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七书之却月 45、酒场对决

作者 : 导弹熊

陈嵩把玩了一阵斛律征的酒壶,斜着眼睛看着斛律征。

“这么贵重的酒壶,谁送给你的?”

斛律征不做声。他躺在一块棕垫上,枕着双手,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晃悠着,闭着眼睛,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们的神情。

不过他也明白,真要想杀他,在岸上就杀了,没必要带回船上给吃给喝还给洗澡水。只是他不明白晋军留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嵩把酒壶放回斛律征身边,随口说了一句:

“我看你骑马射箭功夫一流,但是看这么精巧的酒壶,估计酒量不行!”

斛律征腾就坐了起来。说一个鲜卑牧人酒量不行,就像是说他搞不定女人。斛律征的酒龄要从五六岁算起,夏天喝酒解暑,冬天喝酒取暖,游牧生涯一半沉醉,征战岁月大抵微醺,三碗下肚射箭不偏,一囊喝光骑马不倒,全身血液都是酒味的,这个南蛮子居然敢质疑他的酒量!

“你不要胡说!我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水都多!”

陈嵩微哂。

斛律征觉得这个笑比直接说他吹牛更侮辱人。

“你不服气?不服气我们就比一比!你要是真的是汉子,就不要像战场上那样靠人多,我们两个一对一!”

陈嵩坐在胡床上,懒洋洋往后一斜身子:

“以比,但得先说好,赢了怎样,输了怎样?”

斛律征月兑口而出:

“我赢了你们放我走,让我把阿薄干将军的尸骨带回去。输了的话,你们千刀万剐我不出一声!”

陈嵩撇撇嘴:

“赢了就照你说的办,输了嘛,我们也不想杀你。千刀万剐俘虏,这种事只有阿薄干才能做出来!”

斛律征很不爱听,但又不得不承认阿薄干的确做过这样残忍的事情,纠结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陈嵩眼睛望着舱顶,一字一顿:

“你要是输了,就得老老实实加入晋军!”

陈嵩在看到斛律征箭法的时候,就已经动了惜才之心。王师北定中原,拿下关中后,主要的敌人,就是柔然和鲜卑了。晋军如果不能迅速成为一支善于骑射的军队,就没法和这些马背上的敌人周旋。他曾经听军中文人讲掌故,说汉代的卫青、霍去病为什么能有那么旷世绝伦的战功,就是因为汉朝几代养马,愣是把中原的步兵,改造成了骑兵。没有这个条件,怎么能千里迂回奔袭,一次次抄了匈奴老窝呢?

陈嵩好强,当幢主就必须统领最强的幢,当队主就必须摔打出最强的队,现在受命组建飞骑队,那么这个飞骑队就必须是真正来去如飞的快速部队,他想让斛律征做骑射教官。

斛律征自然无从知晓这个南蛮的花花肠子,他只知道这和胡汉战争无关,而和被侮辱的酒量声誉有关。胡人直来直去,愿赌服输,既然赢了以为所欲为,那么输了自然也得任人摆布,更何况一个鲜卑酒肚子怎么能输给一个莲子羹里泡大的南蛮女圭女圭。想了想,一咬牙:

“那就这么说定了!”

陈嵩招呼一声,两个士兵从门外抱进来两坛酒,另外几个士兵提进来一个大食盒,转眼把下酒菜摆满了矮几。熟牛肉、花生米、熏鸡、香肠,卑之无甚高论,但各个都堪称酒场子上“奉陪到底”的招牌好料。

士兵们揭开其中一个坛子的泥封,船舱里顿时弥散着酒香。

两个碗。

一人一个。

不行令,不猜拳。

我喝你必须喝。

谁先叫停谁输。

谁先倒下谁输。

没有花哨玩意儿,就是硬碰硬量肚子。

陈嵩说完规则,用探寻的眼光看了一眼斛律征,意思是你觉得咋样?

斛律征二话不说,拿起一碗咕咚咚喝干了,而后用手抓起一大片熟牛肉大嚼起来。酒很甘冽,牛肉醇香,对面要不是敌人就好了。

陈嵩也干了一碗,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细细地研磨。

斛律征一口气喝了五碗,陈嵩不急不慢地跟了五碗。

六对六。

七对七。

八对八。

第九碗下肚后,斛律征觉得身上热,月兑下皮袍,光着膀子。陈嵩依然穿着战袍,端端正正地坐着。斛律征突然举得好笑:

“你们南人喝酒都这么闷吗?”

陈嵩说不闷的,我们弟兄们喝酒都大呼小叫闹得很凶。斛律征说对呀,弟兄们喝酒就应该大呼小叫闹得很凶嘛!

陈嵩说我和你不是兄弟。斛律征把眼睛一瞪,打仗的时候是对手不是兄弟,喝一坛子酒的时候就是兄弟了嘛!

陈嵩说那么兄弟你觉得该怎么闹?

斛律征说我们鲜卑弟兄喝酒都唱歌的。

陈嵩说那你就唱好了。

斛律征端起第九碗喝了,陈嵩奉陪。放下碗,斛律征拿起筷子,敲打着装牛肉的大盘子,清了清嗓子,悠长地唱起来:

长风带雨过阴山啊

青草雨水养

青草一年两死生啊

骏马草上长

鲜卑男儿在马背啊

张弓射豺狼

鲜卑女儿在毡房啊

扬鞭驱牛羊

牛羊朵朵如白云啊

草原阔如天

鲜卑神种天上来啊

长歌征四方

歌声雄浑而萦回,沉郁而嘹亮,像是附体于一只鹰隼,忽高忽低地掠过草原,掠过穹庐,掠过弯曲明亮的河流,掠过白雪皑皑的山峰,掠过鲜卑人在劳作和征战中绽放出的深深的自豪。陈嵩在斛律征脸上看到了一种高贵的沉醉感。这个骑士,突然被来自歌喉里的光照亮了。

歌声停住。

斛律征朗声大笑,乘兴喝了第十碗。陈嵩跟着喝完以后,站起来一抱拳:

“兄弟我不会唱歌,但是会舞剑。这把筷子就当是剑啦。”

陈嵩没有学过舞剑,甚至也没有专门学过剑法,在他看来,所有那些花哨玩意儿在战场上都没用。真正有价值的,就是两样,第一是速度快,第二是力量大。速度快了力量就大,力量大了才能加速。刺、劈、砍、挑、抹、削种种动作,任何一个,只要快而有力,就都是致命招。至于舞剑,无非就是把这些动作编成串,毫无停滞,毫不拖沓,行云流水,雨燕穿云地走一遍,再加上跳跃和翻腾,就非常炫目啦。而这些要领,对一个曾经被称为“陈猴子”的人来说,始则无师自通,终则炉火纯青。

当他在五步之外纵身飞起,无声地滑翔一小段后落在斛律征眼前,瞬间就恢复到席地盘腿姿态,筷子刺穿一片牛肉,牛肉转眼进入嘴里,一碗酒跟着灌下去时,斛律征呆了。

这个你应该教给我。

你的酒还没喝。

斛律征赶忙端起来喝完,而后一抹嘴,这个你真的应该教我。这个比我们的胡舞好看。

你唱的那首歌也应该教我。那个比我们南人软绵绵的歌好听。

好,我先教你唱歌,你再教我舞剑。

这个好说,先喝酒!

十一碗对十一碗。

十二碗对十二碗。

兄弟你不对,你不应该割了我们阿薄干将军的脑袋,他对我挺好的。

兄弟你不知道,你的阿薄干将军杀了我们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弟兄,还把其中一个凌迟了。兄弟我要不是命大,也死在那天,今天就没法和你一起喝酒了。

你说的对,阿薄干将军不应该杀你,这绝对不行!杀了你,谁教我舞剑啊!

不该杀我,难道就该杀我那些落难的无辜弟兄吗?我们走水路,你们走旱路,各不相干嘛!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阿薄干将军是不该杀落难的人。

兄弟你那天射了我一个弟兄两箭,其中一箭正中前胸,你知道他为啥没死吗?

为啥啊?

因为你的箭射穿了他的铠甲,居然没穿透他的胸肌。

天哪,他怎么会有那么厚的胸肌。

他是个铁匠,打了十几年铁,把自己打成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喝酒!

十二对十二。

十三对十三

一坛对一坛。

舱外的士兵听到舱里一阵歌,一阵踢腾,一阵笑,一阵哭,不知道陈队主和这个鲜卑俘虏到底在演哪一出。

最后听到陈嵩叫他进去。

看到两个酒坛子都空了。

陈嵩的舌头已经很大了,但还是拼命把话说清楚:

斛狐狸兄弟,你还想再来一坛吗?

斛律征努力撑着不倒下,但整个人就像风中的蜡烛火苗,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晃。他伸出一只手,好像要说只管拿来接着喝,但一瞬间就像大河溃坝一样喷吐出来,随后一头栽倒,脸埋在一桌子狼藉的食物中。

陈嵩撑着,示意士兵把斛律征扶正了。

“斛狐狸兄弟,你看看到了,是你先倒下的,明天酒醒了不许抵赖”

“狐狸兄弟”闭着眼睛,用“狐爪”捶了捶胸,意思是宁死不赖,然后就沉重地歪倒在一边,士兵拉都拉不住。

陈嵩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随之轰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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