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萦染娘泪 第四章

作者 : 媄娮

第四章

打从离开绣坊后,他们就穿梭在熙来攘往的街上。

虽然不知凌常风要带她去哪里,但打定主意要跟他划清界限的赵盼盼,在心中做好摊牌的决定,她对着走在前头的他喊道:“凌大人,我有话跟你说。”

听闻,凌常风头也不回,淡声道:“我不叫凌大人。”记得他已经跟她说过自己的名了。

赵盼盼柳眉微蹙,细思了一会儿,又续喊:“凌公子。”

他依然不搭理她,领着她走在大街上,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在一家矮房前停下脚步。

赵盼盼瞄了眼挂在檐下的红布条穗招牌,上头写着一一季节。

“这家的珍珠汤圆,可是连皇上吃了也赞不绝口的好口味,进去吃吃看吧!”凌常风嘴里说着看似平凡无奇的话语,可是听在赵盼盼的耳里却像是听到什么令人惊吓的滑稽事物一般。

“我只想跟你说两句话就走,我没有要进去吃东西。”这男人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吃汤圆?

“有话就进去说,”凌常风没给她抗议的机会,单手抓着她的臂膀往店里走,熟门熟路的寻了个角落坐下,并扬手跟店老板比了个手势,摆明是这家店的老主顾。

“说吧!你有什么话要说?”完全忽视眼前女人羞窘的脸,他大剌刺的环手抱胸,一副很有兴致听话的模样。

看他专制蛮横的硬要她“陪坐”,赵盼盼的脸色委实难看,她两眼不安的梭巡店内走动的人潮,很害怕会破熟识的人认出来,毕竟一个姑娘家,与陌生男子共桌而食,天晓得旁人会怎么看她?

勉强定了定神,她决定速战速决,自怀中取出一两半的银子放到桌上,“凌公子,这是你刚才帮我争取得来的银两,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些银两我不能收,所以这些钱还是交给你处理。”

不是没瞧见她惶惑不安的模样,可是听她开口就是生疏的称谓,再加上她又想将银两退还,凌常风不知怎地胸口硬是闷着一团火,他答非所问的丢了一句话出去。

“凌常风。”

没头没尾的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赵盼盼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她看着他,傻吭了一声。

幽黑的深眸看着她,表情很是坚持:“我叫凌常风,不叫凌公子,也不叫凌大人。”

傻愣的表情渐渐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娇颜露出一丝恼怒,“请你不要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谈事情。”

见到她如此疏离的态度,凌常风心里有数的低喃:“赵姑娘,关于上次的事……”

见他旧事重提,一抹红晕占据她的双颊,她飞快的截住他的话,“如果你只是想道歉的话,就不用了。”

“什么意思?”

注意到他不悦的神色,赵盼盼略感局促,“你救过我,所以……我们算扯平。”

扯平?

眉心折起了痕迹,他静视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徐缓地道:“你还是很介意。”

其实他也知道,他的确太唐突了,但……他只是情不自禁,又不是十恶不赦,没必要这么拿他当仇人看吧?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说她的反应太超过了吗?难道她被强吻,她不该觉得介意吗?觉得凌常风太过自我与霸道,厌恶的感觉让她有,跟他说话是件浪费时间的错觉。

“反正这些钱交还给你处理,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边说,她已站起身,准备离开。

见她要走,凌常风不悦的皱起眉头,冷声轻吭:“这些银两,是靠你自己的本事赚得的,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还有,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不该是这样吧?”怎么说他也帮过她几回,没道理一再忍受她的负面情绪。

深深地吸了口气,赵盼盼也不满他将援手之事挂在嘴边,如果他是施恩望报的人,那么想必他的人品节操也高尚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意有图谋的帮助,对她来说根本是个负担。

“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她决定将话说白。

本来不想追究他那日的轻薄举动,没想到他不思反省便罢,居然还敢拿救命之情相胁,这个男人她会爱上才有鬼。

被赵盼盼如此针对,即便凌常风心有所愧,也被她的态度给撩拨出火气,他在心里不断的懊悔着,他是吃错什么药,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这种女人,会有人喜欢那就奇怪了。

正当尴尬的气氛笼罩时,凌常风点的餐食亦恰好上桌。

“来罗!两碗珍珠汤圆,还有本店招待的酥皮莲蓉包一笼,请慢用。”年轻的女店主动作伶俐的将餐点放上桌,见赵盼盼起身,脸上的微笑倏地收敛些许。

“姑娘,是嫌本店服务不周吗?怎么才来就要走啊?”要不是看在她是凌常风带来的份上,这么没礼貌的行为,她可是不会跟她客气的喔!

“那个……找还有事……”对于眼前女子媚眼藏针的微笑,赵盼盼莫名地顺从她眼神的压力而坐回原位。

“有事?”年轻的女店主微笑复喃一声,然后微偏脸对凌常风轻声提醒:“凌大人,你要不要跟她说一声我们店里的规矩,不然我很难做人呐!”意思就是,请凌常风顾好自己的客人,别逼她拿店规待客。

懒洋洋的瞥了眼只给别人好脸色,看到他却像是看到瘟神似的赵盼盼,本来很想装死当做不认识她,可是想到人毕竟是他带进门的,说不认识未免太牵强,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别把无辜的女店主扯进来。

“你放心,我们不会坏了你的规矩。”凌常风勉强扯唇微笑了下,然后掀开热腾腾冒着香气的蒸笼盖,神态自若的想开始品尝美食。

年轻女店主得到保证,便笑盈盈的退开,留下一脸莫名又进退维谷的赵盼盼。

“你们刚才说的规矩是什么?”虽然才刚跟他吵嘴,可是听闻这家店有店规,赵盼盼仍按捺不住好奇问。

“你看墙上贴的字就知道了。”凌常风懒洋洋的仰着下巴叫她往墙壁看,然后还不忘舀一口饱含馅料的甜糯汤圆入口。

看他吃得一脸满足的模样,赵盼盼的心中却泛起一种被要弄的不悦,她将目光放在店内斑驳陈旧的墙上,看到上面贴着四张红底墨迹的字样,她凝了凝神,实在不懂字里的意思。

春访百花,夏乘风。

秋弄月影,冬戏雪。

客赏光临,尽品赏。

食物未尽,休出门。

“那是什么意思?”感觉似乎在威胁上门的客人。

“意思就是,你点的餐点只要一上桌,没有吃完就不准走,否则要付双倍的价格。”

他看向她碗中盛满的甜汤圆,眸中笑意浓浓。

顺着视线,落进放在眼前的碗,她气恼地嚷道:“这碗汤圆,又不是我点的。”

瞅一眼她气得嫣红的脸蛋,薄唇逸出笑痕。“我知道,因为是我点的。”

见到他这般嬉笑的脸,赵盼盼没来由地一股恼怒骤升,她伸出手欲将整碗甜汤圆推至他面前,却被凌常风的大掌快一步盖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你想做什么?想翻桌?还是想把这碗汤圆倒掉?我不觉得你有必要为了我清你吃这点东西,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没办法细听他的字句,赵盼盼一双水眸只能气馁的盯着被他施力按住的手,那看起来又干又裂,皮肤还因为经年累月的浸染,就像是一双没洗干净的脏手,与他那看起来修长洁净的手指形成强烈对比,她忽然有种莫名的自卑与局促。

“我不用你请,我自己有钱,还有你不放手我怎么吃?”她咬咬牙,满脸羞愧的想将手给藏起来,至少不想让他这么直接的触碰到她的手。

本已准备好迎接她言语上的反击,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种反应!

眯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勾着笑意,他放开按压着她的手,并将桌上的银两推凹她面前,状似不经心的说:“你不能放不对我的敌意吗?难道你宁愿多一个仇人,也不愿意交个朋友吗?”就算他有做错事,也不至于这么惹她讨厌吧?

看着他诚挚恳切的黑眸,赵盼盼的心意有些动摇了,张嘴咬了口汤圆,故意以含糊不清的口吻喃语:“只怕我高攀不起。”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他侧耳细听,只听见她嘴里唏哩呼噜,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面对追问,赵盼盼撇了撇嘴,将满月复牢骚吞进肚里,决定掠过刚才的话题不谈,将银两揣放入袋,张望了一下店面陈设,转移话题道:“关于刚才说的什么店规,你还没有跟我解释清楚呢!”

“刚才你有瞧见门外檐下那红布条穗招牌写的字吧?告诉你,那『季节』二字可是先帝当年微服出巡时所赐的墨宝。”

“是吗?”她低头嗅闻了一下碗中香气四溢的珍珠汤圆,汤圆本身绵滑有嚼劲,淡淡的糯米香与强烈的醇浓内馅,在舌蕾上交缠,形成绝妙滋味,不由得信服凌常风口中所说的这家店名的渊缘由来。

“当年先帝偶然间尝到这家前店主所煮的甜汤圆后,便延揽了店主进宫担任御厨一职,直至前店主告老还乡,先帝才赐了『季节』这幅墨宝,意味这家店所卖的甜食,不沦四季如何交替,他们所提供的热汤与冰品,都是最棒的,只要品尝过的人,都会被店家的手艺所迷倒,而且还是一吃就上瘾。”

“原来如此……不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一定要拉我来这里吃东西?”一边啖着甜汤美食,吃人嘴软的赵盼盼,实在也不好意思再推拒他于千里之外。

“其实……是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凌常风看着她的目光略有游移,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察觉他的眸其实是盯着她的双手在看的。

“什么事?”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她抬眼看着他,眼神带点警戒,毕竟她并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

看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眸,内心被不知名的情绪给撞了下。

刚才在绣坊里,见识过她强悍与脆弱的一面后,凌常风莫名地对她产生难以抗拒的好奇心,他想要靠近她、了解她,甚至是……保护她。

细思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泽面方”的那罐瓷瓶,然后横越桌面,将瓷瓶交给她。

“上次看过你的那块茜布,就觉得那块布的染色很干净漂亮,本来还在纳闷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布,既然知道你家就是染布坊,刚好我最近想买些布当做赠礼送人,想委托你帮我染些布,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明知“泽面方”该交给仪容郡主,可是看到赵盼盼双手干裂的模样,心里莫名揪痛,让他决定把“泽面方”交给真正需要的人。不过,把“泽面方”送出去,他就必须找个替代品,才会想到请赵盼盼帮他染布,转赠给仪容郡主交差。

“你要染布跟这罐瓷瓶有什么关系?”

俊眸闪过一丝慌意,看着她,他语气谨慎:“那罐瓷瓶里装的是特殊的草药,擦在手上可以渗入皮肤里,留下淡淡的香气,但却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染布之前,可以先擦一些在手上,这样在染布过程中,就可以很自然的将香气的味道渗入布料中。”

“染布过程需要碰水,擦这种东西效果未免不彰?”其实她想说的是,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净做这些奢侈又无意义的蠢事。

“不会的,那罐药性很好,你不用担心效果问题,不过,因为我想确认这罐药的药性究竟好到什么程度,所以我希望只有你使用,这样我才好掌握药性的发挥程度。”

因为知道“泽面方”取之不易,碍于私心作崇,又怕说药贵,她会拒绝收下,所以他只好找这个理由说服她。

听到他说这罐药只限她能使用,赵盼盼的表情明显的苦恼了下。

近日因为要赶染绣坊所订购的布匹,这几日她的手都已经被染料浸泡腐蚀到出现水泡,后来为了赶工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做,现在她的手还因为月兑皮,而露出鲜红的女敕肉,每次染布都要忍受锥心之痛。

“你有困难吗?”早在绣坊里握到她的手时,就注意到她手部肌肤糟糕的程度,犹甚之前所见,所以他更加坚定要把“泽面方”送给她用,可是又怕她会拒绝,所以才想了这套说辞,希望她能收下。

看见他脸上的担忧,赵盼盼不禁忖量起,他是因为怕自己会推了这门生意,还是真心的关心她?

见她犹豫不决,凌常风又补充说道:“我刚才听到你跟绣坊老板娘的议价,我想用一两银染三匹布的价格请你帮我这个忙,可以吗?”

听到凌常风要用高于绣坊的价格清她染布,便知道是他误会了,连忙正色道:“我们染布坊收费有一定的标准,除非你想用到特殊的染剂才需要另外议价,否则我们是不会额外多收钱的。”

“所以呢?”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赵盼盼看着他急田的模样,虽然推想过他可能是真的需要她的帮忙才会开口,可是想及那藏在心底的顾虑,与莫名的忐忑,她仍是咬着牙拒绝了。

“很抱歉,我们最近才刚接到一笔大生意,所以对于你的委托,短期内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她面不改色的扯谎,还顺便将瓷罐退还他。

“那……没关系,这罐药你还是可以先留着,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处理我的委托也不迟。”凌常风将瓷罐推了回去。

“不了,既然我无力接受你的委托,你还是带着这罐药去找别的染布坊吧,这样才不会浪费时间。”说话间,赵盼盼又将瓷罐递还。

见赵盼盼坚持不收,想及自己的一番心意就要落空,凌常风不由得恼了起来,未加思索就月兑口道:“你刚才不是开口闭口的说不想欠我人情吗?如果你是真心想还人情,就该答应帮我染布才是,怎能推三阻四呢?”

毕竟染布是假,赠药才是真,偏偏又不能明讲,这么推来推去的,都把人的耐性给磨光了,可是话方尽,他又自责自己的嘴笨。

果然,赵盼盼的表情先是怔愕,然后以复杂的眼神直瞅着他看,正当凌常风懊恼的想道歉时,赵盼盼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了。

“好吧!我就接下你的委托帮你染布,可是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帮了这次,你再也不能用我欠你人情的这种话,逼我再为你做任何事。”

虽然适才乍听他的话时,心中的确很不是滋味,因为她绝非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可是再细想他所言所行,并非恶意的冒犯,况且他确实帮过她,就当是还人情吧!

“真的,你真的愿意帮我?我……我刚才还以为你会生气呢!”凌常风捏了把冷汗,见她总算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瞧他战战兢兢的模样,知道他一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既然当事人已有自如之明,她心里的那点不悦也很快就消失了。

“既然你想染布,总该告诉我要染什么颜色,还有需要几匹布吧?”

经她一提,再见她唇畔的笑花,凌常风不由得一阵心荡神驰,内心有某种他解释不出的骚动在隐伏,仅此片刻的失神,就接触到赵盼盼疑惑的眸光,他愣了下,随即道:“嗯,我需要二匹的紫布,还有二匹翠绿色的布,再加两匹橘布。”

紫布与绿布在宫里算是常见的颜色,比较稀罕的是橘布,他有点期待看她染出来的颜色,是否能染出橘子成熟时的美丽颜色。

见他兴高采烈的说着染布的颜色,赵盼盼却愈听脸上的笑意愈难看。

他是故意的吧?怎么专挑一些染工繁复的颜色?

才刚刚对他兴起的一丝好感,这下子又全部消失了。

她弯下唇,看着坐在她对桌的凌常风,清楚地说出五个字。

“你这个浑蛋!”

“……?”莫名其妙地挨骂,凌常风一脸无辜,他说错什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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