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眼夺爱传 第六章

作者 : 童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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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早市方开,这头小贩摆出最漂亮的菜肉米粮叫卖着,那头才从旁县押货进城的商人也急忙摆摊招客。天目府位居泉州东南,离蟠京不算太远,街市除了本地蔬果、肉品,常有京里运来的南北杂货,尤其月尾逢京商销货,是挑好货、拣便宜的最佳时机。

泉州产酒,自古进贡皇家、高官府中佳酿皆是出自本州,首府天目更是百家争鸣之地,一到好酒的开封日,街市往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好巧不巧今日既是月尾,又逢府城最具盛名鹿鸣酒肆的梅花酿开封,莫说街市所在的貂裘街挤得水泄不通,整个城南皆人满为患,寸步难行。

尹岁亭在人群中努力跟着前面穿梭自如、头也不回的洪临真。她常关在府里,该是爱上街游玩的,可她当真没遇过如此盛况,简直比灯笼庆典还多人,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挤挤挤,再挤挤挤……好不容易挤出了一条隙缝,一个箭步上前,拨开人群,却再不见他高大的背影。

跟丢了……尹岁亭左右寻着,人山人海里没有他。

正当她有些泄气地转身,想着只好先行回镖局,却见一旁当舖与布庄之间的搭棚摊位上,人声鼎沸中洪临真静静待她望去,才向她招手。

尹岁亭垂了垂肩,再度挤挤挤,挤出街道来到小摊上。

“两碗杏仁茶。”她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洪临真对前来招呼的老板说着。“还有油条吗?”

“就是知道今儿人多才多做的,油条跟酥饼都还有哪,洪爷。”老板喜孜孜拍拍饱满的荷包,多亏了自个儿的先见之明。

“油条吧。”就算平时来也不一定吃得到的油条,反而在人多时吃到。洪临真心情大好,转头问她:“你呢?”

“……酥饼。”他笑出一口白牙,与单独面对自己时的刻薄判若两人。拧拧眉,尹岁亭见老板回推车前张罗,才问:“选在整个泉州人都挤进城里时到街市,你是为了带我来喝杏仁茶?”

“不是。”她不掩责怪,洪临真有信心在她尝了老板的手艺后会气消。

“……”那又是为何……无言中老板端上了杏仁茶与小点,顿时鼻间满是温润杏仁与油酥香味的完美融合,催人口水直流,尹岁亭才想起一早起身空月复就至林间练剑,见了食物方知饿。

她双眼一亮,是个隐不住心思的姑娘。数月的朝夕相处,比剑交换招式间他看得清楚,这治远镖局小局主柔顺乖巧只在表面,当被人踩到某些点时便会不经意露出鸷悍目光、锋利语气。她本应是再烈一些、再直一些的性子……想揭开这表象不急于一时,洪临真端起碗啜了口杏仁茶,垂下的眼掩去当中算计。

吃饱喝足后,洪临真带着尹岁亭来到人烟较少的堆花街。街道弯曲,他转了几转,才终于停在一间不起眼的店舖前。

“袍飞剑舞……”尹岁亭在门口仰头看着那老旧的匾一会,才跟他进了店中。

店中有股老旧味道,墙上挂着长长短短、红黄青黑的剑穗,细看下来,有的绑上玉环显出风雅,有的缠住金板银片显出贵气,也有单以丝线编结显出简朴出尘;低头,柜上平摆着短至开掌长度的短穗,长至半身高的长穗,更有结一串流苏、两串流苏或混编布条而成的流苏……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给。

洪临真待她看过一轮,才道:“狼穗应该合适?”

尹岁亭不甚明白,就见他手指一处,她顺着看去,墙上画着不同长度的剑袍,约莫手臂长度的名曰狼穗。

“姑娘看来柔弱,竟是武家子弟吗?我还以为是哪家的闺秀。”一旁店主打趣地说着,也不知是赞她还是亏她。他上上下下将眼前姑娘打量一番,这才注意到她披风打开处露出的剑柄。想了想,他绕过柜前,弯身拉开下方的抽屉板,端出了几枚不同颜色丝线编成的狼穗,“姑娘,你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木板上三枚编工精细的流苏穗子,一红一黑一黄,各是不同的编结,黑的那枚流苏上还结着细碎珍珠,远看有如沾上晨露。尹岁亭不住伸手去模,手指停在碎珠处久久,爱不释手。

女子多半喜爱精巧之物,店主又拿出几串同样系上碎珠碎石装饰的青黑狼穗,她却只扫过一眼。

“近来配戴剑袍的剑客少了,从前可是非常盛行的。”洪临真走来,低头看着那几枚狼穗,点了点头。老店东西虽旧,传承的手工却非外头一般店家能学得来。“店主,可有袍扣?”

闻言,店主不禁看了他一眼。袍扣与一般系在剑穗上的装饰不同,通常别有用途或有所意义……方才已是有些讶异两个年轻人会走进店中,毕竟眼下不兴为剑系袍,附庸风雅的文剑时代已过,青年剑客多自负于剑术俐落,不屑于起源是为扰敌视线之物。

而挑穗又是另一番学问。短袍易使,长袍华丽,初见店中上百的剑袍,这位爷开口便为姑娘选了狼穗,若不是非常了解姑娘的武功路数,便是明白狼穗虽看来偏长却是极易驾驭的长度,用法多变也不只于舞剑间扰敌视线而已;狼字便是取其敏锐、灵性又带些狡黠之意。

“店主?”久不见他回应,洪临真又唤了声。

“自是有的,客官稍候。”店主挥挥手,忙到店深处取来一方木盒,在姑娘面前打开,才道:“失礼了,我见爷与姑娘年纪轻轻,以为是图个新鲜而入店,不料对剑袍、袍扣颇有研究,一时令我想起这祖传老店当年荣景……敢问爷是出身哪个名门剑派?”

“不敢,看过几把名家武器,懂些皮毛而已。”洪临真避重就轻回着,来到尹岁亭身边,拾起几个木盒中的袍扣放在手中掂掂重量。

自小看过名家武器……尹岁亭听着他们的对话,看向他手心的玳瑁袍扣。相传奉陵山庄为皇家守陵,自古吸引的盗墓者不在少数,没听过真正成功盗宝的,多是有去无回,自此在江湖上消失。洪临真说的名家武器,可是盗墓者遗物?若是,怕他不是只见过几把,数百年来留在陵里的武器该有几千种了……这也说明了为何他十八般武器都能耍上两招。

“此物并非只是装饰用途,沉扣有助稳住袍身,轻扣花样多,加强扰敌之效,边缘锋利者在必要时也可伤敌或断穗以月兑身……”语未竟,见她盯着自己瞧,洪临真顿了会,道:“你若问我的想法,我中意这个。”他将手中把玩之物交到她手上。

她肤白,捧着方形的玳瑁映出层叠的黑云,窗外晨光照得它闪闪发亮,尹岁亭珍宝般地细细端详。

“爷真是好眼光。”店主点点头,一层层木架上的金银珠玉何其华丽,他一眼看上的竟是隐在下方蒙尘的老旧之物,没有精工雕琢,切口甚至有些歪斜,像是一块折下的薄片。“古有同门师兄弟孟、殷双侠少时投缘交心,但因命运安排走上不同的道路,一人誓言弑师复仇,一人以服侍师父为任,若有一朝狭路相逢或许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死斗;临别前殷大侠将此袍扣相赠,传达只盼师兄安好的心意。”

店主口中的好眼光指的不是玳瑁的稀有,而是此扣当中蕴含两大剑客相知相惜的珍贵。

“你无需按我喜好而选,最终都是系在你剑上,不是我的。你自行决定吧。”洪临真见她将袍扣与方才看中的深黑剑穗比对,虽尚有绑结处可放,色深遮了袍扣的黑色云纹,着实有些可惜。他不愿她被自己影响,于是走出店中,留她一人思索。

洪临真不回头,来到相隔了几间店舖的四宝轩看字画、看笔墨,直到日上三竿,他向外看去,见尹岁亭静立在街边等候,他才步出。

街道间,雪地里,尹岁亭看着他,问:“你带我来市集,是为了替我买剑袍?”他离开后,她犹豫了很久,店主还让她在阿魂剑上试了不同的剑袍,耍上几招看顺不顺手,最后她方知洪临真早交代了钱只能跟他收。

披风遮着,洪临真瞧不出最终她选了什么。“你控剑已大有进步,只是受制于旧患才无法发挥得尽。现在江湖上或许已少人会在剑上系袍了,或许还会遇见嘲笑你之人,到时我希望你记得今日我跟你说的话,别要受他人影响。此物绝不只舞剑时纷飞扰敌而已,尚有许多可以结合招式之处……”说到此,他语气放软,道:“做为传道授业解惑的师父,我是不够正统的;但做为教你如何在与人对峙间保命,我想我能不负令兄之托。”

尹岁亭拨开披风,将剑平举到他面前。

红色的剑穗垂下,白雪中,像流泻的鲜血,而嵌在流苏上端编结中的,是那枚玳瑁袍扣。

她放弃一眼看中的黑色碎珠剑袍,改选红穗,就为衬得上这袍扣。碎珠虽美,那如夜穹的黑色剑穗也吸人目光,可她想起自己不是为舞剑而系穗,她是为走镖才提剑,美丑又如何?能不负大哥所望、能将天下第一镖之名发扬光大才是正经。

洪临真双目微瞠,确实没想过她会选这最不起眼的红穗,再看那绑入编结中的玳瑁映着红更显缤纷。

“东进洛棠,盘旋十日再下归鸿,这是大哥的吩咐,说什么我都要办到。然对我而言,入武林如入虎口,我曾开罪过谁、有恩于谁都不记得,敌友难分又该如何应对?”尹岁亭手仍高举,定定说着:“人情世故我只能装作不懂了,此刻起挡在镖队前头之人我必不轻饶,如果免不了刀剑相向,为了护镖,我定会全力以赴。如果见血是必然,那我不要血溅在一片深黑之中,至少红穗让我记着一旦拔剑,就要有流血的决心。”

晨光在她脸庞,她的字字句句在他耳里,而那坚决,令洪临真久久移不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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