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檐下早归的燕子也开始筑巢,风吹到人脸上的触感轻柔如水波,兰倾旖脸上的笑容都随着渐渐好转的天气多起来,活力四射。
花园里已是挡不住的春意盎然,杏花开得格外娇艳,风拂过,簌簌落满一身。
而年轻人的底子的确很好,闻人行云不过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就又恢复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状态。他本就是闲不住的好动性子,为庆祝自己大难不死,死乞白赖地硬是磨得闻人岚峥同意带他去仁亲王的落华谷散心。
兰倾旖对这个提议表示赞成,出去走走的机会很难得。她起床梳洗过后就忙着换衣裳,等着闻人岚峥下朝后一起去。
今天闻人岚峥下朝的时间比平日早,她衣裳才挑好,他已迈步进来,惊得她差点绊倒在衣服堆里。
闻人岚峥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忍笑到肚子疼,说出去旁人打死都不信,世人眼中算无遗策智能天纵的赫连若水死活都学不会怎么穿衣,稍微复杂点的衣服她就不得不依靠他人帮忙。
兰倾旖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暗暗笑话自己,气得捞起一样东西就砸过去。
闻人岚峥抬手抓住她扔来的披风,勉强把笑声咽回去,做了个退下的手势,悄悄地走过去。
兰倾旖气得坐倒在满床衣服堆里。
闻人岚峥含笑走到她身边,寻找着低调奢华的那件,想着既要让自家夫人艳压群芳又不要太过引人注目。
兰倾旖阴测测看着他,小眼神阴沉阴沉的。
闻人岚峥笑吟吟拍拍她的脸颊,扬了扬手中衣裳,“来,试试看。”
“伸手。”
“站起来。”
“抬腿。”
……
他耐心十足地指示着她,帮她将衣裳换好。
兰倾旖看着他专注的动作,起初的紧张尴尬也消失了,配合度十足。
“行了。”闻人岚峥抬手整理好她的衣领,轻轻推她一把,“自己去看看。”
兰倾旖站到可照见全身的琉璃长镜前。
玉色绲银边窄袖收腰低领烟萝银丝轻纱短衫,外面套一件织锦绣小朵山茶花的对襟长袖珍珠白缎衫,下配一条水红色百褶如意月裙,裙摆镶着一层淡金色的长边,零星地用金线绣着几只振翅欲飞的蝶,腰间挽着九孔玲珑玉带,两侧垂着细细的珍珠流苏,领口用一枚淡粉色珍珠扣住。她在桌前坐下,自己动手梳了个螺髻,髻后垂饰缥色丝带,斜插着飞蝶墨雪镂空榴花翠簪,又将紫百合宽叶水晶发饰戴在鬓边拢住碎发。
闻人岚峥含笑在一边看着,没有丝毫不耐。
他家对“打扮”二字从无概念的夫人终于开始懂得注重衣饰妆扮,欢喜还来不及,怎会不耐烦?她打扮的越好看他越有眼福。不耐烦?他傻了吗?
两人出门时,闻人行云和闻人楚楚已经赶来,还打包好几件衣物商量着在落华谷多住几天。
落华谷位于郊外,处在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间,是个名副其实的山谷,谷口盖着几间小木屋,他们的马车走近,侍卫们出来查探,见是仁亲王亲自带路,连忙行礼退下,领着留下看守车马的护卫们去休息。
入口是一段青石板路,石板干净光滑,显见常有人清理,但并不单调。石缝里长满野草,零星开着不少颜色各异的野花。
兰倾旖低头瞥过裙角颜色略深的部分,心想还好自己出门前换上防水的鹿皮织锦小靴,不然这么重的露水,走过去非得把鞋子打湿。
闻人楚楚蹦蹦跳跳活泼劲十足,时不时采下野花替自己和兰倾旖簪在鬓间,见有颜色鲜亮的蝴蝶从眼前飞过,便兴奋地追过去扑蝶,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洒满山道。
被她的欢快感染,所有人都放松心情,看着她鹅黄的身影随着蝴蝶上下翻飞,不由露出笑容。
青石板路前是一座吊桥,桥下流水是从山缝里流出来的泉水汇成的溪流,清澈见底,水底铺陈着五彩斑斓造型各异的鹅卵石,顺着吊桥缝隙往下看,成群结队的游鱼摇着尾巴穿梭来去,姿态看起来满是悠闲。
闻人行云见状便眼睛发亮地闹着要下去抓鱼,被闻人岚峥冷冷瞥过两眼,才缩脖子吐舌头退到兰倾旖身后安静下来。
走过吊桥,众人拾阶而上,很快眼前出现秀雅的园林,园门掩映在葱葱郁郁的绿色中。仁亲王带着他们直奔后院。后院里亭台楼阁轩榭池馆一应俱全,建筑设计精巧,造型别致,又不失自然野趣,像苍翠山林中点缀着的清露般清新可喜。庭院中央种有不少果树,树上开着颜色各异的簇簇的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树木不算规整,四处生着灌木野草,仔细看却不显杂乱,像特意安排增几分野趣又不显乱象,有的树上已结出果子,黄澄澄红彤彤的看着分外讨喜。
仁亲王转头正对上闻人楚楚贪馋紧盯着果子的目光,不由模模她的头,失笑道:“我们先进去坐,等下再让人给你摘新鲜果子,怎么样?溪里的水是引的京郊清泉,水质清冽甘甜,用来烹茶是极好的选择。”
闻人楚楚目光微亮,连连点头。“那走啊!赶紧带我们去。”
园门口等着迎接他们的管事连忙上来,请他们到水榭坐下休息,又吩咐丫鬟送来新摘的水果给他们解渴。
几人面前摆着整个黄杨木根雕茶桌,桌上摆着上好的紫砂茶具和封口玉瓷小坛,闻人楚楚见仁亲王正亲手取水冲茶,一缕微微的水汽萦绕开来,便伸手捞过瓷坛:“喊着要喝茶的人是我,那就我自己来冲茶就好,你们说你们的,不用管我。”
“冲茶可是门学问,你会吗?”。仁亲王故意逗她。
“看不起人是不是?”闻人楚楚冷哼,“你等着瞧就是。”
她开罐,侧头闻了闻茶香:“可是武夷大红袍?”
仁亲王欣然点头。见她洗净双手开始冶器,起火,掏火,扇炉,洁器,候水,淋杯有条不紊,而后开始纳茶,用茶勺取出稍许茶叶倾于纸上分出粗细。
素绿的茶叶衬着她微动的秀气手指,看上去倒很有平日难得一见的娴静。
茶叶最粗者填盏底,细末填中层,稍粗茶叶在最上,总共正好占据盖碗茶壶容量的五分之一。
他有点怔,想不到活泼跳月兑的妹妹还学过这么一手。
闻人楚楚拎起小火炉上烧着的茶铫,将沸水倒入壶中,在大红袍茶叶未张开时将这第一道茶水导入茶海,漱杯。
候得泉水二沸,她将滚开的水环壶口沿壶边悬壶高冲入盖碗茶壶,一线泉水冲破茶叶,冲击得茶叶转动不休,茶香顿时溢满水榭。直到水满略溢出,她才不慌不忙地刮去盖碗茶壶表面的泡沫,壶中茶叶展开,沉浮舒展光亮鲜活。她却不急,盖好壶盖,提铫用沸水淋遍壶身,清除茶沫保暖香气。
看着她熟练的手法,闻人岚峥也一怔,低声问兰倾旖:“我怎么不知道她还学过这么一手茶艺?谁教的?”
“温九箫吧!瞧这熟练劲,没个十多年的熏陶是做不到的。”兰倾旖猜测。
稍顷,闻人楚楚伸手挟住茶壶口沿,在茶口沿与盖之间露出一条水缝,一个关公巡城,将茶水注入呈弧形排开的各个小茶盅里斟七分满。白瓷茶杯中浅雾翻腾,待茶水剩得少许,再一点点滴到各杯中。低快匀尽的洒茶手法精准娴熟,洒完之后,茶色浓淡均匀,壶无余水。
仁亲王见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冲茶,微微点头。
闻人楚楚微笑,放下茶瓯,端过一杯奉给仁亲王:“还请六哥多多指教。”
杯中深橙黄色的茶汤清澈明亮,茶水在杯沿、杯中和杯底呈现出金色光圈,细嗅茶香飘溢馥郁,华采焕然。轻啜一口,岩韵十足,香高而持久,并不月兑原茶真味桂花香,齿颊回味甘醇,喉底回味甘爽。仁亲王很有点诧异地看她两眼,“楚楚,我向你道歉,我先前看走眼,小看了你。”
闻人楚楚笑得见牙不见眼:“六哥你太客气,这是茶好。茶好,尤其还是水好。大红袍本就讲究三分茶七分水,这水清甜甘冽,才更添茶香。”
仁亲王微微一笑:“冲茶之水,山水为上,江河次之,井水为下,这水是从后山引下的泉水,入茶的滋味算是上品。今天老九带你们来,大概是冲着我的茶来的。”
闻人岚峥回味无穷地品完杯中之茶,任闻人楚楚又将冲好的第二汤斟入杯中,笑道:“如此六哥是心疼我们喝茶?”
仁亲王嗤地一笑,“我心疼什么?没了再去找你要,就不信你好意思不给。”
闻人岚峥垂眸细品,看向闻人楚楚:“楚楚,你这番置茶心境倒是挺不错,从容自若,着实难得。深得大红袍的霸气,烈性藏于温雅之中,是新学兵法了?”
闻人楚楚一怔,“你怎么知道?”
兰倾旖心说你个傻丫头,怎么这么实心眼地让他套你的话?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属狐狸的吗?这对话再进行下去,只怕你所有的秘密都要被他打探去。
她斜眼瞟某人,“你不会冲茶,倒是会品茶。”
闻人岚峥瞥她一眼,这女人拐着弯地说他不学无术呢?她什么意思?他又哪里戳到她的眼?
闻人楚楚此时正将沸水再次注入壶中,冲泡第五道茶。桌子底下被兰倾旖轻轻碰到鞋子,不由心中一怔。再看一眼她哥也明白过来,暗骂狐狸就是狡猾,还好嫂子厚道,提前掐断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