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不改 第三章

作者 : 朱轻

第二章

壶儿镇的陈府,今日真可谓是蓬荜生辉。

陈老爷与他的十几房妾侍全都剃成了光头,大光头、小扁头、男光头、女光头……一众人聚在一起时,直晃得人眼晕。

书房外绿衣红绦的捕快已经封锁了现场,在被陈老爷连珠炮似的控诉、抱怨,外加咒骂洗礼完毕后,修弥也走出去和同伴会合。

他一出来,刚从上京调来的新捕快宁安立刻凑了过来。

“修大哥,你可出来了。”

“嗯。”修弥稍稍颔首。

“陈府丢的那点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竟也值得他不依不饶,真是个只吃不吐的老貔貅!”宁安不屑地轻哼,片刻后又笑了起来,“哈哈,九牛一毛?他哪里还有毛,连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妾侍都成了秃子……哎哟,笑死我啦,真是解气。”

修弥看他一眼,“再不破案,恐怕我们也要被县老爷剃成光头。”

宁安脸色变了变,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八起盗窃案,每一次都是偷得少、毁得多,而且每一次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受害人的头发给剃了。破案的期限已过,若不是案件发生得太密集,衙门缺人手,他们这几人早就被那位脾气暴戾的县太爷给处置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失窃现场。

陈府库房失窃,金银财宝丢的不多,但却全被毁了。

修弥随手拿起了一柄黄金匕首,只见匕首上镶嵌的名贵宝石都被抠了下来。这让他有种作案人不为图财,只为捣乱的错觉。

站在他身边的宁安还在嘀咕道:“修大哥,你说这伙人到底要干什么呢?不图财、不害命,光和人家的脑袋过不去做什么?”

有人附和道:“是啊,还专找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下手。”

这一个月来,壶儿镇里的光头人数直线飙升。

修弥亦是觉得奇怪,自从六年前离开荐福寺之后,他已经有些年没看到这么多光头了。当年他自请离开佛门,是对自己的惩罚,亦是想要离那伙妖女远远的,所以才不远千里地跑到位置偏远的壶儿镇来,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一名捕头。

转眼间他入行已有三年。

这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案件他也破了不少,却唯有这件最奇怪。

其实本来也不用拖这么久,他办案很少有过了期限的时候,可这一次中途被县老爷派去外城办事,一走半月,这才耽搁了。如今作案人越发猖狂,他也不得不多花些心思。

思忖间,站在一旁的宁安还在乱揣测,“难不成是有收集头发的癖好?”

“不要瞎猜了。”修弥将手中的匕首塞到宁安的怀中,“好好找线索。”

言罢转身,还未来得及迈步就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修弥先是觉得胸前一热,混杂着茶香的女人气息令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忽然浑身一震,接着便月兑手将那人给推了出去。送茶来的婢子摔倒在地,手中的托盘与茶杯更是碎了满地。

修弥惊魂未定,胸襟上的捕字被茶水打湿。

“对不起,捕爷……奴婢……”那婢子一见自己撞上了那位传说中的铁面捕头,吓得立刻上来想帮他擦干。

可谁知小手刚刚凑近就被修弥条件反射似的拂开,“别碰我!”

婢子打了个激灵,似乎要被吓哭。

宁安忙将修弥拉到了一边去,然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那婢子给拉走了。

“修大哥,你没事吧?”他来壶儿镇也有段时间,这还是第一次见修弥发这么大的火。

修弥脸色铁青、气息未定,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失态而略显尴尬。他轻推开宁安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宁安满头雾水,忍不住好奇又拉过另一个资历稍深的捕快,“修大哥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忽然就变脸了?”

自打调来壶儿镇衙门之后,宁安就对这个看起来很酷的捕头老大很是敬佩,觉得他少言寡语、内敛稳重,而且功夫好、智商高,最主要的是一身正气,不仅洁身自好,还雷厉风行地纠正了衙门中的不正之风。所以他应该不是那种被洒了杯茶就发火的狂傲之人啊。

资深捕快见修弥走远了才说:“修捕头讨厌女人,特别讨厌,你以后也注意着些。”

“你的意思是他不喜欢陈府的……”

“不,所有女人。”

此时修弥已经走出了陈府,可即便没有亲耳听到,他也猜得出来自己的手下会如何向宁安解释。

是的,他讨厌所有的女人。那一夜的罪孽早就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并在这六年之间盘根错节、生长成树,蜿蜒的枝蔓将他的心罩得密不透风。只要有女人靠近,残存的记忆碎片就会飞出来割断心房外的藤蔓,紧绷的蔓条倏然断裂,瞬间抽痛他的五脏。那种又悔又恨的痛,会让他下意识地抵御。

回到衙门的监狱之后,修弥立刻月兑掉湿了衣襟的捕头服,丢到一边。

“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那个姓陈的有得啰嗦呢。”留值的捕快懒洋洋地问。

修弥未答,取了备用的衣裳换上,兀自走到监狱附的小内间里去。

内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他本想去歇歇,可走到床边时身子倏地一晃又停了下来,那反复在脑海中出现的一幕再次跳了出来。

六年前,也是在这样一张简单古朴的木床前,刚从方丈处请罪而归的修弥看着那床单上的一抹嫣红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那时,涉世未深、满心佛旨的他并不知道那抹嫣红代表了什么。可如今六年已过,他虽然洁身自好,但也难免被世俗沾染,了解到一些男女之事。所以现在的修弥很清楚,那夜给自己下药的妖女,竟然还是个处子。他想不通,这个妖女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竟会搭上自己的清白来陷害他?

不过不管她居心如何,自己最明智的选择还是躲得远远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能与全世界的女人自动绝缘。

往事的记忆令修弥变得有些焦躁。他甩了甩头,利落地盘膝坐上床,而后开始阖目打坐。

同时,在城内的另一头,一条乌黑的辫子轻盈一甩,在空中划出一抹漂亮的弧度。

一般人瞧了,难免会揣测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能蓄出这么漂亮的长辫子来,那姑娘的小脸儿是不是比这头发还美呢?可谁想到下一刻,那漂亮的辫子就啪的一下被摔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有男人不悦的声音响起来,“他娘的,爷爷让你编个假发,你就给爷爷做出这么个玩意儿来?你说,我一个老头子,戴个辫子出去找男人啊?”

“不、不是我要这样做的……”

“那是谁让你做的?说!看爷爷不拿这破辫子抽死他。”

秃老三正发着飙,就听屋外传来一声轻轻软软的女声,“三舅舅,是我让他做的。”

他挺着气鼓鼓的圆肚子猛地转身,结果在看到来者的瞬间火气就咻的一下子放没了。

正提裙而入的年轻女子着一袭苏锦掐丝石榴红的翠烟衫,和一件散花水雾百褶裙。云鬓额发之间只以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为缀,衬着她颈间的璎珞圈,更显得女子顾盼生姿、容色倾城。最吸引人眼球的还要说她的那双眼睛,玲珑剔透、灿若星辰,总是蕴着狡黠。

秃老三拍拍肚子,口气软下来,“小十二,又拿舅舅开玩笑。”

兰妙言弯腰捡起地上的假辫子,嬉笑着凑过来往秃老三那地广发稀的脑袋上比划,“我觉得满好看的呀。”

满脸皱纹纵横、肌肉横飞的秃老三突兀地顶着一条少女辫子,那画面简直美出新境界来。兰妙言围着他转了圈,一边夸好看一边笑得打跌。

秃老三瞄了眼跪在地上明显已经笑到颤抖的人,气瞬间不打一处来,扯下辫子就朝他抽过去,“笑个鸟!”老子治不了兰妙言,还治不了你吗。

那人被抽了一辫子,瞬间老实了。

秃老三攥着辫子坐回去,老大不高兴地咕哝道:“之前明明说剃下来的头发都给老子做假发的。”他早该猜到兰妙言这妮子不会这么好心的,从小到大她就有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恶趣味。不过既然不是为了给自己做假发,那她好端端的把人家剃成秃瓢干什么,难道这又是她的新兴趣?

秃老三模模自己脑袋上的毛,也有些担心自己这几根为数不多的毛发。

“小十二,我听说他回城了?”还是扯开话题为妙。

“嗯。”兰妙言甩着发梢的动作一顿,“正查陈家的那个案子呢。”

“差不多就动手吧,妳表哥那催得紧呢。”

若不是因为六年前修弥在兰妙言身上种下恶果,楚匀才不肯由着兰妙言胡闹。如今恶果越长越大,花销也就越来越多,所以兰妙言找准了表哥的七寸,以讨要赔偿为由,带着一大帮人跑来壶儿镇捣乱。

“嗯,我也不想再拖了。”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能查到咱们这来?”

“查不到也没关系。”兰妙言托着香腮,嫣然一笑,“他在哪里,我们找上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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