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殷感觉身体与凌云无双同进同退,合为一体。
无需意念,身已随剑动,无需杀意,剑已随身行。
菱寒第六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
珞殷闭上了眼,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梦的全部。
……
六丈六的灰砖围墙,圈起一方广阔的庭院。
一个小小的少年站在院中,抿着唇,咬紧牙。
小小的手握着剑,头颅晃了又晃。
少年在这个院里已经住了太久太久,却没有其他人来过。
这么大的院子,那么宽的房间,从来都只有他一人。
一院梨花开得正好,宛如白雪,清冷凌烈。
剑锋破空,劲风犀利,阵阵闻。
一、二、三、四、五、六……
总有些挥剑也说服不了自己的事,除了剑,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必须挥剑,必须不停的挥剑……
“梨音同离,乃分离之意。”
不知是第几个春秋,他抬起头,一个朦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与声音同时落下一个穿着雪白长衫的男人。
他抬起微凉的手,轻轻拨掉了少年头顶的梨花瓣。
“不如再种上几株海棠?”男人又道。
“海棠是什么颜色?”
少年抬起眼,看着那个人。现他虽然在看自己,却又像是看着远方。似看非看,似有非有,很是凄凉。
虽然凄凉,却又有几分让人目眩般的幻境之美。
“海棠千变万化,如血似骨。”
“那就是红色咯?真好啊,梨花也会高兴,我也不寂寞了。”
“既然会怕寂寞,就是有想保护的人?”
“嗯,有的……现在只有我一人,以后肯定会有。”
“我也有。偏偏我护的那人以后会杀了你护的人……到时,你是否会杀了他?”
“如果他是大奸大恶之徒,我必然是会杀。反之,则不杀。”
“他既非好人,也非坏人,你又当如何?”
“那要看他是否志趣相投,又是否容易相处,还有……”
“还有?”
“是否长的好看。”
“这相貌怎么也在杀与不杀的标准里?”
“你想,若是遇到一个长得不错,又好相处,还志趣相投的人,岂不是一辈子都难得的无双际遇么?杀了多么惜。”
“哈哈哈。你这小孩,很有些意思。也罢。他是命相天道,你却是个逆天劫数。我今日不杀你,但是要暂且封了你的天赋记忆与奇经八脉,废掉你所有内力修为。这些都会影响你日后的记忆才情、武功天资,也会让你忘了今日之事。
“十年后,你们若是有缘,该得一样会得,该弃的……你们自行掂量。”
“十年后,你若想起今日之事,也不用来找我,直接去找我徒弟吧。”
“到时候,你想杀他,也只是天命所至。
“如果,他是你杀不下手的无双际遇,记得要相信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事,甚至是面对何人,都要相信他……”
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落在肩头,转眼便消失不见,融入了血骨。
那些却不是海棠花瓣,因为他记得自己从未种过海棠。
他被那个雪衫男人打伤,自己的血染红了梨花。
小小的少年倒在院中,血从他四肢百骸漫溢而出,融化了白雪。
他沁在自己的血里,抿着唇,咬紧牙,小小的手却还握着剑。
他头颅晃了又晃,仿若想要甩出脑海中的一切思绪。
“筋骨不错,惜目色晦暗,并无大智大慧。”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灵性,或许难堪大任。”
“何必说得如此隐讳?”
“的确有些呆滞。”
“能是个蠢材?”
“是个傻子!”
明明离的那么远,却还能清楚地听见那些讨厌的话。
小小的头颅摇了又摇,依旧不能把它们甩出思绪。
小小的手握着剑,抿起唇,咬紧牙,却已动惮不得,只能在心中默默念数:
一、二、三、四、五、六……
一、二、三、四、五、六……
一、二、三、四、五、六……
总有些挥剑也说服不了自己的事,除了剑,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必须挥剑,必须不停的挥剑……
年复一年,秋去春来。
六丈六灰砖墙,一院梨花满开。
宛如白雪,清冷凌烈。
剑锋破空,劲风犀利,阵阵闻。
“梨音同离,乃分离之意。”
似笑非笑的清冽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白色转眼消失殆尽,换做漫天飞舞的海棠。
粉色的花朵漫天飞舞,落在肩上,转眼便融入血骨……
“珞殷。”
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犹如梨花,漫天飞舞,清冽动人。
“你已经没事了,你以后也会没事。”
珞殷睁开眼,天上已经下了好久的雪,薄薄一层,铺满地面。
睚欣那张好看的脸正在他的眼前,而他手中的剑却刺进了他的身体。
“我……为什么……”
“没什么,这点小伤我死不了。”
睚欣扬起眉眼,似笑非笑的化解了他眼中的自责,眉眼间都是坚定。
“我师父犯的错,就由我来修正。”
师父?
珞殷怔愣。
睚欣抬手一拍自己的剑伤,凌云剑与凌双剑被飞弹而出,滚进了雪地中,滑出数丈之远,另一手扬起数根银针,封了自己的伤口。
远处,风陌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君迁子上前封了他几个大穴,血依旧流个不停,睚欣却在此时朝他抛了几个东西,君迁子接住一看。
那是三枚极其特殊的金针,针头极细,却分三叉,催入内力,穿钢透铁。
“凝血续脉针?”君迁子大为吃惊,差点把针掉在地上,“你真的是白凝羽的徒弟?”
睚欣颔首。
“你快救风陌吧,中了菱寒六式他没有多少时间活了。”
君迁子急忙颔首抱拳,运气把三根金针封入风陌的命门。
只是一瞬的时间,风陌的伤口便不再流血。
君迁子转身想郑重道谢,却见那端的睚欣已经取出了八根同样是有三个分叉的细针。
这与金色的凝血续脉针不同,它们是由药练成的纯黑色的针。
“断骨封筋针……”
君迁子喃喃低语,愣在当场。
“中了断骨封筋针,十年不能自理,此身不能习武,是生形同死的废人。”
“哈哈哈哈——”
君迁子的话语被睚欣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
“这的确是断骨封筋针。”
他笑罢,对着珞殷扬起一个极其好看的笑颜。
珞殷看着他的脸,心中却只剩一个念头:这不像是笑。
“珞殷,你信不信我?”
睚欣出声,珞殷却是半梦半醒,四肢早已力气全失。
珞殷直看着睚欣的双瞳依旧深不见底,道了一个字。
“信。”
菱寒第六式,是有去无回的独孤剑法,一旦用出便会没命。
“我信。”
“我师父用断骨封筋针废你,我却要用断骨封筋针救你。”
“好。你救。如果实在救不好,你就再封我一次。”
他的声音婉转流长,尾音有一个特别的颤音,宛如叙事诗画。
听得睚欣扬起了唇角,扬起了双手。
“八重烟雨听令!”
“得令!”
八道整齐的声音出现的空无的雪地上空,不及一瞬,四周便多出了八个身着烟青色衣服的人,有男有女,年岁各异,他们各自跪地接过一根黑针,抬手双掌合力,一起把八根针催入了珞殷周身八处大穴。
“我说过要逆天改命,我便会逆天改命。”
他话音落地,八道溢出的劲风横扫四方,扬起丝。
月白的衣诀翻飞,如影似雪,如梦似真。
眼见由八道恰巧都是练就了二十年的内力顺着断骨封筋针催进珞殷的体内,针的颜色由黑变绿,最后变成雪白的银针,自动断裂,化成粉末,飞散在空中。
“这不能。”
君迁子不由自主的摇头。
浮世风花,盛世雪月。
凌云重现,天下无双。
烽火肆虐,武神出世。
八重烟雨,沁园再临。
等珞殷重新有气力站起来的时候,周围八个烟青色衣服的人便开始顺序倒下。
每倒下一个人,睚欣便抬手给他们天池穴上埋下一枚银针,且道:
“前尘往事,随风飘散。你以后便是寻常百姓,享受这万千世界。”
君迁子上前,忙去探那些人的脉,各个却都是正常无异,惜内力尽失。
“没想到……”君迁子看着珞殷,声音微颤:“你居然是……”
天赋的剑法奇才,唯一一个没有内力却使用了全部菱寒六式,还能活下来的人。
从被封筋脉毕生不能再习武,再到置之死地而后生,转眼拥有一百六十年的醇厚内力。
的确是:
“武神出世。”
听到君迁子的话,珞殷也无甚反应,急急走到睚欣身旁,看他的剑伤其实只有两处,伤口又都很浅,虽然能猜到还有一些看不见的内伤,不过的确是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这些人都是我的旧识,否请你代为照顾?”
睚欣突然回头看着君迁子问。
君迁子思考了一会儿,便不疾不徐颔首答应下来。
“就当做是那三根金针的救命钱,我会去找风陌讨。”
睚欣点头,不急开口,珞殷却已经道了声:“多谢前辈。”
短短四个字,却如同叙事诗画,婉转流长。
让人不禁回过头去看开口的来人。
脸上有几道极淡的伤口,眉目却是依旧,普普通通,平常无奇。
君迁子识人无数,却突然间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普通的少年。
睚欣盯着珞殷的眼睛,只觉得眸清目正,慧光流转,与初识时简直判若两人。
睚欣偏了偏头,思索一阵,却看珞殷也同样侧脸看着他,眼底浮出一丝笑意。
睚欣顿觉恍然大悟,扬唇露出个异常好看的笑。
珞殷抹了一下脸,心说:自己莫非真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么?却看睚欣又露出几分作弄得逞的戏谑,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抬起手来,合拳对君迁子一礼。
“如无疑问,这凌云无双,我就带走了。”
君迁子颔首:“武神之剑,自然归武神所有。”
珞殷一笑,笑达眼底:“风陌醒来,能否请前辈督促他放了那些无辜之人。”
君迁子看他眼底,不禁也笑了起来:“这是自然。”
珞殷点头:“那么,君迁子前辈,我等暂且别过。”
“后会有期。”君迁子执扇施礼。
“后会无期。”睚欣却是一挥衣袖,脚下惊鸿照影,扯着珞殷闪身一掠,消失了踪影。
待二人彻底消失了踪影,君迁子才又回到躺在地上的风陌旁边,无声的笑了起来。
“小陌啊小陌,你英明一世,却是给人当成药引子来用……等你醒来,若是知道,还不得气死?”
似乎是笑够了,他才把手中折扇往手臂上敲了五下。
声音落时,月羲苑的属下陆续从四周走了出来对他行礼。
“君座。”
“嗯。”君迁子摇摇扇子,比划了一下地上躺着的九个人,道:“这一战的胜负暂且不要外泄,否则江湖人心散,事更难为,待我观望一阵,再做决定。”
“属下明白。”
“你们也别杵着了,赶紧去找几辆马车来搬人,顺便把风陌送去城中找大夫。记得去湘西给我弄八个户籍,我要把这八个人带回月羲苑,好生照顾。”
君迁子说完,扇子一摇,身形也消失在校场之中。
伪诏天十五年,苍龙月初,龙泉郡,龙泉城。
蜀地、淄州二郡,合兵渡泊水,夜攻南门,连三,不得破门,折损六万余。
天都府,左右二宰,欲取北门。五千兵马,无还。
虞宫郡,夜围西门,却不攻。日升退兵。
《天帝志诏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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