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大牢,李牧就看见梓笙虚弱的躺在草席上,脸色苍白,一旁的饭菜和水似乎从未动过,李牧让人开了牢门,轻轻走进去,低声问道:“你可是叫念卿?”
梓笙听见有人进来,微微睁了睁眼,一见来人正是李牧,便一翻身,费力的坐起身,斜倚在墙上说道:“正是。”
李牧居高临下的望着梓笙,这才细细打量了梓笙一番,只觉得这秦将身形瘦小,皮肤白皙,活像个姑娘,心里也是有几分疑惑,却生硬的问道:“这饭菜为何不吃?”
“若是将军看见自己的十万同袍被杀,看见自己的兄弟惨死,自己又被人所虏,将军能吃的下么?!”梓笙声音不大,气息也不足,语气里满满都是怨恨和不甘。
李牧低头看着梓笙,没有再问其他的,只是冷冷的说道:“如今,你成了赵国俘虏,若是还想活命,便给秦王写下书信一封,勒令秦王马上退兵,本将还可以考虑送你回秦国。若是不然,你就在赵国等死吧。”
“···哼哈哈···”良久,梓笙侧过头轻声笑着,不去看李牧。
李牧满脸狐疑,问道:“小子你笑什么?”
“笑你!”梓笙用气声轻轻说了两个字。
“笑本将?”李牧没有生气,反而有些认真的问道。
梓笙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念卿笑将军未免太过天真。”
“此话怎讲?”本来刚刚在朝堂上就被郭开嘲笑了一番,如今,眼前这个瘦弱的秦国俘虏竟也敢说自己天真,李牧强压着心里的火气,盘腿一坐,坐在了梓笙面前问道。
梓笙一见李牧席地而坐,也倚着墙挺直了身子,缓缓说道:“念卿素来听闻赵国名将李牧用兵如神,刚毅勇猛,平阳城一战,果然不假。”
“这些恭维话就免了。”李牧一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可是却不曾想,堂堂赵国名将竟连这都不知。”
“不知什么?”
“当今天下,秦国势要统一六国,况且,若论财力物力人力,没有一国能与之抗衡,秦王虽然年轻,却城府极深,野心勃勃,况且朝中更有一批谋士从旁辅佐,军中又有一干优秀将领甘愿为其出生入死。如今念卿不过一个小小的参谋,想以念卿一命来威胁秦王退兵,难道将军还不可笑么?”梓笙靠在墙上,透过有些凌乱的头发仔细观察着李牧的反应。
李牧半抱着胳膊,眉头紧锁,反反复复思量着梓笙刚才的话,这几百年来,秦国的强盛和壮大,其余六国都看在眼里,其虎狼之心也是天下皆知,这小子所说看来不像是有假。他一个小小的参谋又怎么能威胁嬴政退兵?看来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的考虑有欠周全,但是若如郭开所说,让赵国割地求和,那他李牧就是死也不答应。
梓笙看着李牧纠结的表情,想必正是在为如何处置自己而苦恼,现在的处境,梓笙必须保持冷静,并且掌握足够多的信息才能给自己找到突破口,才能活下去。梓笙试探的问道:“看来,将军自己也知道此法行不通了,不知将军可还有别的法子来让秦国退兵啊?”
听到梓笙这么问,李牧心中刚刚压下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一想到郭开那副嘴脸李牧就气的牙痒痒,一起身便说道:“本将倒是没别的法子,可郭开那小人竟说让大王割地求和,献上秦将首级,如此一来置我那几十万死去的弟兄于何地,置赵国于何地?!”说着便一拳打在了栏杆上。
梓笙这么一听,心中也了解了大概,看到李牧如此反应,便也知他定是个忠臣良将,只可惜这良将没能遇到贤君,最后更是被奸臣所害,毁了一身才华和谋略。
梓笙眼睛一转,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直直坐起身说道:“不知将军能否听念卿一言?”
“讲。”李牧转过身伸出手说道。
“将军,念卿现在乃是败军之身,又陷在这赵国大牢,也算是将死之人,所以念卿之言绝无恶意,将军听则听之,最后如何做还是要看将军你自己。”梓笙满眼真诚的看着李牧说道。
看着梓笙的脸,李牧心里也有些疑惑,这小子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便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看到李牧的回应之后,梓笙清了清嗓子说道:“想必将军也知道,两年前秦赵一战,赵国损失惨重,再有去年,我秦国又斩首十万赵军,大军已经逼近邯郸城。对赵国来说,如此危急时刻为何没有马上调回将军全力抗秦?将军可曾想过?”说到最后的梓笙陡然提高嗓音。
“那是因为北方匈奴多次侵犯赵国,若是匈奴不灭,赵国便也不得安生。”李牧低声说道。
“将军大错特错,据念卿所知,近些年,匈奴内部部族纷争,直到去年才有所稳定,因此毗邻的燕国,赵国,秦国边境这些年也无甚战事,这些,将军应该比念卿更加清楚。”梓笙降低了嗓音,又重新缓缓说道。
听到这的李牧一惊,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堵得没了话。
梓笙见李牧的表情有些变化,便继续说道:“之所以没有调回将军,正是因为将军战功显赫,为人刚正不阿,而赵国朝中佞臣当道,赵王昏庸无能,偏听偏信,才会让将军常年守在边境,眼下是已经火烧眉毛,赵国那一班乌合之众没了法子,才紧急调回将军抗秦的!”
“住口,区区帐前参谋,竟也敢对我赵国朝政擅加言辞!”听到这的李牧猛然抬起头,大声喝道。
“念卿不过是在说明事实而已,正如将军刚才所说,郭开正打算献上我的首级和城池向秦王求和,试问赵国从开国至今,可曾有过战胜了还要向战败之国割地求和的先例?”梓笙没有理会李牧,正了正色继续说道。
“不曾有过!”李牧皱着眉,沉声说道。
“正是,可如今郭开却妄图以此来逼秦王退兵,在念卿看来,此法更为可笑!”梓笙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一连几天的不吃不喝,双腿也有些发软,只得倚在墙上,强撑着说道。
“何解?”李牧疑惑的问道。
“据念卿所知,赵国自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国力渐强,乃至后来曾一度成为七国之首,当时的赵国可谓朝野一心,犹如今日之秦国,后来虽经历长平之战,邯郸之战,国力减弱,但是朝野上下精气神却没变,这一点念卿着实佩服,其余六国也都赞誉有加。但如今若是赵王偏听偏信了那郭开的言论,赵国的颜面和威仪就会在六国之中荡然无存,除了秦以外,其余五国也都会如此效法,到时你赵国又有多少城池可以割,又有多少各国将军首级可以献?!”
李牧低着头,听着梓笙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炸雷般在自己耳边,那一场场战争的惨状回放在自己眼前,李牧不禁握紧了拳头。
梓笙见状,连忙又说道:“此为其一,其二念卿也实话告诉将军,秦王之心,非天下不能满足,一个秦将首级,几座赵国城池又岂能让秦王放弃这北方大片江山?!难道这还不可笑么?!”
此时的李牧彻底被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小小一个参谋竟会有如此学识。
看到这样的李牧,梓笙苍白的脸上硬是扯出一丝笑,手肘拄着墙壁,向李牧拱了拱手说道:“将军,今之赵国已非武灵王之赵国,可将军在念卿看来却是当今之廉颇,将军也知道,好剑只有在见血的时候才最耀眼,否则不过是一块废铜罢了,当今七国当中能配上将军这把好剑的非秦国莫属,秦王求贤心切又志在天下,那赵王却老眼昏花偏听偏信,将军正值壮年,难道就甘愿在那匈奴境界呆上一辈子?难道就甘愿受着佞臣的冷嘲热讽?难道就甘愿让你手里的剑一辈子再见不到真正的鲜血么?”
“住口,别再说了,若是让李牧背弃赵国,去投奔敌国,那李牧还不如自刎于此。”李牧听明白梓笙的话中之意,面色一沉,粗声说道。
“将军,乱世之中,何来敌国之说?今日的敌国说不定明日就变成了盟国,将军之节气风骨念卿佩服,只是念卿不忍心看到将军之才就这样被一个将死之国所掩埋,更不愿看到有朝一日将军死于佞臣谗言之下啊!”梓笙向前走了一步说道。
听到这的李牧猛然醒悟,偏过头用鹰一般的眼神盯着梓笙,紧咬着牙关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念卿挺直了脊梁,没有回避李牧的眼神,深深一揖,缓缓说道:“秦军帐前参谋,念卿。”
良久,李牧突然仰头大笑道:“哈哈,好!区区一个帐前参谋竟有如此胆识,秦国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将军过奖,若是没有将军,秦国便远远称不上人才济济。”念卿浅笑着说道。
“呵,小子好生呆着,本将做好打算过几日再来找你!”说完,李牧便一转身,大步跨出了大牢,临走前还不忘吩咐自己的亲兵,让他们好生看着梓笙,不得出任何差池。
梓笙看着李牧的背影渐渐走远,她不知道这样做对还是不对,只是自己实在不忍心看到李牧这样的帅才被奸臣所害,若是这样,还不如搏上一搏,李牧要是真的投奔了秦国,那么自己也便得了救,秦国统一天下的进程就会被改写。若是李牧还是留在赵国,那依刚才他的反应来看,自己的性命尚且也算是保住了,至于怎么逃出去就只能另作打算。
想到这的梓笙瞥了一眼地上的饭菜,想了想日后的打算,再加上自己其实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得默默走过去,将那些饭菜吃了个精光。
出了大牢的李牧,驾着马一路飞奔回赵国大营,一路上,李牧反复思量着梓笙的话,她说的句句在理却又能一针见血,这赵国朝堂当真如她所说,可是自己身为赵国将军,又如何能够做出此种叛国之行,看着军中的赵国将士,自己又怎能放心将他们交予佞臣之手···
这一边,秦军大营中,王翦和杨端和焦急的在营帐中来回踱着步子,杨端和一脸愁容问道:“将军,这蒙毅都去了这么多天了,怎的还不回来?”
“应当快了,快了。”王翦满眼焦急,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突然,帐外有人高喊了一声“将军!”王翦和杨端和纷纷往军帐的门口处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