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自在彼岸花开 第5章 夕阳醉了②

作者 : 转圈子

白色奥迪由远及近呼啸驰来,冲至老黑狗身后不到两米,一个侧转急停,宛如一匹受惊的奔马突然被驭手死死地勒紧了缰绳,愤而扭头,踏地长嘶。引擎熄了,车大灯却依然亮着,像两条又白又长的胳膊,穿过毫无遮拦的薄暮,极力地伸向海天一线处。想挽留醉去的夕阳吗?哈哈,可惜晚了一点点,四周的海浪正传递着夕阳沉睡海底的鼾声。

来了就好,稍悬的心顿时放下。哪里是她说得二十分钟,多出一倍都不止。天已黑,只海尽头泛着些许微光。

心下感概,唉,你说咱中国人干嘛都喜欢往大城市挤呢?就算大城市信息快机会多物质丰富文化繁荣,但是否就一定是与你两相适宜的梁园?

当你裹挟在浩荡人群里蜂拥而入时,是否已然精确计量了自己的机会成本,抑或根本就是如昆虫般不知所措的趋光盲从?当大而无序的规模追求成了标榜成就的唯一出口,不得不在各种地标建筑阴影里左冲右突的**丝们,你们是否真能顺畅地找到自己的人生出路?早出晚归行色匆匆的男女们,昨夜,你们是否能倾情体会生活本应有的质感;今晨,你们是否又能深情回眸一下彼此正被侵蚀的容颜?

我兀自胡思乱想,没注意她已到了身前。“还没喝就晕了?不会是等急眼了吧?”她伸手在我眼前晃动着。

“嗯——”我回过神了,索性哆嗦起上下牙关,装出可怜兮兮的声调:“饿,饿啊,冷啊,行,行行好吧——给点温暖吧。”边说,边坏笑着作势要往她怀里靠。

她赶紧侧身,笑着伸手往我肩上一推,嗔道:“滚——”

我立好身形,跟着她哈哈笑起来。

“这儿就剩西北风了,要不,咱还是换个地儿吧?”

“那你说个地儿吧。”

我略四顾了一下,玩笑道:“这不远处有一个度假村,海鲜不错。关键旁边还有海景房,哈哈,一条龙啊。”

想是已习惯了我的油腔滑调,她不予理会,径直开车去了。

那家海鲜楼并不是特熟,但也去过不少回了,路上用手机定好了包间。进去后,我对服务员说我们不下去点菜了,就对着餐单点,点好后,把活物拿上来瞅瞅就行。

“澳洲龙虾吃么?天九翅呢?”

见她都摇头,我笑着把餐单推给了她,“这儿最贵的有三样,澳洲龙、天九翅,还有就是长江刀。两样你不吃,刀鱼这季节又没有,哈哈,这我就踏实了,交给你了,你就可劲儿点吧。”

话音刚落,她和边上的服务员都忍俊不止。

她冲我一耸鼻尖,笑着接过了餐单,“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男人。”说罢,认真地看着餐单,点起菜来。

我点起了一根烟,眼角余光透过烟雾静静地落在她和服务员的对答上。这妞儿真不错,大气、自然、不造作,这会儿她就是把那三样全包圆了,我眉头都不带皱的。

男人、女人和钱,三者其实既复杂又简单。如果一个女人,男人花钱就能搞定,那他绝对乐得不用再花心思了;而如果一个男人,心里装满了钱,那女人定然拂袖而去,因为她已寻不见自己想要的位置。

猛地想起了后备箱还躺着那特制的二锅头呢,赶忙起身说拿酒去,你的伏特加呢?

她拉住我,说:“逗你玩儿呢,哪能老是那么掺着喝,不怕喝残了?今儿就喝点这儿的黑标吧。”

可惜了我一上午的大好时光和一番手脚,唉,更可惜了我那两瓶柔情似水的二锅头。

一直认为,酒是迄今为止最值得人类沾沾就自喜和既可歌又可泣的发明创造,它不仅最具灵性,也最通人性。比如伏特加兑二锅头,一入喉就觉得是刀枪齐举,喝得是风尘征战的意思,可浓烈,亦可惨烈,乃至壮烈;而黑标,入口醇厚绵长,喝得是悠悠岁月的意思,可从今夜的春暖花开喝成明朝的翻江倒海,后劲十足。

而这次,我们喝得正是后劲十足的黑标。

酒菜上齐了,她却无须我费尽心机地去套她话儿,大大方方开门见山地道出原委。

原来,她竟然是我们镇上老唐书记的三丫头,叫唐双儿。她大哥,也就是那个比我早了十几年迈进b大的,叫唐水根;二哥叫唐火根,还有一个小弟,叫唐宝根。

“其实你第一次来酒吧我就认出了你,那些年我爹老是拿我大哥和你,冲我和我小弟说事,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明白个中原委后,顿时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第一反应当然是暗自庆幸,幸亏自己行事谨慎,那夜能及时勒马没越雷池,否则这小三十年在家乡人民心目中积攒出的那点儿名声可算是全毁了。道声好险后,第二个反应便忽忽悠悠无法按捺地袭上了心头,就是那种下不了手急得直搓手,搓手也不能让人发现,还得笼在袖子里干搓的惆怅。

女乃女乃的,这一转眼,红尘陌路中好端端的一旬水莲花,怎么就能变成兔子窝边的四季常青藤呢。

“你大哥才是真本事,呵呵,我那叫狗屎运。”我有意识地开始一点一点地剔除言谈举止中的江湖痞气,就像一条原本在水中游弋的鱼儿被拎了上岸,还得自个儿动手揭自个的鳞片,浑身都不自在,揭得蛋都生疼。

“你不是在咱镇上读的书吧?我怎么那会儿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切,你那时一对大眼珠子就跟大蛤蟆似的只会望天,眼里还瞧得见谁呀。我就在你隔壁呢,文科班的。”她含嗔带笑地挖苦道。

确实,那时不光学习拔尖,还跟着我父亲练过几天拳脚,自诩文武双全,少年轻狂,狂得就跟眼吧前的那些土豪一般,没谱没边的。她这一提,自己想想,脸上也觉得有点儿火烧火燎的,我只好陪着笑脸,囧冏地模模鼻子。

“哎,我说,你在b大学得什么专业?怎么现在跟街边小流氓似的?”她快人快语,我又不能用调笑来化解,更加无言以对。隔半晌才呐呐地说道:“呵呵,没辙啊,混社会混久了,慢慢也就学得赖了吧唧的了。”

也许实在是看我窘得厉害,她转了话锋:“不是听说你毕业后留在了北京的一个什么研究所吗?怎么会在这儿?”

看来她挺留意我的!我心头微动。换做平时,我定然连荤带素的玩笑话接了过去,可这会儿我不敢了。

于是,我正正经经地把毕业后这些年的概况介绍了一遍,如何分到了一家机电研究所,如何看不惯那儿拿着国家经费混吃等死骗上欺下的风气,如何与顶头上司闹翻愤而辞职,又如何打工跳槽,最后应朋友之邀,来到了这个城市。

她一直没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轻声道:“搞装潢,那你学的专业不是荒废了吗?b大的呀,多可惜。”

“专业!呵呵,古今中外,人类只有俩专业,官啊本位和钱啊当道,哪里还需要别的专业。如果真的像当年那些搞两弹一星的前辈们一样严谨无私,我就是再去抛骨荒漠也在所不惜。”谈话触及了我的积郁,说着说着有些激动了。

“唉,不说我了,这些年真的很没意思。说说你吧,你怎么来这儿的呢?”我们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于是,接下来我就成了一个倾听者。那一年,她考上了一所艺术院校。毕业后,也是怀揣着理想和追求,北漂过南下过,最后伤痕累累地在这个城市淹留了下来,成了一个小酒吧的老板。她述说时,语气听来比我平静多了,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酒。

我感觉得出来,她伤得比我深。

呵呵,当技术受制于官啊本位,当艺术遭遇了潜啊规则,人格就成了炎炎夏季的裹身皮袄,理想更是经年服食的慢性毒药。

菜几乎没动,黑标开了一瓶又一瓶,我们已不在意是第几瓶了。直到服务员很礼貌很技巧地催促,我们才略带摇晃地走出酒楼。不知道几点了,没别的客人了,他们是真的要打烊收工了。

彷佛约好了似的,有关情感方面的过往,我们俩都只字未提。

“开车还行么?”

“放心,这酒就是要吐,也得等到明儿早上。”

“到家了,给我一个信儿。”

“嗯——”

也彷佛约好了似的,有关下次何时再见,我俩也都只字未提。

我的老黑狗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她的奥迪,上了外环,她开得比上次稳多了,我略略放心了。

一个出口,我该下了,我放慢了车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亮了几下双闪,摁了摁喇叭,转头下去了。

到了公司,我没有马上下车,呆在车里抽了好几根烟。黑标好像全被喝进了脑子里,粘粘糊糊地成了一团儿。我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想点什么,可我又想不起来我应该想些什么。

唉,渴得厉害,我掐灭了半截烟,锁好车,向楼上的宿舍走去。想想,又拐了回来,打开了后备箱,拎上了那箱二锅头。

泡了杯酽茶,打开了电脑,点开了魔兽。

这时她来了一条短信息,“到了,放心。”

拿着手机,我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只回了四个字,“早点休息。”

我开始一边喝茶,一边打魔兽。魔兽是我平时最喜欢玩的一款游戏,可这时却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我拎出了瓶二锅头,开了盖,对着嘴直接灌了进去。

“呸——”,女乃女乃的,是水,真他妈的是自作孽啊,当即气得就往墙角摔去。“咣当”一声,碎瓶声在冷寂的夜里听来格外刺耳,真他妈的烦。

我又开了一瓶,这瓶对了。

我喝着它,打了一夜的魔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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