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唐情殇 第五章 再缘佳人

作者 : 旨酒斯醇

放马往回走,人群一片安静,无数只惊慌的眼瞪着我,猜不出我要干什么。

我急切地搜寻,终于又看到了那双眼睛。是她吗?我一点一点地打量她,没错,是她,那年上巳节在龙元寺偶遇的那个少女。那目光一如五年前一般清澈。我下意识地捂了下胸口,那里有我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绢帕。心内乱撞,我万万没想到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

经年不见,她竟会在这里!我想立即下马去与她相认,却见她站在一群难民中间,隽秀的脸庞却有些憔悴,身上只着一件破旧的布衣,再不似我初见她时那个丰润如玉,宛如初春杨柳般的清新女子。

心头莫名涌来一阵痛惜,以致忽然胆怯,双腿发沉,只能呆呆地凝望。而她和其他人一样,对我投来惊慌不解的眼神。

这时后面的队伍赶上来了,朱珍老远就喊道,

哥哥咋不走了?

待他来到近前,我忽地有了主意,扯住他悄声道,

你替我去请那边那小娘子到府衙去……

朱珍看了看我目光所及的她,又看看我,一下恍然轻笑道,

哥哥好眼力啊,你放心先去,我管保……

我见他笑得轻浮,如同以前他跟我说到那些抢来的女人时一样,忙一把连马揪住他回过身,低声却重气道,

听着,不许你对她动粗!你只以礼相请,就说……有宋州同乡人请她千万一见。天也晚了,到了府衙,你先找人照顾她,记住,谁也不能无礼!

朱珍诧异地看我,又回头看看她。我说的郑重,又沉着脸对他,他疑惑不解却也只得答应。我知道他疑惑什么,对我来说,掳个女子算得了什么?从投军开始,这只是个作乐的把戏,不动粗有何乐?况且动粗不动粗有那么重要吗?他不知道几年来那个女子在我心里是何等重要,莫说动粗,我只怕一张口对她说话,她便会嫌恶了我。

朱珍刚要下马,我又不放心狠嘱他一句,

莫动粗!要不然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朱珍一撇嘴,挤出一个笑,应道,

哥哥你这是?知道了,我不敢的!

交待完毕,我兜马回转,又看了她一眼便催马回城,打败仗的不痛快一扫而光,竟是一路轻松。

掌灯时分,朱珍来告诉我,已将她安排在西院里住下了,着妥当人伺候着。我点点头,问道,

你怎么带她来的?她,愿来吗?

朱珍笑道,

哥哥放心,没动一点粗,真的!就是照哥哥吩咐说的,她当然是怕,起初不肯的,我只反复告诉她,我哥跟你是宋州同乡,没有恶意,只请到家一叙。又说了些好话,就差给她跪下了呀哥!

闻言我笑了一下,道,

好,那你辛苦了,回去歇了吧。

朱珍叫道,

哎哟哥啊,哪有您这样的?用完人就哄走!

那你还要怎样?

你总得告诉我,那美貌小娘子是怎么回事?你认得她?

我看了看朱珍,五年前的那一面之缘又出现在眼前。我突然意识到这五年来每到一处的残酷打杀和尔虞我诈,心里早就塞满的冷漠、厌倦和疲惫,能找到的唯一慰藉竟是那个不能相忘的少女。我跟朱珍讲了我和她的故事,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很短,朱珍听了不解地叹道,

就这?哥,你这连句话都没跟人家说过,还真看不出你还藏着这份心思。那你打算怎么着?你也不知道这几年她去哪儿了,她一个官家千金,怎么就逃荒了?我带她来的时候,她可真就是一个人,难道她还没嫁人吗?

朱珍一连串地问,我也没个头绪,只道,

我不知道,只是再遇着她,我不能不管不问。今晚让她先休息,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我走进她住西院厢房。她已梳洗干净略施粉黛,虽不似当年的娇花照水,却也清丽可人。我打发屋里的侍女出去。只剩我和她了,她显得很戒备,慌忙站起略施一礼,低头不语。

见她如此,我没再往里走,只拣了个门口椅子坐下,对她道,

娘子请坐。

她默默地靠床边落座,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随口问道,

娘子昨晚歇息地还好吗?

她轻轻地点头,并不答言。气氛有些尴尬,我满脑子搜索着该说什么,只冒失出一句,

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略抬眼看了看我,轻声慢语说道,

昨日蒙军使怜悯,感激不尽。听说军使也是宋州人,恕奴家眼浅,确实记不得了。

她果然是不记得我了,对她而言,她第一次见到的我便是昨天在同州城外马上的那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我只得再问道,

娘子可是姓张?令尊,莫不是做过宋州刺史的吗?

她看看我,微微一笑道,

小女子正是张惠。军使认得先父?

张惠,我这才知道她叫什么名儿,惠润芳泽……先父?怎么,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我连忙应道,

哦,不是。我只是……认得你。

她疑惑不解的看着我,我将当年在龙元寺的相遇说了出来。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样子也没想起来。可多年的相思让我很想知道她的一切,遂又问道,

娘子只有一个人吗?怎么会到了同州?

她闻听此言,神色渐渐伤悲。原来龙元寺上香后转过年来的五月间,她父亲就致仕卸任。一家人离开宋州府衙前,就听说王仙芝一部直逼宋州而来,再加上这之前,宋州本地的盗匪趁乱四起,张家先后几次被盗抢,遂一大家子舍了家业,遣走仆从,离开了宋州城,回到郊县乡下老家。本来这也无妨,一家人平常度日即可。只是又听说黄巢的队伍正在附近到处洗动,加之又逢灾荒,一家人便随之大队灾民四处逃荒。她的父母家人在逃荒途中受不得苦楚先后生病去世。她又靠着亲戚将父母灵柩送回故地安葬,继续跟着亲戚逃荒,已经在好几个地方呆过。今年八月间照顾她的亲戚也去世了,只剩她一人,她便跟着灾民的队伍流落到了同州。

听她诉说,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竟是义军害的。我猛然间羞愧万分,我是黄巢的手下,如此她会怎么看我?半晌我才试探着问,

那娘子到同州有何打算?

她想了想道,

京城还有一门远亲,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我想……

你不能去!

我月兑口叫道,

你知道现在长安有多乱吗?你这样一个女子,孤身走到同州已是幸运,万不能再到长安去!再说你要找不到亲戚怎么办?找到了人家不肯留你又怎么办!

一想到现在长安的那些人,虽说他们是我的同类,可眼前这个女子要到那个是非危险地,就如同我的心爱之物要被歹徒夺走一样,我禁不住急赤白脸地阻止她。

她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复又低下头去,神情哀愁,没有说话。

我欲出言留她,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遂嗫嚅道,

娘子的……夫家,不知……

她摇摇头,低声道,

奴家未曾婚嫁。

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有些轻松了,对她道,

你不要到处去了,就留在这里吧。我会好好照顾你。

她看我的目光很犹疑。我将那方珍藏的绢帕掏出,走到她面前,把有字的那面朝上递给她。

她看到了那四个字,诧异无比,轻轻接过绢帕,只道,

这是……

这是你的,对吗?其实这几年来,我对娘子莫能相忘。那年我还回过宋州,就是想能再见你一面。但那时候宋州府已经没人了,你不在那里,我就捡到了这个。我知道这是你的,当初在龙元寺,我给娘子拾到的也是有这四个字的帕子。现在物归原主,没想到还有这个机缘。昨天在城外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娘子现在无所倚靠,我……不知能不能……

我突然语塞,这算起来她这才第二次见我,话也没说几句,我这样直接提亲是不是不合规矩,她定会觉得我鲁莽无知,可就这样僵着,心愿如何表达?只得继续道,

若娘子愿与朱温共结连理,朱温定当按六礼迎娘子入堂,绝不敢有半点唐突。

我话说得直接,但却是郑重许诺,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土匪头领,乘人之危抢女占亲,我敬重于她,便是敬重于我多年的情愫。

我定定地看着她,生怕她会干脆地拒绝我。而她只是更诧异地望着我,又慌乱地低下头,白皙的脸颊上浮上一层红晕。屋子里沉闷得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半晌她怯怯地道,

军使美意,只是这,奴家没想过,不知……且容奴家思量。

她没有拒绝我,也没答应我。想想也是,我对她相思了好几年,而这事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她要想想,我就等着。

我在不安中等了两天仍没有回音,无奈中把庞师古找来将事情对他一讲,央求他道,

庞大哥,好歹去替小弟说道说道。

庞师古笑问道,兄弟此番好生奇怪,往常一个女人要便要了,何曾这等费心劳神?倒叫某要刮目相看这小娘子了!

大哥有所不知,这是我多年的夙愿,此番若能得偿,须不辱没了她才好。

庞师古回来了,却是一脸为难。他说张惠因遭受盗匪之乱导致家破人亡的苦楚,不曾想与新朝官员有何牵连,更不奢求婚姻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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