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风，不知从何而起，曳起牢房中的烛火，明灭飘摇。火光映在鹿笙的脸上，忽明忽暗，一如她的神情，沉默而变幻。
风，亦无所寻踪去，不过一刻功夫，便消失在牢房中。
烛火呆立于烛台上，似乎从未动过，鹿笙的脸映在橘色的火光中，带着笑，捉模不透的笑，这笑让人看着会忍不住去疑惑，究竟是她真的笑了，还是只是这暖暖的火光为她的脸上抹了一丝温和。
“我们这个赌可还没完，妮儿姐姐你提到别的事情上去，是要就此结束，然后认输了么？”
鹿笙将一双手拖着铁链趴在栏杆上，脸从栅栏后那晦暗不明的阴影中探出，微昂着脑袋，脸上挂着笑，看着妮儿，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妮儿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一愣，她不明白她为何能够忽然如此镇定对待，究竟是面前的这个鹿笙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还是花妖所说的并非是事实。
“我自然还没有认输。”妮儿整理心神，淡然回道。
“那么，不如由我再来开始罢。”
鹿笙拿起面前的酒，方才掌心的血低落在杯中，若点点红梅绽放碧水间，她仰起头，一饮而尽，连着酒，和着血。
“你之所以将倩菀带走，有两个原因。其一，你为了不至于出任何错漏，也为了多一个理由让我去找你，所以你带上了倩菀；其二，则是你在家中尚没有机会给她喝下毒酒，所以你将她带离，方便下毒。”
“怎么？”妮儿掩嘴而笑，“难道你以为我要毒死她？”
“不，你要她活着，只是是如死一般活着。”
妮儿眉心微动，依旧是方才掩面而笑的姿势，“有意思，你是何时知道的？”
“我不是知道，而是猜到。试想一下，除非李源义无反顾地坚持，否则他注定只能娶世家的女子，所以即使赵倩菀死了，依旧会有另一个姓赵，姓王，或者姓李的世家女子出现……”鹿笙故意顿了顿，左手拎起酒罐，右手拿起酒杯。酒罐微倾，酒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落入杯中。
哒，哒。
一声声，在这寂静的牢房中异常清晰。
“可惜你等了这许多年，却始终未等到李源的坚持，反而等来的却是他要成亲的消息……”
酒落杯中，朵朵水花，从绽放到消失，不过刹那，若一念过。
“既无机会，又失了期盼，于别人来说，应是重重打击，就此放弃。只是你却于无解中找到了办法，那便是将李源的妻子变成一个活死人。李源的为人，你太过了解，只要倩菀一日不死，他便不会另娶，而你可以一直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妮儿缓缓放下方才那掩笑的手，面上的笑也随着这个动作而被一丝一丝抽离。
“惊讶么？”鹿笙反问，“就如你知道你自己是如何了解我一般，我也同样能够做到这一点。”
“很好。”妮儿顿了许久，方才继续道，“这一局，我输得心甘情愿。”
“可是我还没有说完。”鹿笙喝下杯中的酒，“你其实在最初时便已经想好了计划，可惜你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你缺少一个帮你去执行的人。李家的人自然不行，你便跟着李源去了扬州，花妖并非是你碰巧捡到，而是你故意要去收服的，只是我烧了他的真身，你便正好将他捡回来。你除了要他帮你控制倩菀，对她下毒，你还要他成为李家出现的那个异数，也就是最初你所准备的替罪羔羊。”
妮儿静静跪坐，面无表情地听着鹿笙的叙述。
“可是我来了，你就有了更好的选择，你也有了更好的帮手，德叔。那一晚我去找你时遇到的黑影困境，也就是你第一次想借花妖之手来试探我的深浅，只是那一次孙普无意中闯进了他设的幻象，而我又以为花妖只有一只，所以忽略了。”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计划。”妮儿冷然出声。
“都是在倩菀刺了李源一剑后，倩菀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刺李源一剑还对原因语焉不详？”鹿笙冷冷一笑，“我虽然不能肯定有问题，却也起了疑心。而并世之术也不会因为李源被刺，我便有相同的伤口，那除非是德叔因为担心我解去并世之术而在其中加了别的秘术。”鹿笙冷冷一笑，“不过从这一点推出，以德叔处处小心的个性，怎么会允许在他施法期间让李源有所损伤，从而让我发觉？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有另一股力量在作祟，一股他不曾发觉的力量，花妖。”
“那也不一定同我有关吧？”
“李家懂得术法的只有德叔、孙普、李源、你和我，德叔不会自己拆台，孙普……没有动机，李源也是没有动机，剩的只有你同我，不是我，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
“也许是花妖自己……”
“德叔同孙普联手布阵，妖魔根本不可能在李家出入自如，当然我确认是你，完全是在你现身之后。”鹿笙叹了口气，又饮下一杯酒，放下一杯酒，整个人似是轻松了些，“当时的我实在太过惊讶，我也没有想到自己明明已经猜到，确认是你时却还是会惊讶。”
“之后的偷扇匣，到破庙找我，到你被抓，看来都是你计划好的了。”妮儿想了片刻，终于确定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找到了出去的方法。”
“你猜。”鹿笙忽的咯咯笑起来，链条随着她的动作也哗啦啦地响起来，“这一次，还是我赢。”
妮儿看着鹿笙笑呵呵的模样，原本那已经被抽走的笑容，却开始恢复，“这一次赢的人是我。”
“为什么？”鹿笙忽的止住笑，疑惑问道。
“你别忘了，我们方才的赌局是在最后谁能够让对方不得不付出彩头，谁就算赢。”
“我要的彩头你不会给，你想给的彩头我也根本不想要。”鹿笙撇撇嘴，“倘若我能够自己离开这里，让你们从此找不到，我的彩头你也得不到。”
“不，我可以得到。”妮儿望着鹿笙笑着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这酒里下了毒。”
鹿笙眉头一皱，月兑口而出，“那个让倩菀变成活死人的毒？”
“没错。”妮儿笑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笑，“鹿笙，你猜中了所有的事，只除了一件，那就是我所做的一切，除了花妖外，李德都知道。他的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保住李源的性命，所以当倩菀伤到李源后，他便不再辨别事非，而是默认我给倩菀下毒。”
“所以……”鹿笙喃喃道，“……德叔才是你最后一道坎……”
“没错，最终我需要一个人替我杀了他。”妮儿从怀中拿出钥匙和解药，“怎么做，你可以自己选，虽然我不觉得你有的选。”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选无可选。”鹿笙看了看她手中的纸包，转而拿起面前的酒壶酒杯，满斟一杯，饮下，“放下东西，你的彩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认输么？”妮儿放下纸包和钥匙，缓缓起身，笑道，“你算到了所有，却不得不输在最后一步。”
鹿笙并不理会，只是自斟自饮。
“这酒有毒。”
“喝都喝了，多一杯少一杯，有差别么？”
“没差别。”妮儿摇了摇头，“……不过也许晕的会更快些。”
鹿笙闻言讪讪放下酒杯，却好似一个赌气的孩子一般，卖了头在胳膊间，死活不去理妮儿。
“没听到你亲口认输真是可惜。”妮儿声音忽的一沉，“虽然我不觉得以你的性子会放过李德，但如果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别忘了你曾经做过的事情，我所知道的部分，已经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妮儿言毕，缓步踏出牢狱。
门砰地一声合上，这里静得如同地狱。
一声叹息。
“……我早已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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