大了叫别人爹。

“大嫂,你别笑话我了,我哪是傻,是不相信有人拿死开玩笑,谁料得到翠……孙姑娘的死是一场骗局,还以为是我的一时冲动害死她。”堆积在李茂生心里多年的愧疚和自责,这会儿终于可以消除了,顿感心头一轻的他忍不住笑出声,眉眼之间是无比轻快。

“叔叔,你要感谢我,是我的功劳。”李亚男毫不谦虚的指向自己,大剌剌地邀功。

“是,你的功劳最大,要不是你点醒我,还有咱们李家这一家子的事要扛,我也不会有今日的荣景,娶到你二婶母这么貌美如花的好妻子,你真是大功臣。”李茂生真心称赞也着实感激。

“不害臊。”岳书月俏脸微红,轻捏了下丈夫的手,不好意思承认她有丈夫说的这样好,她身为妻子,丈夫好她才会好,夫荣妻贵嘛。

“那当然,我是福星。”李家的守护者。

看李亚男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众人一阵发笑,自从有了这丫头,李家的运势是一年比一年好,孩子也一个一个生,几代单传的命数改了,有儿有女还在开枝散叶,说不定真如她所言,她是福星转世,福佑李家门楣。

“孙家这事做得不厚道,二弟,你是个官了,你说说要怎么处理?”还是没主见的李德生将问题丢给弟弟,孙家老爷和他当年的交情等同于兄弟,要他上门质问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身为当事人的李茂生面色一凝,语气中带了一丝冷意,“我们不是加害人,这件事污了我李家名声七年,纵使事过境迁,该澄清的还是得澄清,不能污水泼了就烙上印。”

李德生马上附和,“说得好!确实该讨个公道,孙家那小子还想求娶我们家福星呢,他想得美!”他差点就答应了。

“爹……”什么时候了他还提这事。

“啊!我没说、我没说,你别用白眼瞪我。”女儿凶起来的样子像夜叉,他可招架不了。

“爹,我们要算的是叔叔和孙家小泵姑当年那笔帐,我们吃了多少亏呀,当然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至于我的事你们就别管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李亚男凶巴巴地禁止旁人插手她的婚事,一双盈盈水亮的眸子瞪得圆乎乎的。

“老、老爷……二老爷,孙家来人了,而且来了好多人……你们快去瞧瞧……”李家下人急慌慌的前来禀报。

闻言,李家人全都不悦的拧起眉、肃起脸,做错事的明明是孙家,有什么资格侵门踏户,真以为他们李家良善好欺吗?!

孙翠娘假死一事是孙家做人不厚道,收了李家的赔礼还说李家的不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就是不要脸,厚颜无耻的以假死欺骗众人,再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入唐家。

从头到尾,得利的只有孙翠娘,她既得李家的银钱,又和心上人在一起,她是最不应该抱怨的人,因为她是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她的不幸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李家没错,所以不惊不惧,他们家还有个当官的,孙家一群市井小民招惹得起吗?先打三十大板再说。

用想的当然豪气,可是真要面对嘛,就……

“呃……二弟,你个头大,挨得起几棒,你先走。”李德生自认“年老体虚”,还是压后比较妥当。

闻言,李茂生差点跌个狗吃屎,脸上乌云密布,他哥那弥勒佛一般的老好人,居然左右各一手护着妻子、女儿,却推亲弟弟去死,他真是个好哥哥呀!

“爹、叔叔,孙家在小泵姑这件事上是做得不妥当,可他们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你们犯不着一副人家来寻仇的样子,咱们家门口还有衙役守着呢!”哭笑不得的李亚男提醒自家长辈,他们家有个县太爷,哪个眼瞎的百姓敢打上门?

两个加起来七十岁的兄弟一脸羞窘,一个刚升七品官,一个闲到蛋疼的老爷子,两人出门都只带随从和家丁,一时没想到县太爷是官派衙役保护,三班轮流值勤。

真是被孙家的人气到脑壳都疼了,记性也变差,忘了民不与官斗,再凶暴的匪类也不敢冲到县官家喊打喊杀。

除了岳书月是孕妇,怕不小心被冲撞到外,李家老老少少都到了门口,包括刚满十一岁的李明楠,人少靠气势,凑个人数也好,好歹也是个小壮丁。

但是所有人都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孙家人都脑子抽风了吗?背上背个荆条干什么,荆上还有倒刺呢!

“负荆请罪。”

李茂生睨了侄女一眼,那眼神是在说:我看见了,用不着你多此一言。接着他清了清喉咙,轻咳两声。“请问你们这是干什么?要给我送礼也早了些,起码等太阳西落后,我才好留你们便饭。”

李亚男提醒道:“要说本官。”叔叔,你的官威呢?该摆出来的时候就要摆,省了也不会生银子。

李茂生又睨了侄女一眼,“乖,一边玩去,大人做事,小孩闭嘴。”

叔叔,你不仁慈,歧视小辈。李亚男用眼神唾弃他。

“叔叔,小侄和小侄的爹娘是来认错的,我们不该行鬼祟之事,特意登门致歉,请叔叔与李家众人见谅。”孙子逸声音宏亮,中气十足,三条街内的街坊都听得见。

他是故意的,好让全城百姓都晓得孙家的诚意。

其实他是用丹田发声,浑厚绵长,让声音能传得远,深入每个听的人的耳朵里,利用人的同情心将这件败德的事圆过去。

“谁是你叔叔,别叫得太热络,我……本官是地方官,有事到衙门申诉,击鼓滚钉床,本官自会升堂。”李茂生擅自将击鼓鸣冤改成击鼓滚钉床,意在威胁孙子逸少拿两家交情作文章。

“这是私事,并非公事,敬请叔叔原谅小侄的自作主张,恳请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告罪。”叔叔呀,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滚钉床太惨无人道了。

李茂生冷笑一声,往孙家人面前一站。“当年你们可没给本官机会,一句杀人凶手就定了本官的罪,本官的冤屈要向谁申诉?!你们哪一个曾站出来替本官说话?!”

为了一句话,他背负七年的罪,即使娶了妻子、有了自己的骨肉,他还是对芳华早逝的孙翠娘有着深深的亏欠,一直想着该用什么方式补偿,如今却发现他的自责、他的愧疚、他的痛苦根本没有意义,这教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今日若不是唐家的小泵娘出现,他还被蒙在鼓里,一生为他未做过的事心有积郁,浑然不知当年的佳人己为人妇,不做正室甘为妾。

“那是小侄糊涂,与小侄的爹娘无关,当时小侄也与各位一样以为小泵姑己魂归幽冥,这才出口无状,错怪了叔叔,小侄愿一己承担,任凭叔叔责打。”孙子逸亲手送上荆条,表示真心悔改,愿意受罚。

“你承担得起吗?”李茂生沉声质问,就他一个孩子也想掐灭他的怒火?

一咬牙,孙子逸双膝落地,双手高举荆条过头。“请叔叔责罚。”

孙子逸这一跪,除了孙家老爷、夫人,他身后一长挂的孙家人也跟着面色难看的跪下,包括梅姨娘、孙少逸、孙少莲等家眷,只要姓孙的,一个不落的都到了。

也不知是无心或是有意,别人背后是两、三根荆条,唯独孙少逸背上的是一大捆,而且刺儿特多特长,穿过厚厚的外袍、里衣,他一动就扎入肉里,痛得直皱眉。

“你这是在逼本官喽?”罚了,是他为官气量狭小:不罚,他气愤难平,一个小子就让他下不了台。

“不敢,小侄是真的知道错了,特来领罚。”叔叔,你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咱们是自己人,你别较真呀!

谁跟你是自己人,妄想娶我家侄女,哼!你等到地狱结冰吧!“好,你说孙家有错,本官问问你,孙家所犯何罪?”

“这……”真要玩这么大吗?孙子逸的眼中有着求饶,这事若说出去,他小泵姑这辈子也完了。

烈妇变荡妇,殉节成了yin奔,还弄出个孩子,她本来教人景仰的名声荡然无存,只剩下嫌弃和白眼。

李茂生不屑的一挑眉。“不敢说?”他还以为这小伙子很带种呢,敢豁出去把家丑揭开,原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博取同情。

“叔叔,小泵姑好歹是你曾经深爱过的女子,如今你也情有所归,就留小泵姑一条生路吧!”何必赶尽杀绝,她现在的处境已是最好的惩罚。

李茂生气笑了。“你知道本官成亲了?”

“是,婶婶如花容貌、蕙质兰心,当配叔叔如此心胸宽大之男子。”孙子逸好生吹捧一番,就是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妇道人家计较,女人家头发长、见识少,一个不慎就走错路。

“用不着拍本官马屁,你在本官面前提起本官曾经深爱过的女子,你置本官的夫人于何地?还有,你竟敢将官家夫人与生性**的妇人相提并论,该当何罪?!”

“叔叔……”爱有多深,恨有多重,他是有多恨小泵姑,才会说出这番剜人心肺的重话?他小泵姑确实……孙子逸心口一惊,十分讶异他丝毫不顾情面,连损人名节的话都出口。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知晓你小泵姑未死的事?”李茂生相信这小子当年是不知情,不然也不会四处找人出气,可是他们姑侄自幼感情就好,孙翠娘应当不会瞒他太久。

“这……我……”孙子逸的头皮一阵发麻。

“说!”

李茂生低声一喝,孙子逸就老实招了,“三年前。”

那时他小泵姑怀第二胎,可是唐宝贵的正室夫人不想有人和她儿子争财产,所以把孙翠娘的孩子弄没了。

孙家她回不去,又没有人可以依靠,正好唐宝贵要送公文上京,她便闹着也要去,到了京城便找上向来才智过人的侄子,语气悲愤的诉说她所受的苦,要他为她出气。

乍见死而复生的小泵姑,孙子逸是惊多过喜,喉头塞了一团棉花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再听到她像市井妇人一般叨念着自己的不幸和妒恨,他真的无言了,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好给她银子叫她回家。

而后她不时地去书院寻他,言谈中尽是对现状的不满,老是说正室有多么令人厌恶,若是死于非命她便能扶正。

她在暗示他杀人,由他出手,解决占了她位置的女人。

小泵姑的变化太大了,大到他觉得陌生,于是他开始躲避,不再见她,并私下约见唐宝贵,要他善待自己的女人,否则他举人的功名随时能摘掉,要找他的把柄太容易了。

后来也许是情况有所改善,小泵姑不再抱怨,而他也开始帮着五皇子做事,两人才越来越疏远。

李茂生冷哼一声,“你早就知道了还隐瞒不说,是觉得反正我们李家都背了黑锅,那就继续背下去,你们孙家世世代代善名流传,以医济世,所以善者不染恶,用脚踩着我们也是理所当然吗?”

“不是的叔叔,是小侄不知从何说起,错己犯下,无法更正,只得日日怀着内疚的心,盼着有朝一日能亲自到你面前谢罪。”

“因为明白了错不在我,所以你又找上本官侄女,是不是?若是孙翠娘真的死了,只怕你这辈子都当她是你的仇人,不死不休,一有机会就要置她于死地。”小子,你还太女敕了。

孙子逸大惊在心头,叔叔这是在拐着弯棒打鸳鸯。“小小,我当初一推你就后悔了,你要相信我,我绝不像叔叔说的心机深沉,无仇无怨便对你好,一沾仇惹恨便翻脸无情,我指天为誓,若有一句违心之语便遭天打雷劈。”

他话刚一说完,天空立即传来一声惊天响雷,所有人都愣住了,心想:还真准,说雷雷就来。

可孙子逸的脸皮之厚,刀砍不入,还能硬拗,“你瞧,我说的是实话,雷没劈我。”其实他吓出一身虚汗,暗付着:雷公电母,你们看准点再劈,别错劈好人。

李亚男拿走他手中的荆条,让轻寒用匕首削掉一截的尖刺做握把,再用帕子包住。

“叔叔,你是地方官不好动手,就让侄女代劳,如何?”她试着空甩了几下,还算顺手。

欺负她李家人,真当她李家无人!

李茂生抚须轻笑。“孙家小儿,本官不与百姓为难,但本官侄女亦是当年的受害人之一,由她来代为鞭罚,你可愿意?”

可以不要吗?他家小小臂力惊人,能拉开七石弓。“小小,你来吧,不用手下留情,我扛得住。”

“你说的喔!”真是不知死活。

孙子逸一咬牙。“是。”

“那你就忍着,我打得很快。”一定让你痛到印象深刻。

孙子逸以为她起码会看在两人感情小有进展的分上,多少放点水,可是当第一鞭落在背上时,火辣辣的疼让他差点痛呼出声,他没想到她真使了狠劲。

才三鞭就已经见血了,四鞭、五鞭、六鞭,孙子逸的衣服碎成条状,露出后背一片狰狞伤口,等到第十鞭落下,他已经有些支持不住,扑倒在地又艰难的跪直,唇瓣咬出血。

李亚男又再高高举起荆条,眼底的狠戾让人看了心惊,她似乎要一报私仇,将人狠狠打死。

“够了,别再打了,错的是我们夫妻,我们舍不得妹妹的苦苦哀求,便配合她演一出戏,假装她吊颈而亡,是我们的错,与这孩子无关,他是受了我们的牵连……”

不忍儿子受苦的孙家夫妇跳出来护住己全身是血的儿子,老泪纵横,一边心疼儿子,一边懊悔为何要沦为帮凶,还把错都推到李家人头上。

“这么说,孙翠娘没死喽?”李茂生刻意扬高声音,好让围观的百姓都能清楚听见。

“是的,她还活着。”孙老爷知道不能再有所欺瞒,这些年他受够了良心的苛责,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与李家欢聚的情景,几十年的兄弟呀,都成了陌路人。

“本官没害死她?”他的冤终于能洗清了。

“没有,她还活得好好的,己为人妇。”孙老爷没脸说出妹妹己给人做妾之事,若是当年她能老老实实的嫁进李家,如今也是官夫人了。

“好,很好,本官无怨了。”说完,李茂生仰天大笑,笑得眼眶泛泪,十几年的情感一夕还清。

“那小儿……”不用再挨鞭了吧?

“叔叔,我手酸。”李亚男撒娇道。

“手酸就别打了,咱们回屋去。”解恨呀!这侄女真够狠的,为了化开孙、李两家多年的心结,对自个儿的情郎也下得了手,他不得不佩服,可惜她不是男子,不然何然李家不昌盛。

“大人,你这是原谅我们孙家了吗?”孙老爷扶着受伤的儿子,不敢相信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李茂生笑了笑,仰头看天。“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没什么原不原谅,以后还常往来,别让咱们两家的老祖宗笑话儿孙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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