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大同湖 开幕式翻空出奇

作者 : 凌之仁

内荆河在抓头沟这块风水宝地碰了一个钉子,于是在它的某一段不情不愿地拐了一个椭弯,像煞了古代那朝服衮衮、位极人臣的阁揆头上的乌纱。大同中学就蹲在这顶帽子的顶端。河边有挺拔的菖蒲、茳芏展示它们宁折不弯的气节,亦有莪蒿和金丝草卖弄它们的妖媚,而蓼吊子那水粉一般的花棒桑葚样地点缀其间,弥散出阵阵幽香;戴胜和翡翠鸟往来穿梭,窃香掠美,讨好卖乖,最是风光无限。对岸的大沙湖更是茑萝片片,绿海翻卷,杜宇声声,花鸨弄情,浑如一幅泼泼洒洒的水墨画。

所以呐,得了地利的大同中学俨然成为了大同湖的风景名胜。当然喽,最其重要的还是在于它的功能本身。这年光,虽说没有黄金屋,虽说没有颜如玉,虽说没有千钟粟,成群成群的家长、学生总还是趋之若鹜。一些人不肯被浊浪掀天的时代潮流所裹挟,不肯辜负那大好的青春韶光,究竟也还能充实他们的精神;一些人公子王孙般地优哉游哉,虚掷光阴,到头来,倒也多多少少地搽上了一层金粉。

大同中学是一所完中。危高岩一到,就分到高中,还干上了一(6)班的班主任。只是,这个班好生了得,乃全校知名的重灾区。高一也就六个班,排行老幺,自然是忝列榜背、叨陪末座的意思。人称老冬烘的方溟老师,几次差点晕倒讲台。就是杜睿、周丛国两位号称“实力派”的科任,也屡次在会上一耸肩,一摊手,潇洒得不行。但是慢着,若干位老师合伙把一个班级搞烂,你还潇洒什么呢?闹成这种局面,一边是老师,一边是学生,若是给这亘古不变的不等式去求解,照理应该得到两个根:一、尔曹太过顽劣,朽木不可雕也;二、……我辈着实我能。只是,因了某些中国人传统的思维定势,这第二个根是要归之于“无意义,应舍去”这一档的。

年轻人无有不自负的,尤其那小有才气的家伙。好在危高岩自负惯了,当时,他是不假思索就一口应承,连领导都吃惊不过,好心提醒,介绍班级的难境,他却连连说:“没关系没关系。”

危高岩或许确乎自有一套法子,所以和学生倒是特搞得来。这不,第一次进班亮相,就遭到了热烈欢迎——黑板上亮出了横幅,白底,彩边,还是美术字,书法不错,道是:“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危高岩拧了眉头,假作深沉地欣赏一番,心里冷笑:这种小不点!便去右下角注了出处:“——曹雪芹《红楼梦》。”随即横了粉笔,铁画银钩,飞龙走凤:“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才刚刚开始。”自行划了一横,然后是个括弧:看来是留难于学生的。

“咦哟,好潇洒,好帅呀!”

“听说满厉害呢,血气方刚的!”……

是那种故意压抑着的假嗓子和使劲扭曲着的怪腔调,明明为的是让你听到,却偏偏装作生怕听到的样子。随即便是嘁嘁的窃笑。

危高岩不惊不咋,一张脸挂在脖子上,容止笃定,像冷峻峭拔,又像冲淡平和——就这么摽着。渐渐,倒也静了下来。一会儿,他才半真半假地开腔了:“乱纷纷之中,我登场了,带着我信奉的格言。你们的格言,我解读了;我的,谁来注个出处?”便睁大眼,扫视一遍,作殷切状。

下面骚动了一会,到底无人应阵。危高岩浅笑一下:“怎么,还得我自行了断?”就随手填了括号,极不情愿的样子,可是,心里头那个乐呀!别的不说,单列夫?托尔斯泰这名字,就够这帮小子喝一壶。果然,小的们一愣一愣,个个麻了爪子。

这么借题一发挥,危高岩心里更加有底,就严肃起来:“我了解,过去,你们怎么玩弄方老师的迂执,怎样欣赏他恨铁不成钢的痛苦,有怒无威的光火……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才刚刚开始。”

下面就议论开,有人“哦”了一声,大悟的样子。

“有些人,过去在老师那里,可能形象不佳。不过,我对陌生的名字不感兴趣。我这里,大家都是白纸。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俨然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派头。

新角登场,念过定场诗,危高岩漏不掉这头一招——自报家门,于是,他响亮而刚性的名字就威威赫赫地立在了黑板的上方。

一个清雅的声音响起:“这名字很豪气,不过很危险,峣峣者易折呀!”

这句话很文气,因为一个老人和他老婆的通信全国学习,很有名,所以强些的学生都记得。女孩的声音才落,众人大笑。危高岩也忍不住笑起来,斜睨了那个女生一眼:“白洁,名如其人,很美嘛!不过也很危险——真是无独有偶啊——皎皎者易污嘛!”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都拧了脖子去找白洁。白洁吃不住,脸色就要发红。危高岩忙拿双手虚按几下,又装做大吃一惊的样子:“我真真闹不懂,这么朝气蓬勃的班级,怎么就送顶重灾区的帽子?啊?你,你,你,”示指就心电图扫描一样,上上下下地抖,“一个个充满灵气,怎肯甘居人下?……我要跟大家一道,把这顶帽子掼下来!”

“欢迎!”一个颀长的男生霍地站起,带头鼓起掌来,全班立即掌声雷动。孩子们血涌到脸上。危高岩也满面红光,朝那位男生赞赏地点点头,情动于衷地说:“同学们的上进心感染了我,由此我推想,我们班原来倒霉受气,遭人白眼,责任确实不在——至少不全在我们大家呀!”

下面便躁动起来,唧唧喳喳,啧有烦言。危高岩立即山回路转,奇峰突兀:“我很欣赏冀小勇同学。”他指了指刚才的高个子。大家一愣:怎么才刚进班,大家的名字他都知道?危高岩心里直乐:小的们,这点名堂都玩不转,我还揽这个瓷器活吗我?

“我宣布:冀小勇任本班班长;白洁,学习委员。大家欢迎!”掌声立即爆响。一忽儿,又稀落下来,迟疑的巴掌声似乎酿出一个疑窦:哪有这样选班委的,即兴似的,还半拉儿?——新鲜!不过,唯其新鲜,才愈发过瘾。

平心说,这个开幕式虽说算不得大块文章,倒也别开生面。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这头都开好了,往后去,自当是好戏连台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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