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千岁 第五章 全新一家人

作者 : 陈毓华

阿奴住了下来,她们从两口人暴增成了四口人。

为了去接回小包子,左右这一日铺子是得休息了,吃过午饭,姜凌波搂着新得来的儿子去歇午觉。

小东西起先是不睡的,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直瞅着娘看,看着看着一直到眼皮酸到不行,还是用力硬撑着眼皮,阖上了又赶紧打开,好不容易睡了,小脚丫还霸道的夹着她的腰,手指捏着她的衣襟,姜凌波觉得不舒服,本想趁他熟睡再把他的小腿扳开,可看着小东西睡得小脸红扑扑,心莫名软了,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嗅着孩子身上独有的乳香味,心神一松,大脸贴着他的小脸也睡了。

母子俩这一躺,睡了半个时辰,陆善起来后,姜凌波从木盆架上给他拧了帕子擦过脸,又用手指替他梳顺头发,小家伙很直接的搂着她的脖子卖萌撒娇起来。

一听见里面有动静,阿奴便在外面询问了声,听见姜凌波响应,这才撩了帘子进来。

“房间整理好了,缺什么东西待会儿我们上集市去买。”这坊里也是有集市的,东西虽然比不上东、西市的多样精致,也是能用的。

“阿奴什么都不缺。”她哪能一和娘子相聚就花娘子的钱,娘子这会儿的景况比初初嫁到陆家的时候还要不堪,果然多了一个她,的确增加了娘子的负担压力啊!

姜凌波才不管阿奴的心里在想什么,白了她一眼说:“最好你是一项都不缺,就拿你身上的衣裳来说……”她故意声音拉长。“你是准备一套衣裳从早穿到晚,晚上洗了,白天再穿上?”

“娘子,阿奴还没说,您怎会知道奴婢的打算?”娘子真的不一样了,以前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关心她们这些奴婢吃穿的。

“你以为现在是夏天?衣裳晾不晾得干是一回事,要着了风寒,我可没钱给你买药吃。”什么叫因小失大,真是个不会算的丫头,这哪里是替她省钱,是替她找事。

午饭时她就发现阿奴除了那套烧火丫头的衣服,什么都没有,根本是两手空空跟着回来的,现上这身还是她临时去向弥儿借来的,明儿个难道不用洗洗还给人家吗?

阿奴并没有因为姜凌波的口气愁眉苦脸,反而表情轻松,她感觉得到娘子对她的善意。

“那做一身衣裳可以替换就好,阿奴以后会把钱还给娘子的。”如果可以把她放在王府的小包袱拿来就好了,那里可放着她好不容易存下的五百钱和两身换洗衣物。

“以为你是个安静少话的,谁知道这么不干不脆,我跟你说了,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就得听我的。”

“阿奴本来就听娘子的。”

姜凌波忽然觉得无力,却见尤三娘哈哈直笑,她不想再理会这不知怎么互相投了脾性的两人,“那我带善儿去刘三布行扯几尺布回来,其它就麻烦姊姊了。”

“针线活儿什么的你就甭操心了,你尤姊可是出得厅堂,进得厨房的好女人,几身孩子的穿戴有什么难的,保证又快又好,交给我吧。”尤三娘止了笑,拍胸脯毫不谦虚的保证。

她这妹妹什么都能成,能设计轮椅,能写菜谱,能想法子挣钱,简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过就女红不行,其实她觉得这样也很好,总得留一样让旁人发挥嘛,不然谁还有脸活在世上。

“身上有钱吗?”尤三娘问。

“有。”她拍拍荷包。

她能存下一点私房来,要多谢木匠老崔每月总会定时将属于她的红利送来,虽然多则几贯,少则几十文铜钱,她还是收得很乐意。

她以为轮椅这东西是用来助人的,赚钱是其次,多收钱表示能帮助到更多的人,那要卖的不好,表示需要帮助的人少,两者皆美。

于是她带着阿奴和陆善出门去了。

坊巷里,食衣住行,生老病死,凡人该用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

距离刘三布行的不远处是阿凤成衣铺,她不知道阿奴的针线行不行,何况现下急着要穿,哪来的时间在那里慢慢一针一线的裁缝。

成衣铺的阿凤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时髦的梳着回鶄髻,髻上一朵大红牡丹,还学年轻娘子穿石榴裙,抹着很厚一层脂粉,整个就是那种不服老的中年妇女,但是见客人上门语气还算热络。

“你自己要穿的衣裳,花色样式自己挑,挑好了我付钱。”毕竟是同住一个坊里的人,姜凌波打过招呼,便把替她推轮椅的阿奴唤到前面,让她自个儿挑选喜欢的款式去。

虽然和娘子重新聚首的时间不长,可对姜凌波的性子,阿奴已经模索出个大概来,那就是不要负隅顽抗。

城西比不上城东那些千金闺阁们注重门面的矜持风范,出门时,姜凌波连幂篱也没戴,何况受西域风俗影响,这里习惯劳作的妇女也喜穿裤,以紧窄为美,了不起再加个半臂便觉得妥当。

阿奴也不啰唆了。

娘子要她挑,她就挑了两套粗麻布的衫襦常服,麻布耐穿,就算干粗活蹭坏了也不会觉得太可惜。

她心里打的小算盘姜凌波哪里看不出来,她也不说什么,爽快的付了帐,三人又去了布行。

她扯了两疋细葛布料,儿子的贴身小衣和风帽不能少,还要两双虎头鞋,眼看冬天就要到了,又咬牙扯了好几尺丝棉准备要给陆善做冬衣。

“娘子,不是阿奴多嘴,两疋细布,小少爷一年也穿不了这许多。”那得要多会穿啊!天天换吗?

“你针线拿得出手吗?”姜凌波才懒得回她这笨问题。

“娘子忘了,您以前的帕子、鞋袜、荷包、香囊都是阿奴的手底出来的。”

“那好,你也给自己缝几件贴身小衣吧。”冬衣什么的,这丫头大概也还没想过吧,唉,她为什么要这样劳心劳力?哀伤啊!

阿奴闹了个大红脸,贴身小衣……她真的没想过,娘子问她懂不懂针线不是想要差使她干活儿,而是怕她自己做不了细活。

“谢谢娘子。”她娘早早就去了,父兄就别提了,嫂子也从来没关心过身为女子的她有什么需要,娘子对她真好……

路上她买了两枝胶牙饧,也就是麦芽糖,一枝给了不吵不闹的陆善,一枝自然是塞阿奴的嘴。

可怜的阿奴别说零嘴糕点没靠过嘴,贫穷出身的她能有一口饱饭吃就很心满意足了,胶牙饧这种贵重的美味食品怎么就轮得到她也能吃上了?

这不能怪她大惊小敝,实在是这时候的蔗糖还不普及,一般百姓见不到,所以麦芽糖已经算是贵重的美味了。

姜凌波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常吃糖,对牙不好,但是偶而的鼓励却有必要。

阿奴把麦芽糖放在自己的小荷包里,打算晚上再细细的品味。

不止如此,凌波还买了一头成年的母牛,下过崽,产女乃的那种。

一头牛五百钱,她先给卖牛人一半的钱,说好把牛送到她家再把尾款付清。

“娘子,这牛乳除了制成女乃酪,肉又吃不上,您买它做啥?”朝律明文规定杀自家牛马要判徒刑的,家里养头牛还要费饲料钱呢。

“牛女乃是好东西,冬日大家都能喝上一碗暖暖的女乃茶,简直就是享受,不好吗?”

牛女乃的好处说不完,她也不去解释。

大人能不能喝得上是其次,重点是陆善需要,牛女乃能提供蔬菜肉果所没有的营养,对小孩最好了。

只办了两件事,也没怎么逛到,眼看也是倦鸟归巢的时候了,晚风轻拂,彩霞满天,小包子倦困的伏在姜凌波腿上,累得不想睁眼,姜凌波紧紧他身上的外袍,停在熟食铺子买了几块肉火烧和半只酱鸭,这才回家。

阿奴陪姜凌波走一趟坊巷,心里忧伤了起来,娘子这般大手大脚的花钱,她们能过几天这样的好日子?她家娘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人啊!

进了家门,灶间传出香喷的烧菜味,矮桌上已经有一陶罐豆叶汤,一碟腌蔓青,一盘绿薤,尤三娘还遵照姜凌波的嘱咐,替陆善蒸了个蛋羹,在加上买回来的肉火烧、酱鸭,算是丰富异常了。

阿奴进门就自动自发的去给尤三娘打下手端盘、烧火,等姜凌波去给看似困顿的陆善净手、擦脸回来,热饭菜都已经上了矮桌。

对姜凌波的大包小包血拼行为尤三娘颇为赞赏,还嫌她丝棉买少了,只顾着给孩子和阿奴扯布料,她自己呢?

姜凌波专心的用手撕着酱鸭肉和肉火烧,陆善长的还是乳牙,太坚硬的食物不只咬不了还不好消化,但如果撕成细细一小片也是能吃些的。

一见吃食,小陆善的睡意飞了精光,不只吃了半大块夹了满满肉馅的肉火烧,蔬菜也都乖乖吃下肚,不过要姜凌波喂食就是了。

不由得要说小家伙真的是吃多了,那肉火烧一个就有人脸大小,皮薄而软,羊肉里的肥油滋润到葱花和馅料里面,鲜香可口,王府里这样的平民食物别说吃,连听也没听过,因为新鲜,他吃得肚滚溜圆,坐也坐不住了。

姜凌波赞美了他几句。

没有在王府养成什么吃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坏习惯,只要送到他嘴里的食物都会乖乖咽下去,真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

至于积食的问题,待会儿小院子溜溜就是了。

姜凌波才想去溜儿子便听见有人敲门,听喊叫声,是卖牛人把母牛送来了。

她让阿奴拿钱去把余款付了,把牛牵进小院里。

阿奴好一会儿没进来,原来卖牛的人姓叶,也是个实在人,卖牛还附赠了几捆新鲜牧草。

他深知像姜凌波这些住在城里的人家,别说去哪给牛找饲料,恐怕高梁秸秆还是牧草都不知该去哪找,这才送了几捆牧草,不想凌波让阿奴多给了他四十文钱,吩咐他隔两天就送些新牧草来,她愿意用每捆十二文给他买。

牧草乡间随便割就一大堆,不值钱,老叶大喜过望,没想到还能换钱,直称会按时把牧草送过来。

院子小,除了晾晒衣物,倒也还放得下一头牛,除此,剩下走道,其它就没什么余裕了。

知道姜凌波买牛的用途后,尤三娘一本正经的说了句,“是有点人家娘亲的样子,还算可以。”

姜凌波脸皮抽了抽,她这娘是有多失职啊,连尤姊都要削她。

小家伙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庞然大物,又见它有双十分温柔的眼眸,倒也不怕,还女乃声女乃气的学着哞哞的叫了好几声,逗笑了大伙。

夜还没深,星星月亮什么的看来看去不就那个样,至于越夜越美丽的夜生活,您就别逗了,这国家可是有夜禁的,再说了点油灯费钱,没那财力,何况对她们这种每天一早就得早起干活的人来说,还是早睡早安眠。

卖吃食,事前要准备的活儿跟小山没两样,尤三娘和姜凌波起的比鸡还早,平常不到寅时两人就在铺子里忙活开来了,等到刚刚可以喘口气,就该开门等客人上门了。

这么早能开门营业,自然平时是免不了要给巡卫们点好处的。

等鸡鸣,那还做不做事了?

因为多了个陆善,阿奴自告奋勇要顶替姜凌波去铺子帮忙,她兴致勃勃的,也不知多早就起床,烧好了早饭,洗妥了一家人昨日换下的衣物,又晾晒好,甚至还把院子打扫了一遍,喂饱了母牛,这才跟着直摇头的尤三娘去了铺子。

谁都不知道她还熬了夜,将姜凌波买回来那两块布料都裁了,打算晚上再继续后续的工作,不用多久小少爷就有柔软舒服的小衣穿了。

“是阿奴做的不好吗?”尤姊怎么直摇头?她做错了什么?

“我和妹妹也没把你当外人,家里事就这么多,三个人分摊着做也就一会儿的事,往后时日还长,不要这样。”这丫头还是把自己当奴婢,巴不得将所有的事都揽来做,就怕做少了会没饭吃似的,真叫人心疼。

“阿奴是娘子的奴婢。”

“她不是把卖身契还给你了,那表示你是自由的,我瞧她那态度也不像是把你当丫头看。”

“所以阿奴更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傻丫头!”这种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的,大概是和姜凌波相处的时间久了,自己竟然也逐渐受她影响,觉得人与人之间并非一定要分出个高低,她们两人说起来什么血缘上的关系是没有的,但是却能情如姊妹的生活在一起,这样不也很好。

两人渐渐走远。

送走两人的姜凌波伸了伸大懒腰后,认认真真的在院子练了一套咏春拳法,咏春的小念头是意念拳法,以手型入门,以意念去发挥,她的脚如今不利落,但是并不妨碍从念头上下功夫。

待她活动完毕,刚用帕子拭了额汗,就听见屋里传来跶跶跶的脚步和呜咽声,“……凉,凉……凉你在哪?哇……”

头发乱蓬蓬的陆善抱着布兔子,赤脚带着稚女敕的童声,扑上前便来抱住她的大腿,“凉坏,善儿以为你又不见了。”

他一醒过来就发现床边没了人,这下吓掉了心肝。

“没事、没事,娘不是在这。”看着他边掉着大颗泪珠边紧偎着自己,磨蹭不放,姜凌波安抚的摩挲着他的背,直到他止了哭泣。

这么深的不安全感,还以为自己昨天让他赖了一整天应该稍微可以安抚一下他的心,结果今早没和他一块起床就天崩地裂了,看起来是该跟他谈谈了。

姜凌波用手指慢慢梳理陆善的软发,一直等到他哭完,只剩下抽噎的时候开口了,“善儿相信娘吗?”

他嗫嚅了下,不知本来想月兑口而出的是什么,但发现娘亲用那双好看又清澈的眼睛瞧着自己,很快发现自己若是说不相信娘亲,肯定会伤了娘的心,但是要说违心之论又不能,他是真的怕娘又丢下他不见,到时候他就会变成没人要的孤儿了。

凌波见他忽闪忽闪着大眼睛,还因为内心挣扎含起了大拇指,看起来她这便宜娘在孩子面前还真的没有信用可言。

她把小家伙搂进怀里,看着他的眼睛。

“相信娘一次,娘不会再无缘无故把你丢下,娘是大人了,平时有许多事要做,你要是没在床上看见娘,那么娘也许在厨房给你捣鼓什么吃的,也许在院子扫地,你别慌,仔细找找一准能找到娘,如果娘要出门办事,也会事先告诉你,不教你担心,你说这样好不好?”

“那要打勾勾,谁叫凉以前欺负善儿小,说话不算话,离开就不回来了,她们说是因为善儿不乖,所以凉不要我了。”他伸出小小小指,女乃声女乃气里居然有着心酸。

“是哪个混帐讲的话?娘去打她**!”是哪个长舌的在孩子面前造谣,虽然……好吧,那个朱紫薇是真的扔下孩子……应该是寻死去了,大人的一意孤行哪想到会给孩子心灵上留下阴影裂痕,唉。

“是秀蓝姊姊……”

“秀蓝以后不会回来了,还是你喜欢她伺候你?”她勾起了小东西的手指,一大一小,很认真的勾了手指,还盖了章。

“善儿不喜欢她,她老是不在,总忙着和其它丫头说笑,吃东西。”他的事情总是被排到最后。

姜凌波心疼的把他抱上大腿,双手推着轮椅往房间去。“你看这样赤脚跑出来,要是着了凉怎么办?我们先去穿鞋,娘再替你梳个好看的发髻,然后咱们一起去吃饭。”

他可爱的缩缩脚趾,有些害羞的笑起来,雨过天晴,终于笑开了。

因为心情好,陆善吃了一小碗小鱼蔬菜粥,一碗姜凌波煮过的牛乳。

虽然生牛女乃的营养价值要比煮沸过的好上许多,但是这年头要是肠胃不适应,拉肚子也会要人命的,这险还是别冒的好。

母子俩一起吃饭不是头一遭,姜凌波以为还要像昨晚那样喂他,不料,也许是得到了她的保证,陆善小包子居然坚持要自己用汤匙挖粥吃。

他没有将饭桌弄得一塌糊涂,用餐礼仪标准又优雅,看着他细嚼慢咽的模样,差点跌坏了姜凌波的下巴,她觉得要订正一点,王爷,小女子冤枉了您,您还真把咱家包子教得很不赖。

这颗包子也是聪明好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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