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用 第二章

作者 : 贞子

“朝廷之事但凭皇上做主,本宫无心干预。本宫谢过妹妹特来提点的心意,只可惜本宫近日身体不适,却没少忙碌着这些针线活儿,眼下还真有些乏了,妹妹的心意本宫心领了,不如择日本宫在御花园摆宴,多约几位妹妹的时候,再与妹妹好好叙上一叙吧。”柳云第一次将注意力从刺绣上移开,目光淡淡地落在鸳贵妃身上,让人看清楚了那双翦翦水瞳底下是一片透彻平常。

如果鸳贵妃以为她会被这消息撩拨起来,那肯定得失望了。

在很多年以前,在柳氏一族中,她认定的亲人就只剩下年前病逝的生母,她那些如狼般贪婪的亲戚,包括她的父兄嫡亲,她一个都不想认。

父兄的下场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她除了有些惆怅以外,却是一点也不悲愤伤心,她甚至感到一丝庆幸,庆幸她深爱的那个人没有像先帝一样成为柳氏的傀儡。

她是这么的爱他,爱到可以冷眼旁观全族被灭的地步!所以哪怕她今天从后位上被人扯下来了,丢进了冷宫,但只要他还近在咫尺,她便甘愿继续在这深宫做个安静的影子,仰望着她生命中仅剩的光。

于是,一如往常般,高贵的皇后娘娘对嫔妃的挑衅欺侮毫不在意,真真坐实了温柔敦厚这句赞美。

然而,柳云浑然不知今日鸳贵妃可是铁了心要拆了她与世无争的面具。

“是妹妹疏忽了,忘记姊姊日前才痛失龙子,肯定需要好好歇息的。”鸳贵妃故意在“痛失龙子”四字上加重语气,果真就见到柳云的表情有了松动的迹象,面色更是白上好几分,她心里才觉得有几分舒坦。

当初柳云怀孕,还是怀上男胎,加上正宫娘娘的身分,要说她有多风光就有多风光,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过就是半个月前的事而已,这个怀着东楚国第一个皇子的女子,居然一个不察就被一碗甜汤给落了胎。肚子六个月大才落胎可不得了,不但伤心更伤身,御医甚至断言她将会终生不孕,就在御医这一说之后,皇宫里外许多人都心思各异,但全都清楚一个道理──

不能生又不受宠的皇后娘娘,又有何惧?

“鸳贵妃,妳说够了没有?”菀玉又一次站上前怒斥鸳贵妃,愤怒的目光在落回柳云身上后立刻化成了担忧。

都说到了这份上,鸳贵妃索性把矫情的态度都丢了,只见她噙着冷笑,一把推开挡在眼前的菀玉,三两步就站到柳云面前。

菀玉毕竟还只是一个侍女,对于鸳贵妃这般得寸进尺,只要她没对皇后做出更出格的举动,旁观的菀玉就算再愤怒也只能忍了。

“看来比起姊姊失去的孩子,其他人的死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呢,那妹妹今儿个可真是来对了,妹妹要说的事儿,姊姊肯定有兴趣。”

鸳贵妃这番话无疑是告诉柳云,接下来她要说的事情跟她胎死月复中有关。

柳云闻言果真一愣,没来得及阻止鸳贵妃下一句歹毒的问题。

“妹妹今日赖在这里不走,其实就是想亲口问姊姊一句──天山上的息子草,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美目圆睁,柳云不敢置信地瞪着鸳贵妃狡诈的笑脸。

息子草不正是将她害得失了孩子还再也不能生育的神秘药草?!

她还记得御医说过,那息子草与一般拿来落胎的药材不同,非但无色无味,最重要的是这株药草的存在一直鲜为人知,就连御医也是再三审视她吃了的甜汤,又查了几遍药书史料才敢断言。就连当初自首的孟贵人也对自己下的药一知半解,可是今天鸳贵妃却是不假思索就说出息子草这东西,连来历也如此清楚,不令人多做联想也难。

她才是害惨了她的真凶!

思及来不及出世的孩子,柳云勉强维持的冷静终于瓦解,拈着细针的指头更是泛着青白,可见得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得住心头翻腾的情绪。

“原来是妳──”她就是把她害得如此凄惨的人!

面对柳云的指控,鸳贵妃轻轻笑了,笑得十足满意。

“是,也不是。没错,是我找来息子草,也是我让孟贵人在那碗甜汤里动手脚,还让她当了替死鬼。呵,谁叫她家世不如人,帮我做这点事儿也是应该嘛!不过话说回来,姊姊妳今时今日的悲惨,可不能全数归咎到妹妹我的头上来呀,那样妹妹我可就冤枉大了。”

难道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姊姊难道就不曾想,为何那落胎药能下得这么及时,千挑万选,就选在柳氏败落的前夕?”

鸳贵妃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却已经成功让眼前人的脸上一片惨淡。

不孕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更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柳云也不会是个例外,更何况她还贵为皇后,却注定无能为皇帝添个一子半女。倘若柳氏一族的势力还在,柳云就算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她皇后的位置肯定还是坐得稳当当的,连贵为天子的皇帝也得忍了。

没想到,就在她调养身体的这半个月中,皇帝跟他几个亲信竟是一举拔了柳氏的根本,柳氏宗亲里几个当家作主的人,一夕之间全都给牢牢扣上诛连九族的重罪,短短不过数日,过去权倾一时的柳氏居然被铲除得一个苗子也不剩,就算还有个柳云在又怎么样?现在她只是个没后台没用处的皇后,还用得着忌惮吗?当然是不用了。

也难怪自从自首的孟贵人死了以后,毒害皇后皇子这件事就被压了下来,没人再提出追究,说明了大变的情势。她这皇后被人从位置上拉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鸳贵妃的这番暗示言简意赅,听上去就是要柳云担心丢后位掉脑袋,不过鸳贵妃想得极周全,相信柳云听完这些话,就算真对身分地位毫无眷恋,那么深爱皇帝的她也绝对接受不了皇帝谋害他们母子的这个可能。

“不!不可能的!那也是他的孩子!”如鸳贵妃所料,柳云大受打击。

他怎么可能不要她的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啊!害她跟孩子的人不会也不能是他──

彷佛知道柳云在想什么,鸳贵妃嗤笑一声,早就懒得掩饰对柳云的不屑。

刚刚菀玉还嘲笑她是只不知死活的虫子,那像柳云这种拿真心对帝王的女人又是什么?

“看姊姊这样,妹妹都不忍心了。实在是没想到姊姊会这般天真哪!居然不知道在这后宫之中谁都能替皇上生下龙子龙女,唯独姊姊妳──不可以。”鸳贵妃字字轻缓,却掷地有声,在柳云颤抖的心头砸下一块又一块的大石。

“为什么就我不可以?就因为我是柳氏族人?”柳云柔软的声线此刻显得格外破碎不稳,就连身子也在瑟瑟发抖,手上的细针还因此扎进了幼女敕的指尖,滴下的血珠染红了绣在软缎角落的一抹云,可她却像不觉得痛一样,连眉心都没皱一下。

“听起来姊姊觉得自己和其他柳氏族人不一样?可姊姊知道吗?在皇上心底,妳跟妳那个父亲没什么两样,搞不好妳更令皇上厌恶也不一定呢!”接收到柳云不信的眼神,鸳贵妃也不卖关子,直言不讳道:“先不说妳父亲暗中搞的那些手段,单单就当年还是太子的皇上前脚一走,妳后脚就跟二皇子亲近的事情,妳以为瞒得住皇上吗?”

当年,黎贵妃一死,竞铮被送往北疆为质子,柳道远随即看上年幼懵懂的二皇子,有意煽动先帝改立太子,柳云作为他最有利的棋子自然逃不过被摆布的命运,虽然柳云和二皇子的亲近不过维持了短短数日,柳云便没再出现在皇宫,但有关他俩的流言蜚语依旧维持了一段时日。

谁都想不到,当时远在北疆的竞铮也耳闻了这件事。

“那件事根本是子虚乌有!娘娘她──”就算面前的不是皇帝本人,菀玉也急着要解释主子的清白。

“菀玉!别说了!”柳云此刻浑身抖得像秋风落叶。

“那些,都跟我的孩子有何干系?”柳云想问的只有这个。

那个人不管用多少理由来怀疑她疏远她,她都可以接受,因为她太爱他了,爱到只须在这宫中有一个角落窥见他便已满足的地步。她甚至曾经告诉过他,若真要说她还有什么心愿,那便是像个普通妻子一样为心爱的丈夫生几个女圭女圭。

他明明都知道的!如今这个心愿是再也无法实现了,没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他,要她怎么能接受?

那孩子也是他的骨血啊!

“对呀,跟那孩子有何干系?妹妹也想过,假如皇上心里没有那块疙瘩,兴许还真会念在旧情上让姊姊顺利产下有着自己一半血缘的孩子吧,只可惜呀,当年黎贵妃的那桩丑事,让皇上恨极了一种人,姊姊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吗?”

鸳贵妃巧笑倩兮,然后在柳云的耳边低语。

“就是下贱的女人。这些年来,皇上就是这么看妳的。”

“我不信!妳胡说!”原来坐着的柳云倏地站起来,她扔下针线,难得凌厉的神色将鸳贵妃逼得后退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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