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宫规,新妃入宫的次日要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但后位空缺,礼节从简,所以兰倾旖直接去明寿宫即可。
她起得很早,简单地梳洗打扮后就直奔明寿宫。来之前就听说晴贵妃和婷妃都极得太后宠爱,每日都前往太后的明寿宫请安,孝顺知礼。她今天倒想去好好看看。
她对镜看一眼那张清丽素颜,心想等下太后脸上的表情肯定十分精彩。
明寿宫前热闹非凡人流如潮,天还黑魆魆的,一顶顶软轿步辇就在门口停下。早就听说册封贵妃的消息,这可是如今宫中品阶最高的女子,直接与代掌宫权的晴贵妃并列。加上她身份来历不同凡响,何况她入宫时虽是册封为贵妃,却是采用全套帝后大婚礼仪,众妃不由心中暗暗揣测圣意:瞧这样子,莫非皇上打算封她为后?
怀揣这种疑问的大有人在,心情也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太后未到,聚在一起的妃子们三三两两地说笑,顿时种种酸话都冒了出来。
“一时的荣宠也不能说明什么,来日方长,且看着吧!”婷妃打量着自己新做的扇坠,最先开口:“嫁得风光不代表活得风光。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众妃默,这话婷妃仗着有太后这座靠山撑腰敢直接说出口,她们却不敢。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含蓄表达心情。
“都是人老珠黄的老女人了!能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听说她是在云国金殿上自请联姻,真真毫无廉耻,这种人也配伺候皇上?”
“什么自请?那位钰贵妃,素来有貌丑如鬼的名声,八成是嫁不出去心里着急,又想着攀高枝,才巴巴地嫁来!”
“果真是不知礼数!也不知昨夜皇上有没有被她那奇丑的尊容给吓到?她……”
“咳!”原本默不做声的霍芷晴一声严厉的咳嗽,冷冷睨了眼说话的心嫔,心嫔自知失言,连连闭口后退。
众妃扫了兴致也就渐渐住口。
西暖阁,太后正不急不慢梳妆。宫中那些莺莺燕燕的心思她明白,无非是想让她给钰贵妃一个下马威。可她还真无意拉偏架。这世上,除了两年前那个女子,没人值得她蹚浑水。
“她真这么说?”听到宫女禀报婷妃言论,太后皱起眉,心中暗恨娘家无人,若非何家嫡系没有适龄女儿,何必要选个旁系?旁系就是上不了台面,挑来挑去仍是个不成器的,区区一个没见过面的钰贵妃就让她沉不住气,若是见到那人,岂不是要扑上去掐死她?
女官垂眸不敢搭腔。
太后也不指望她出声,对镜看了看妆容,确认无碍才站起身,“走吧!咱们也去瞧瞧。”
阶下的莺莺燕燕见太后驾临,忙不迭行礼。
太后瞅了眼满殿妃嫔,“都坐吧!”
这个时辰,龙泉宫那边也该开始早朝,凤仪宫的也该到了。
众妃谨言慎行闭口不语,坐在一边端庄矜持仪态万方。
很快宫女禀报钰贵妃来此,满殿女人顿时坐直身子,或嫉妒或不屑或衔恨或玩味的目光都射向门口,唯独上座的太后一动不动专心喝茶,连头都没抬。
门口很快出现一名娴雅高华的女子。
淡白的阳光,光中微尘起伏如雾,又似透明绡纱,绡纱笼罩中女子身形纤秀,面容沉静,松松挽髻,宛宛梨妆,衣袂飘举隐然有洛神之姿。
她走近的姿态,恍如绝顶尊贵的皇后帝姬,正雍容迈向九凤九龙的华座。
满殿女子都觉得自己隐然听见那女子淡色衣袂滑过朱红门槛时,那温存而细腻的声音。
原本漫不经心的众妃目光齐齐落在她脸上,看了又看,仍然是一张清丽不可方物的容颜。
这就是那传言中貌丑如鬼不敢见人的赫连若水?
众妃的脸色顿时很有些复杂。
面前女子衣饰简单,浅粉色窄袖掐腰斜襟云锦小袄,襟袖上用细碎的琉璃珠勾勒着素心兰,下配淡紫色齐地细褶月华裙,裙摆上零星绣着几朵白蕊海棠。简简单单的百合髻上,斜插紫金日月星垂珠步摇。通身上下再无装饰,看上去简洁大方。
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束,却压下了满殿珠翠满头装扮华贵的妃嫔。
深闺里养出来的娇柔的尊贵,对上庙堂上指点朝野的疏离尊贵,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和她一比,平素雍容华贵的妃嫔们,全部成为路边摆摊的。
兰倾旖目光掠过殿内众人,将她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脸上的笑意温柔懒散,却不达眼底。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谒见的全礼。“臣妾参见太后,愿太后福寿安康。”
似曾听闻的声音让太后微微一愣,此刻才注意到殿内的怪异气氛,她抬起眼皮,终于正眼看了眼跪地行礼的妃子。
一看之下,如遭雷击。
“啪——”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吓了满殿妃嫔一跳,众人呆呆地抬头,就见到一贯冷静淡定的太后生平第一次脸色大变,双唇颤抖至无法言语,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指着下方的钰贵妃微微发抖,脸色更是瞬息万变。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太后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殊不知此时的兰倾旖在太后眼中比鬼还可怕,她算尽各种可能,做好各种准备,却从未想过,这个女子会以最匪夷所思最难以置信最震惊人心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兰倾旖抬头,冲她一笑。笑容优雅如三月春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太后却觉得这样的笑容鬼似的,心尖都跟着发颤,眼角余光扫过殿内众妃各异的面色,深宫中历练多年的女人很快恢复表面上平静,心里却越发翻江倒海。
“太后请喝茶。”兰倾旖接过身边女官递来的托盘,双手高举过头顶,规规矩矩地奉上那杯茶。
太后顿了顿,才命身边女官接过茶杯,轻啜了口茶水,她淡淡道:“扶钰贵妃起来,皇上已下旨免了钰贵妃的礼数,龙泉宫尚且如此,何况是哀家的明寿宫?”
话中有刺,兰倾旖只做不知,“臣妾不敢。太后母仪天下,又是长辈,天子尚执子礼日日请安,何况臣妾?太后言重,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目光微微闪烁,想说什么又作罢。“平身吧!”
“是。”玉珑玉琼扶着她起身,内侍撤走软垫,兰倾旖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由她们打量。
面对众妃各异的目光,她坦然自若稳如泰山。
全然出乎意料的插曲吊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也扫了太后的兴致,可怜一生中历遍风浪、见惯各种场面的女人都瞬间心乱如麻,思绪如月兑缰野马,压根不想看见她。
“你刚刚进宫,不甚懂宫中规矩,皇上既然宠你,你就该好好服侍,时常规劝他着重国事、保重龙体才是。各宫主位都是比你进宫早的,你虽是贵妃,也要多尊重她们,闲暇时多往来,一同服侍皇上,哀家也好省心。”太后随口道。
兰倾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上保持着面子情。“是。”
“来人,将哀家那赤金缠丝凤头衔珠钗赐给钰贵妃,再将那扇玉屏风送到晴贵妃寝宫,哀家上次去的时候,见那里太过素净,也不好,还是装点些更好看。”
兰倾旖垂下眼睑,心说这是生怕自己和霍芷晴掐不起来所以拼命拉架?怎么?想让你娘家远房侄女坐收渔翁之利?
“哀家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钰贵妃要服侍皇上,平日里若无事,除了初一十五过来请安,晨昏定省一概免了,哀家喜欢清净,若有事自然会召见你。”
她不用猜都知道,宫中将再不复平静。她不喜欢这女子,但既动不了她也不敢动她,干脆眼不见为净。
“是。”兰倾旖暗暗松口气,正如太后不想见她,她也不想见太后。两边都落得清静。
众妃起身行礼,正打算各自离开,门外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驾到——羲和长公主驾到——”
原本打算离开的众妃怔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兰倾旖目不斜视,平静地退到旁边等着。
兄妹俩进门,行礼,各自找位子坐下。
兰倾旖瞥一眼就看出某人刚刚下朝,估计是被拽来的,看来她和太后之间的恩怨知道的人还不少,可楚楚可不是沉不住气的性子,莫非是关心则乱?
太后今天受到严重打击,沉不住气地开口:“皇上这个时辰怎么有空过来?”
闻人岚峥还没答话,闻人楚楚已经抢先笑嘻嘻开口:“儿臣听说皇嫂今日来给母后请安,就拉上皇兄一起过来瞧瞧,顺带讨杯茶喝,母后可不要小气哦!”
满殿女子的脸色又是齐齐一变。
或羡或妒或惊或疑的目光乱七八糟齐齐投向兰倾旖。
羲和长公主和十六殿下都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又护短,可他们两个作为皇上的年幼弟妹深受宠爱,宫中妃嫔见到他们都是绕道走,朝中上下更无人敢惹,两人素来不将众多妃嫔放在眼里,即使面对晴贵妃也从不行礼甚至直呼其名,更没叫过谁一声“皇嫂”。
这个初来乍到的钰贵妃有什么魔力,竟有此殊荣让羲和长公主尊称一声“皇嫂”,这种毫不遮掩的承认和支持怎能不令她们眼红?就算是不受宠的妃子,攀上长公主这棵大树,在宫中也无人敢欺,面圣的机会也将比她们多得多,何况她如今圣眷正浓?
霍芷晴袖中的帕子已经快被她捏成碎布,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这一声“皇嫂”,何尝不是狠狠扇在她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赫连若水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得到这小霸王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