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倾旖看着那逸兴遄飞的字迹,神色微微一滞,随即便恢复了平素的温柔懒散。她手指一扭,指缝里滑落无数粉末。
血鸢则往她怀里钻了去,一动不动地趴着,锐利的眸子也轻轻合上了。
兰倾旖缓缓低下头,火红衣袖下白皙纤秀的手轻轻模上血鸢的脑袋,血鸢忽然“唧唧”了几声,睁开眼睛看了兰倾旖几眼,才把脑袋缩了回去。
“他如今也有了自保能力,用不着我们担心,随他吧,毕竟未来的路要靠他自己走,谁也代替不了。”兰倾旖似乎颇有感慨,目光略显恍惚,仿佛沉浸在久远的往事中,脸上掠过转瞬即逝的淡淡微笑。
听到她这话,血鸢便没了声音,也没了动作。
许朝玄一直默不作声听着,此时心底终于升起几分不悦,“这是你饲养的宠物?”
“怎么?你似乎很有意见?它碍着你什么事了?”兰倾旖莫名其妙。
许朝玄模了模鼻子,无奈。这丫头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就说话带刺的,他哪里招惹到她了?“我没意见,只是觉得意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你这么大手笔,养了只血鸢当宠物的。”
“那是她们胆子小没用。”兰倾旖骄傲地扬起下巴,觉得优越感十足。
许朝玄无语。虽然这是事实,但你用得着这么自恋吗?
兰倾旖懒得理他那些弯弯绕绕,随手将那枝红梅搁到小几上,也没怎么在意。
她转过头吩咐不远处的侍女,“准备一些梨花白和牛肉,送到这来。”
“兰倾旖!”身后许朝玄突然开口叫她全名,声音清冷而稳定,一字字如玉与石交击,一字字都如玉碎。
她一愣,愕然回头。
他执着那枝红梅,凑到鼻尖轻嗅,眉梢微挑,“是红梅?”
“是……是啊!”兰倾旖总觉得这一刻他的情绪很不对劲,不知为何竟觉心虚,连话都说不清了。
“谁送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嗄?”兰倾旖呆了呆,有点跟不上他这跳跃的思维,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私事,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这个?”
许朝玄目光深邃如海,紧紧“盯”着她,眼中似有漩涡转动,深沉得要将她的三魂七魄吸进去。
兰倾旖看着他那种目光,竟然觉得心虚,讷讷地闭了嘴。
她不说话,许朝玄也不开口。两人都沉默着,气氛渐渐变得冷淡怪异。
良久,许朝玄才淡淡道:“眼下整个玉京的红梅早就谢了,似乎没有红梅吧?!整个黎国,也只有气候寒冷的北境还有这么新鲜的红梅,北境素来有红梅传情表相思的习俗,这是谁在向你表相思?”
兰倾旖张口结舌无法言答,“红梅传情表相思?还有这个习俗?我怎么不知道?”
这么说来,韦淮越这封信,岂不是在……表白?!
许朝玄冷笑了声,“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何止这一件?”
兰倾旖被噎得两眼翻白,这人咋了?吃炸药了吗?怎么说话句句带刺噎死河马呛死人?
“为什么不说话?我的问题有这么难回答?”久久不闻她的答复,许朝玄微微地笑着,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那眼神玉石般的质感,坚定里生出淡淡的凉意。
兰倾旖紧紧闭上嘴。
许朝玄冷冷扯了扯唇角,他的眼眸这一刻比夜色还黑,沉沉压着乌云闪着青色电光,电光下是涛飞浪卷的无垠大海,激浪横飞,扑面而来。
对上那样的眼睛,兰倾旖怔在了那里,她看着他,一时竟看不出他深邃如常的眼眸里到底是什么情绪,她张张口,突然觉得很烦躁。刷的站起身捞过侍女送上来的酒菜转身就走,破天荒的低声骂了句粗口。
“懒得理你,混蛋!”
混蛋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觉得一日的好心情瞬间化为乌有。
他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他指间那枝鲜艳红梅,却突然慢慢地,无声地枯萎下去,掐在掌心的翠绿饱满的枝叶,渐渐折出一个不能承受的弧度。
“啪!”
二月初一,天气晴朗,风和日丽,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花香,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许二公子在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事务后,也整理行装打算出门。
兰倾旖双手抱胸站在人前,看着正在做安全准备的下人们,心里有点哀愁,她不就是随口说了句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吗?又没说错,可这家伙偏偏就跟她傲娇了,她和他说话他就当没听见,例诊时也似笑非笑装深沉,弄得她全身不自在,哎,男人傲娇了该怎么办?想想又觉得愤怒,他傲娇关她什么事?她凭什么要理他?傲娇,傲娇,傲娇你个头啊傲娇!姑娘我只负责医治病症,可不负责管你心情。
决定了,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傲娇到死吧!
她打定主意,慢吞吞往车上爬。
车帘一掀,瞬间僵住。
葡萄美酒夜光杯,她的被窝有人睡。
那人睡在她的金丝软褥上,靠着她的呢绒软枕,执着她的水晶杯。透过深红的美酒,可以看见他的眼眸比酒色更荡漾深醇。
兰倾旖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一黯,心想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却看不见真是太可惜了,又想她是将这家伙悄悄推下去呢?还是把他当成财神爷供起来呢?
想了想她果断的出招,衣袖一拂一股劲风扑向许朝玄面门,马车里亮起一道匹练般的华丽碧光,淡淡兰香弥漫开来。
劲风森冷来势凶猛,许朝玄却躺着一动不动,劲风将要拂到他面门时一顿,一线深雪般的掠过酒杯,深红美酒扬起一片桃花扇又无声落回杯中,一滴酒液溅落在许朝玄唇角,他淡定地舌忝净,头一仰,继续喝酒。
兰倾旖郁卒,横眉竖目,怒道:“起来,我的被窝不给男人睡!”
许二公子淡定地喝酒,无视她。
兰倾旖吸气,遇见愤怒的快要爆炸的事情时,先吸气三次。三次过后,她就淡定了。不就是有人占了自己的被窝喝了自己的酒抢了自己的马车吗?连被窝一并打包送走不就行了?这有什么好烦的?傻!可是被窝送走之后自己睡什么啊?她有点发愁,想想还是留下枕褥吧。她淡定地坐下,从小几边的马车隔板里取出另一瓶葡萄酒,另找出个水晶杯给自己斟了杯饮尽,盯着许朝玄发呆。
日光透过车帘照进来,勾勒出她的侧脸,这一刻安静下来的少女不再是平日笑容清甜姿态闲雅的,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旁人读不懂的神秘幽邃,隐隐的还荡漾着一丝深沉的冷意,似深海里埋藏的磁石,沉冷而稳定。
马车里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许朝玄闭目感受着她目不转睛的注视和突然低落的情绪,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正想开口询问时想起了两人目前的状况,立刻闭了嘴。
好在兰倾旖的失落也只是暂时的,她很快收敛起此时复杂的心绪,笑吟吟地凑上前,“今日感觉怎么样?酒别喝太多,不然当心伤身。”
许朝玄优哉游哉地伸手,示意她给自己把脉。
兰倾旖唇角含了丝浅浅笑意,上前,一把捏住他高挺的鼻子,将余下的整瓶酒都给他灌了下去。
许朝玄猝不及防,不料这女人这么恶毒,被灌的两眼发直连连咳嗽,还没回神烈酒就已经下肚,呛得一阵猛咳,眼中泛起淡淡水光,玉白的肌肤上晕红浅浅,眼波流动间,神光离合容华极盛,不同于平日的清艳,令人晕眩。
兰倾旖笑眯眯扔掉装着烈酒大漠醉的空瓶,拍了拍马车壁,“容闳,你家主子喝多了,过来将他带走。”
于是醉汉被带走了。
兰大小姐心满意足地躺在软褥上,枕着软枕会周公去了,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
行车的日子单调而平静,兰倾旖躺在马车上听着风声虫鸣声马嘶声,忽然觉得行程也没那么无聊了。
其实解闷的法子还是很多的,只要有心去捕捉。
兰倾旖很快就后悔了,她不该给许朝玄灌酒的,她当时灌得太狠,愣是将人家灌醉了,结果……
“兰姑娘,你行行好,去看顾一下我们家主子吧!”容闳愁眉苦脸苦大仇深地道:“我们根本就靠近不了他。”
兰倾旖无语悲愤,抬头望天。能说啥?谁让自己给他灌下整瓶烈酒?还是号称一小杯就能让人醉上三天的大漠醉?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这人也真神奇,明明快醉得人事不知,却还奇迹般的不许人靠近自己周身三尺之内,谁敢过界就是抽冷子一下子,未必能伤到人,却也足够将人吓得够呛,只有她来,才没声没息躺倒,摆出一副温顺小猫的模样来。
所以结果可想而知,他的那帮护卫整天变着法的苦苦哀求她去看护他们尊贵的主子。
还能说不吗?自己惹的麻烦当然要自己想办法摆平,不答应也得答应。
兰倾旖悲凉地叹气,开始了自己从来没干过的丫鬟小厮工作。
马车里氤氲着淡淡酒香,连同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伴随着他独有的兰芷芳桂香气,充斥着马车里不大的空间,安静的马车里,瞬间充满了迷离香艳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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