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的天气里,武举考试顺利落幕。
据说前三甲进入军中获得军权,封赏厚重。据说闻人炯对于新注入朝廷的年轻血液甚是满意。据说前三甲春风得意……无数种据说传入兰倾旖耳中,她不过淡淡一笑。
各种消息中,只有一个得了她几分注意。那位出身贫寒性格刚烈正直的武状元封在贵族聚集地御林军任职。看起来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可久经风浪的兰倾旖,却以一种危机中锻炼出来的敏锐断定,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
不过没关系,这结果她乐见其成。这玉京,越乱越好。不然她凭什么浑水模鱼?
打定主意,她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那些悄悄加进去的引子总会发挥作用的。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她,还是顾及眼前比较重要。
“听说你今日闭门不出,可是有什么事?心情不好还是遇了麻烦?”门口忽然传来许朝玄的声音。
兰倾旖面色微僵,故作淡定道:“没什么,只是懒得动。”
许朝玄在她身边坐下,思索:“懒得动?你懒得动不是没睡好就是身子不适,究竟是哪种?”
兰倾旖心中冷汗,这人什么时候将自己的性子模得这么清楚了?
不吭声?许朝玄挑眉。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吗?
见他抓过自己手腕,兰倾旖一怔,身子下意识绷紧,紧张得开始结巴:“你……你干嘛?”
“手怎么这么冷?”许朝玄眉微皱。他算得上久病成医,诊脉还是会的,可现在不用把脉,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兰倾旖缩了缩脖子,对上他漆黑如夜色的眸子,她竟觉害怕。可这是绝对不能表现出来的。她很快武装好情绪,瞪大眼睛反问,“身子不适不可以吗?没人规定大夫不能生病吧?”
许朝玄懒得理她,听她说话就知道这丫头是色厉内荏,平日里她可不是这么废话的人。
“你最好说实话。”
兰倾旖苦了脸,编谎话?别的不说,面前这只狐狸精明得很,骗他不是件容易事,再说她也不屑在这种小事上撒谎。左思右想,破罐子破摔,“练功入岔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练功入岔?”许朝玄目光微冷,语气淡漠。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顿时让她觉得自己身处悬崖绝壁之上又被一只苍鹰盯住般,全身一冷。
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下好像真的把他惹怒了,不过这关他什么事?“反正死不了,这次是我太大意了,没事。”
许朝玄脸色一黑,“没事?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这种事也是能急的?武学之道循序渐进,尤其是兰若心法这等顶级武学更是以上应天道感悟自然为主,你这么冒进,真以为自己是九命猫妖还是怎的?”
兰倾旖瘪了瘪嘴,想不到他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可自己理亏在先,反驳都没了气势,只好勾着头,像犯错小孩似的乖乖听训认错,“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不会冒险了,你就放过我这次行不行?”
“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怕是正骂我多管闲事吧!”许朝玄冷笑。
兰倾旖干笑两声,“怎么会?”语气她自己听来都觉得甚心虚。
“会与不会你心里最清楚,我懒得和你辩驳。”许朝玄眉目如镀一层冰雪,语气静冷如一泊水,一泊永不为人世风云所惊的沧海之水。
兰倾旖叹了口气,这家伙火气貌似不小。好吧,这次是她有错在先,她认了。“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她态度良好,语气诚恳,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忽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是,站在这里也尴尬。他暗暗磨牙,气恼自己竟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语气生硬地道:“你好好休息。”转头拂袖而去。
兰倾旖怔怔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五味陈杂。她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她又不想面对这种改变,一时连自己身在何方也忘记了。也不知发呆多久,她才醒过神,拍了拍头,她强迫自己收回心绪,思考眼前的事。
元铭久的婚事。
也不知道吕可妍是从哪得来的消息,又存了什么心思,竟然派人给她送来请柬,请她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这本来也没什么,以她的性子,不过一笑置之。可眼下她身子不适,动武不便,若是去了,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全。别说离开玉京,就是出了这许家大门,她的麻烦都会接踵而来。
可必须得去。
陇南有变的消息,她还得去证实。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借此机会除掉那些碍眼的。
她心生烦躁,索性不想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场婚礼必须参加,大不了把韦淮越叫来当临时护卫好了。
“兰姑娘,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还是不要一直吹风了,喝药吧。”侍女柔和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兰倾旖瞪大眼,呆呆地盯着她,“喝药?”
“是啊!”侍女微笑,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主子特意吩咐的,还让人送了不少滋补的人参灵芝来。”
兰倾旖接过药碗,心头有淡淡暖意蔓延。“谢谢。”
“兰姑娘这么说可就折杀奴婢了,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兰姑娘赶紧趁热喝吧。”
京郊密林,急促的马蹄声打破静寂,林子里不时响起野兽的嚎叫,偶尔有箭矢破空的风声。缠丝金弓下倒了不少猎物,看上去收获颇丰。
“明明是出来散心,你怎么不动?”六皇子瞥了眼身边连弓都懒得拉的许朝玄,又扫了眼自己的满满收获,无奈道。
“又不是什么值得猎的。”许朝玄不以为意。
六皇子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神色悻悻,都不想和他说话了,免得自找打击。
他随口道:“最近如何?”
“一切照常。”他问的淡漠,许朝玄答得也简单。
“那她如何?”
“……”许朝玄沉默良久,轻声道:“我还没和她说。”
“啊?”六皇子这下真的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在犹豫?”这么多年,他见惯了他的杀伐果决,即使是涉及生命的大事,他也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做了决定,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还从来没有过。
“唯独她,是我无法掌控的意外。”许朝玄缓缓道。
他要走的路,容不得半分变数,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出不得差错,错上一分,毁的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他无法掌控的,他是人,不是神。
六皇子沉吟片刻,决然道:“反正这是你的私事,我不想逼你,要怎么做,你自己衡量吧!做好了决定,告诉我一声就是,我最后还是会支持你的。”
“多谢。”
“你也不用谢我。”六皇子摇头,苦涩一笑,神色略显悲凉,“我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许朝玄不语,他只默默挽弓,一箭洞穿了林子里的吊睛白虎,正好从嘴里射入,不伤皮毛。
六皇子默默咽了口口水,有些难以想象他仅凭听力就能射出如此精准的一箭,敢情自己一直以来白担心了,就他这打不死的剽悍样,让别人出事还差不多,自己哪会出事?
“容闳,把虎皮给她送去。”许朝玄收起弓箭,淡淡吩咐贴身护卫。
六皇子:“……”合着您老答应我出来打猎,就为了这虎皮?不带这么重色轻友的。
不管六皇子怎么想,得到这虎皮的兰倾旖还是很感动很欢喜的,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热烈亲切。当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忠心护主的护卫,是一定会“如实”禀告主子的。
兰倾旖觉得养伤的日子其实不错,当个米虫也挺好。她乖乖地喝了侍女送来的灵芝鸡汤,卧床休息。
“难得你最近这么乖巧听话。”许朝玄听过侍女回报,仍觉得不可思议。
她瞅着他,不语。心说现在时间这么紧,我又不是傻子,自然要早点养好身体,才能尽量占据主动。
“来,喝药。”许朝玄端起小桌上的药碗,招呼。
兰倾旖苦了脸,“能不喝吗?”。
“你说呢?”许朝玄笑得温和无害,但眼神全然不温和无害。
兰倾旖咽了口口水,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自己理亏在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换成侍女来不行吗?”。她垂死挣扎。
这家伙不会把药喂到鼻子里吧?她直觉不会,可还是觉得不自在。
“放心,我不会出错的。”他说的意味深长。
兰倾旖呆了呆,觉得这个“出错”的意义不简单。她苦心沉思,也没注意其他,药送到口边,下意识张嘴咽了下去。
许朝玄没撒谎,药喂的很准。动作流畅优雅如一篇清丽词赋,无损他尊贵气质。
兰倾旖垂下眼睑,看了眼那黑乎乎的药汁,立马移开目光。她喝药的动作有些机械,明显正神游天外,咬着勺子不放。
许朝玄轻轻拽了拽,没拽动。他好笑又好气,“咬着勺子不放干什么?”
啊?
兰倾旖愣了愣,连忙松口,“抱歉,一时出神了。”
许朝玄神色暗了暗,“药还没喝完。”
兰倾旖扁嘴,“你真不可爱。”
许朝玄嘴角抽了抽,“可爱这个词似乎是用来形容小孩子的。”
“你就不能配合点吗?”。兰倾旖重重叹气。
“不能。”许朝玄一本正经。
兰倾旖直接闭嘴。
一碗药喝完,她长长松了口气,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刚刚受了十大酷刑,才满脸苦逼相。
“来,吃糖。”一小碟话梅糖送到她手上。
兰倾旖呆住,嘴巴张成了鸡蛋形。她难以置信瞪着他,脑子里难得有片刻空白。
这是咋了?脑子被门板夹了?被雷劈了?中邪了?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婆婆妈妈的小事?
诡异的沉默中,许朝玄脸色有点发僵。“喝药后,不该是想吃点甜的吗?”。
“啊?哦!”兰倾旖眼神呆滞,还没完全回神,“吃糖。”她接过话梅糖放进嘴里,酸酸甜甜,似此刻心情。
她咬着糖,抬头去看许朝玄。人还是那人,看上去和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感觉却又有些不同。
她对他其实没太多防备,因他看不见,她对他也多了份怜惜,一些小女儿态也不怎么收拾,允他稍稍靠近。往日也没觉得什么不妥,现在却有些心慌。仿佛他放下了顾虑,开始全心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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