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饭香 第一章 一觉醒来成妇人

作者 : 宁馨

迎春记不清在她看过的哪一本穿越小说上,曾写了这样一句话:我一推门就是百年前。

当时她还看得津津有味,幻想着自己万一也有这样的奇遇会如何。可是当这样的诡异之事真正落到她头上时,她才发现滋味绝对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她小的时候不知道被哪对无良夫妻抛弃在育幼院门前,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长大,从一所高职毕业,进了一家饭店后厨做小杂工,累死累活拚了七、八年,终于学了手艺也攒到了开个小店面的本钱。

于是她马不停蹄找店面、买用具,幻想着大把大把地赚钞票,到时候嫁个好男人,生个胖娃,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结果就在开业那天早晨,她欢欢喜喜出了家门,却是脚下一空,再醒来已经在这个完全陌生之处了。

不必说,她穿了,很无辜也很无奈地穿了。

她还来不及审视周遭是个什么神奇的所在,怀里就被塞了个小小软软的东西。

一个盘着花白发髻,穿着暗青色粗布衣衫的老太太,脸上明显有些疲惫之色,但是看着迎春怔忡的模样,就赶紧安慰道:“大壮媳妇儿啊,虽然昨晚凶险些,但到底还是挺过来了。你如今也有儿子傍身了,好日子以后可多得是呢。千万别多想啊,养好身子最重要了。”

迎春的目光在破旧但是拾掇得很干净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怀里这只又红又瘦的“小猴子”身上,实在不知如何反应是好。虽然她无数次幻想过结婚生子,可这骤然间就生了娃,当了娘,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了?

那个老太太见迎春好半晌都是这个模样,许是有些担心,想了想就直接动手解了她的衣襟,有些粗鲁地把孩子的小嘴贴到了她的左胸上。

孩子毫不迟疑本能地叼起了“粮袋子”,用力吸吮起来。

胸口丝丝缕缕的痛楚就像一剂良药,瞬间把茫然无措的迎春拉了回神。她调整了一下手臂,让孩子躺得更舒服,也贴得自己更近。

那个老太太终于露出了笑,正当她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衣衫,长得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显见那陶碗很烫手,但他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烫,脸色温和地扫了迎春母子一眼后,把汤碗放到了炕沿上。

迎春猜想这后生就是怀里孩子的亲爹,心头泛起一丝尴尬,于是赶紧低了头假装照顾孩子。连娃都帮人家生了,才见到人家长啥模样,这也太黑色幽默了。

那个老太太见她这个模样,还以为她害羞,于是起身笑道:“行啊,你们夫妻俩说说话,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正好还有一堆活计没忙完呢。”

迎春听得出老人家话里的疼爱之意,顺口就应了一句,“好啊,谢谢娘,您慢走。”

结果她话音未落,那刚起身的老太太却是脚下一绊,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那后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太太,眼里满是惊疑地看向迎春说道:“这不是咱们的娘!”

迎春眼见出了这样的乌龙事,脑子里迅速转了多少圈也没找到原主的记忆,只好搬出最俗也最好用的招数——失忆。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困惑地低声说道:“我这脑子不知道怎么了,混混沌沌的,只知道你是孩子的爹,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位婶子待我这么好,我就把她当成娘了。这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傻了呢?”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拍打着脑袋,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果然,见她如此模样,那个老太太和年轻人都一同上前来拦她。

老太太急忙劝慰着,“哎呀,你这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忘些事也不算什么,可不能再伤了自己啊!”

那个后生虽然不说话,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眼里满是不赞同。

迎春眉头没松开半点,懊恼地问:“但我这么糊里糊涂可怎么过日子啊,脑子怎么就不好用了,是不是昨晚孟婆给我喝汤了?”

这个老太太就住在隔壁,村里人都唤她吴婶子,因为年轻时候生养多,昨晚原主生产就请了她来帮忙。

她平日里也没少帮这样的忙,但说起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迎春这种状况,于是心里也是有些忐忑,听得迎春这几句嘀咕,立刻像醍醐灌顶一般,开口说道:“哎呦,大壮媳妇儿啊,算你命大,看这模样,昨晚你昏过去那会儿真是喝过孟婆汤了。许是不舍得孩子出生就没娘,老天爷也是开了恩,这才又还阳回来了。”

说完这话,老太太又拍着那后生的肩膀嘱咐道:“大壮啊,以后可得好好待你媳妇,她以后必定有大福气啊。”

那后生的神色看不出是否相信老太太的话,只点了点头,末了开口却是说道:“劳烦婶子了,洗三后就把谢礼一道给婶子送去。”

吴婶子听了这番话,自然眉开眼笑,嘴里客套两句却也没再推辞,转而又嘱咐迎春几句就回家去了。

那后生送吴婶子出门后,转身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母子俩。

迎春抱着吃饱的孩子,总觉有些心虚,于是喝了鸡汤后就立刻躺下装睡,想避开他。

果然没多久那后生就站了起来,低低说了一句,“迎春,你睡会儿,我出去看看。”说罢,他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迎春听到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于是悄悄睁开眼睛,松了口气。她从小就不信神佛鬼怪这些事,凄苦的身世让她从懂事起就明白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努力。可是没想到,还魂这样离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难道是因为同名的原因,这个世界的迎春难产死亡,正好她在现代失足坠楼而亡,于是牵引之下,她才“跑”到了这个身体里?那难产的迎春哪里去了,找阎王爷报到,还是代替她去开店了?

迎春胡思乱想了半晌,被满脑子的问号绕得头晕眼花,最后索性也不理会了。左右她在现代也没什么亲人牵挂,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相比于死亡,眼前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都是小问题,毕竟她还活着不是吗?这就应该知足了。

刚刚生产后的新身体太过疲惫,迎春又想了这么久,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小的孩子依偎在她怀里,正吃得欢快。她猜想一定是孩子的爹趁她熟睡的时候,扯开她衣襟把孩子放过来,于是脸上立刻就像火烧般热了起来,心里三分别扭七分恼火,滋味实在有些复杂。

正当迎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穿着水蓝色棉布衣裙,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少女端了一碗面从外面进来了。

她许是没有想到迎春已经醒了,吓了好大一跳,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羞怯地笑着上前说道:“嫂子你醒了,我看小侄子饿了,就先把他放到你怀里吃女乃了。大哥去村南头的李家做活,一会儿就回来了。”

迎春听她说话的口气很是亲热,就试探着问道:“你是我的小姑?”

那少女眼里闪过一抹委屈之色,但却温柔地回答,“嫂子,大哥说你生产凶险,忘了很多事情,我还以为你就算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没想到你还真不认识我了。”说到这里,她的小嘴忍不住噘了起来。

迎春前世在育幼院长大,最拿手的事就是哄孩子了,除了院长,她是整个大家庭里最受欢迎的姊姊。

这会儿见得少女如此模样,下意识就有种亲近感,于是笑着拉了她坐到身前,夸夸她衣襟上绣的小花儿,模模她乌黑光滑的长辫子,很快就哄得小姑娘重新露了笑脸,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嫂子,妮儿昨晚担心死了,我想过来,但是娘不让,说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见血光。”

迎春想到那个她醒来就未曾露过面的婆婆,心里本能地不喜欢,她把孩子哄睡了后,一边吃面条一边从单纯的小姑嘴里套话。

葛妮儿得过大哥嘱咐,本来又与嫂子亲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快,迎春就把这个婆家的大致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原来葛家有两子一女,这具身体的原主嫁的是老大,擅长木匠手艺。老二才十七岁,正在城里的书院读书,考了两次都没摘下童生的帽子,更别说混个秀才当当。老三就是葛妮儿了,十五岁,前几个月刚刚及笄。葛家在村里算是富户,有六亩良田,去年又盖了大院子,公婆都很能干。

当然这些都是好听的,葛妮儿不愿说的那些,迎春也猜出了不少。比如,葛家盖了大院子,长子和她这个嫁来不到一年的长媳却住在大院后边这间破烂又阴暗的小土屋里……

葛妮儿性情温柔却不呆笨,瞧见嫂子的目光落在窗下破旧的桌椅上,脸色就红了,小声说道:“嫂子,炕好像有些不热了,我这就去烧,省得冷到我的小侄子。”

说完了话,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去了,这倒惹得迎春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在葛家想必算是个“奇葩”了。

葛妮儿跑出门,站在屋檐下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扭头望向前边不远的自家瓦房大院,心里暗暗埋怨娘亲。都一样是葛家儿子,怎么就偏心得那般离谱?明明是大哥舍命赚回的银钱,盖了新瓦房,却用要给二哥留间书房这个借口,撵了大哥和大嫂住到这间破屋来。村里乡亲私下都在传闲话,害得她都不敢出门找小姊妹玩耍了。

这般想着,她就打算回自家前院拿捆玉米秸秆,那东西好烧,炕也热得快。但是想起娘亲见到必然又会阻拦,已站在院子的她忍不住犹豫起来。

这时见葛大壮肩头背了个粗布褡裢,手里拎着个柳条篮子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她立刻欣喜地迎上前,“大哥,你回来了。”

葛大壮脸上闪过一抹笑意,略微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妹子说道:“拿去煮几个,你也吃。”

葛妮儿看到篮子里几十个红皮鸡蛋,忍不住欢呼道:“太好了,我刚才给嫂子煮面条,找娘要鸡蛋……”说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尴尬地说道:“我明儿个就煮。”

葛大壮怎么可能猜不到妹子没说完的话,他微微皱了眉头,扫了一眼没有余烟冒出的烟囱,放下褡裢就从院子扛了五、六捆玉米秸秆。

葛家新院子里,穿了一身藏青衣裙,又用蓝色帕子包了头发的王氏,正端了一瓢谷糠喂鸡,一抬头看见大儿扛了柴火去后边,就猛然摔了手里的瓢,指着那些咕咕叫的母鸡高声骂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连句好话都换不来,还要往外搬我的东西。老天爷瞎了眼,怎么不降下个大雷劈死你们呢!”

葛老头本来叼着旱烟袋坐在屋檐下搓玉米粒,听她骂得越来越不像话,忍不住开口拦阻道:“行了,少说两句吧。这些柴火都是大壮秋时拾回来的,他烧几捆也应该。这么小气干啥?赶紧做饭吧,天都黑了。”

他本是说句公道话,想着息事宁人,可惜事与愿违。

王氏听了这话就像火上浇油,原本三分气就变成了十分,她一坐到地上,开始大声哭骂起来。“我王金花真是瞎了眼了,苦等到二十岁,被爹娘打个半死,才嫁给你这个死了婆娘的窝囊废。替你养孩子,又生儿育女,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结果老了还要挨你的骂,这是不让我活了,往我心口戳刀子啊!”

葛老头被数落得脸色铁青,开口想反驳喝骂,不知想到什么又咽了回去。末了默默起身,躲进屋里去了。

王氏又骂了半晌,觉得出了气,老头子也被她再次降服了,这才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目光彷佛能穿过新瓦房,看到那处破陋土屋。她低声冷冷说道:“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得给葛家当牛做马。一根草一片树叶都是我儿子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克死亲娘的贱种!”

许是感受到了王氏声音里浓浓的恶毒和怨恨,正争夺着谷糠的母鸡们四散逃逸。不知哪个胆子小得厉害,路过王氏脚背时还留了一滩排泄物在她的脚背上,惹得她跳脚大骂。

迎春本来吃了面又睡了,但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吵闹,睁开眼睛探看时,却见葛大壮正伸手模向她,于是惊得立刻瞪大眼睛问道:“你要做什么?”

葛大壮两道浓眉微微皱了皱,手却不停,直接插到褥子下试了试温度后才淡淡说道:“炕热了。”

迎春这才知道人家是好意,赶紧扯开话题掩饰尴尬,“外面是怎么了,我怎么听见有人骂街啊?”

葛大壮却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回身出去掩好房门,这才上炕放了自己的被子在孩子另一侧,然后和衣躺下。就在迎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不必理会,睡吧。”

迎春只觉得头上有乌鸦排队飞过,看来孩子的爹除了寡言,还有些慢半拍啊。许是身下的炕烧得太热了,她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打几个转就睡着了。

夜里,她迷迷糊糊喂了两次女乃,再听到孩子猫咪一般的哭声时,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葛大壮正姿势僵硬地抱着孩子,一抹调皮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使得他原本英俊但稍显刚毅的面容又多了三分温暖慈爱。见孩子高举着拳头,他还会低下头,用脸颊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表情满足。

迎春望着这对父子如此亲近,不知为何,眼圈突然就红了,无数酸涩的往事在她心里荡漾。

那些孤单寒冷的童年岁月,彷徨无依的成长时光,她曾多少次期盼,有朝一日能找到一个好男人,组建一个完整又温暖的家。她要生个可爱的孩子,撒娇喊累,赖着老公换尿布、抱孩子。

没想到虽然换了个时空,但她的愿望却在这一刻实现了,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可怜她前世孤苦,特意补偿她的吧。她闭起眼睛,极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在这个梦想成真的时刻,她应该欢喜大笑才对。

葛大壮扭头看过来,只见两滴清泪正从迎春眼角滑下,那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每颤动一下都像大石,压得他想叹气。先前诸事暂且不说,如今她为自己生儿育女,若是再委屈她就真有些说不过了。

他放开孩子下了地,转身便出门了,迎春闻声睁开眼刚要喊他,孩子却闹了起来。于是她赶紧起身侍候这个小祖宗,待忙完,小姑葛妮儿又赶来照料她们母子。

迎春吃了早饭,又同葛妮儿说了一会儿话,还是不见孩子的爹进来,忍不住问道:“妮儿,你哥干什么去了?”

葛妮儿手里正端着针线筐翻捡绣线,随口应道:“他说要上山打一只野鸡给你炖汤喝,一会儿就回来。”

迎春皱了皱眉头,没再多问,没想到葛妮儿嘴里的一会儿变成一日,葛大壮还是没回来。

葛妮儿去院门口看了无数次,最后只能苦着脸安慰嫂子,“嫂子,我哥应该是回来之后又去谁家串门了,我这就去喊爹和二哥,让他们去村里找找。”

“好,你去吧,不用惦记我。”迎春心里十分紧张,虽然她和葛大壮暂时还没生出什么感情,但好歹也帮他生了孩子,若是他出了事,留下她和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葛家村本就不大,不过七、八十户人家,从村头找到村尾也不过半个时辰。

葛妮儿走去前院拉着刚要睡下的老爹一起去,她一个姑娘家,不好独自出门走夜路。葛老头还想喊二儿子一起,可是却被王氏硬是拦了下来,而且说的话很难听,把葛妮儿气得拉着老爹就走了。

迎春抱着儿子在自家门内隐隐听到几句话,皱着眉头坐回炕头等葛妮儿的消息。她心头压着事睡不着,夜里头孩子闹腾了几回,她喂了女乃,这小子就又安生了。

眼见窗外的天色已是蒙蒙亮了,迎春开始有些急了,怎么葛大壮没找到,又把葛妮儿也搭上了。她抓过炕边的蓝布大袄,把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后,就要出门去。

结果才刚推开两扇木门,就见葛妮儿远远跑来,双手撑着膝盖在廊檐下喘着大气。许是一夜未眠的关系,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盘着的小辫子散了,鞋履上沾满了湿泥,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白霜,显见是在外面奔走了很久。

迎春赶紧上前扶着她心疼地问道:“怎么累成这个样子?你哥呢,还没找到吗?”

“嫂子,我没找着大哥。村里所有人家我都去过了,谁都没见着大哥。刚才爹又去山里找了,你别着急,马上就有消息了。”葛妮儿生怕嫂子急出毛病,赶紧安慰两句。

迎春皱了眉头,低头看看怀中孩子熟睡时还不忘咂咂嘴的模样,心里越来越沉重。今日是孩子的洗三大吉之日,若当爹的不在,如何举行各项仪式?况且亲朋邻里一来,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闲言碎语呢,再者,她也真担心孩子的爹。

眼看着日头跃出东山顶,山林间的浓雾也散尽了,葛大壮还是没有回来,反倒是破旧的院门被叩响了。

王氏显然和其他葛家人不同,她气色很好,显见昨晚一夜好眠。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大袄,头发用一块浅色的帕子包了起来,耳垂上还戴了一对银耳坠子,看上去倒似对这次的洗三礼慎重得很,她身后则跟了七、八个村里的妇人。

迎春站在屋门口,看见去开门的葛妮儿神色尴尬,就猜到这位必定是从她清醒后,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婆婆了。

这时王氏因为小女儿把她堵在院门口而来了火气,捏着帕子叉腰骂道:“死丫头,堵着门做啥?”说完,她又远远望着迎春,大声数落,“还有你,不过是生了个小崽子,脾气却见长了?婆婆来了,也不知道迎一迎?和你家的闷葫芦一样,十棒槌打不出个屁来。”

葛妮儿生怕嫂子和老娘吵起来,赶紧扭头喊道:“嫂子,你还没出月子,别吹了风,落下病根,抱着小侄儿进屋去吧,我招呼娘和婶子们就行了。”

迎春想了想,左右这些人也没有熟识的,于是点点头就进里屋去了。

葛妮儿侧过身,请了老娘和一众亲戚进了堂屋。

王氏心头憋了一股火气,四下扫了一眼简陋的屋子,尖着嗓子编排,“也不知道整日躲在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开个门都这么费劲。”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别说是葛妮儿,就是那些进门的妇人也觉得不妥。有个媳妇忍不住开口说了公道话,“婶子,你可别这么说,大壮昨晚一夜未归,大壮媳妇守好门户也是应该的。”

昨晚睡得很沉的小媳妇听了这话,忍不住好奇地问:“咦,大壮哥去哪了,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是啊,妮儿昨晚挨家走了一趟呢。大壮平时看着很稳当啊,怎么一声不吭就不见人影了呢?”另一个媳妇也开了口。

乡间日子本就无聊,如今葛大壮的失踪正是个好话题。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心地善良的人着急地问两句,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说话就不太中听,一时之间差点把葛家本就破败的屋顶掀了起来。

王氏想起这会儿还在找儿子的老头子,心里更是气恨,嘴角挂着冷笑,脑袋乱摇,晃得耳垂上的银坠子叮当响。

好不容易等众人声音渐小后,她才尖声说道:“不是说那闷葫芦上山去了吗,这样的天气,找也是白找了。许是早冻死在哪个山窝,被野兽啃吃了。闷葫芦克死了亲娘,闷葫芦的小崽子更厉害,生出来不过两日就把亲爹克死了。我看这洗三也别办了,都离远点吧,省得被连累了。”

葛妮儿原本还以为老娘打扮得这么隆重是看重孙子,这会儿一听才知道她明明就是来说风凉话的,心里忍不住也有些气了。本是一家人,外人都没说得那么恶毒,当婆婆的居然先跳出来了,这不是上赶着送了笑话给人家看吗?偏偏她是女儿,也不好喝斥亲娘。

院子外面又走进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妇人正是葛家的姑女乃女乃,因为同住一村,所以也早早赶来帮忙。方才进门时,葛大姑正好把王氏的话听了个正着,气得开口斥骂,“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大清早的,就是再怎么不喜大壮也不该咒他啊!赶紧滚回家去漱漱口,清清你那张臭嘴。”

“你!”王氏被小姑噎了两句,觉得丢了脸就挽起袖子想要动手。

其余众人也觉得王氏过分了,纷纷拉着她劝了些好话。王氏其实也知道自己理亏,又知自家小姑也不是好欺负的,于是又骂了几句话,勉强挽回些颜面也就作罢了。

葛大姑也不理会她,放下手里的一篮鸡蛋就打算去看看孩子。可是就在这时,不知谁扭头望向院门口时有了大发现。

“大壮回来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涌到门口。

迎春在里屋听见动静,也赶紧跳下炕,透过窗缝往外张望。只见葛大壮站在院子里,昨日早晨出门时穿的那套粗布袄裤已被刮破了许多处,露出丝丝缕缕的旧棉花,有几处还隐隐透着血迹,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但他的肩膀上扛了一头肥硕的野猪,不必说,这一日一夜他必定是耗在这头畜生上了。

葛大姑很疼爱这个寡言又懂事的侄儿,上前拉着他打量半晌,确定没有什么重伤,这才说道:“大壮,你可回来了,下次出门一定要说清楚,否则有人恐怕要把你儿子命硬克父的名头传得十里八村都知道了。”

大壮皱起眉头,目光扫向王氏,带了一丝厌恶。但他依旧没有发作,反倒指了地上的野猪说道:“我上山打了头野猪,等会儿拾掇好了,就给今日酒席添个菜。”

王氏本来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板上,这会儿一见野猪,眼珠子就黏了上去,再也挪不开了,“别动,大家都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动手呢?抬到前院去,我来处理就成了!”她欢喜得直搓手,那殷切的模样好似方才说出那番刻薄话的不是她一般。

众人见她这个模样,脸色都有些不好。农家人日子过得清苦,今日来凑热闹,能吃顿肉菜,自然都很是欢喜。不过,王氏是村里有名的小气鬼,野猪若是抬去前院,别说肉了,恐怕连猪毛大家也捞不到一根。

众人纷纷望向葛大壮,希望他能说句话。

而葛大壮果然也没让众人失望,反手从后背抽出一把柴刀,当先把四只猪蹄卸下来递给葛妮儿,“先炖汤。”

葛妮儿虽是没出嫁的闺女,但平日也听过村里婶子们说过猪蹄汤能催女乃,于是赶紧抱了猪蹄跑去厨房。倒不是她如何勤快,今日因为这野猪,自家老娘必定要大闹一场,她夹在大哥和老娘中间为难,还是避开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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