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髏畫 第3章 是和死

作者 ︰ 溫瑞安

一張裹尸布當然要把它洗干淨了才留存著是件正常不過的事。

可是殮布給洗干淨了自然什麼痕跡也不留了。

眾人一顆剛提來的心又沉了下去。高曉心上去不曉得在什麼地方拿了條微微泛黃的白布下來眾人仔細看過只有幾處淡綠苔痕和黃棕泥漬便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高曉心看著大人失望的臉色要緊緊咬住嘴唇把唇色都咬白了才能忍住不哭。

丁裳衣留意著了便笑說︰「其實我們也恁地多心這殮布既在泥底里壓了多時就算起出來當時細察除了泥巴又能現什麼我看李鱷淚也是枉費心力罷了!」

高風亮橫了女兒一眼沒去罵她跪下來向老太爺的靈位拜道︰「孩兒不孝不知道這是重大信物……如果他日能復興神威定必把您老人家遺體請回來安葬。」

唐肯也跪下來稟道︰「老大爺都是我唐肯的錯千不該萬不該冒犯了您老人家的身體——」說著刮刮刮打了自己幾記耳光。

高曉心也跪下去叫了聲︰「爺爺——」便哭了丁裳衣搖道︰「我是旁人說外話不見怪你們有什麼做錯了?要不是你們的現只怕高老局主是在地底里連塊棺板也沒有哪現在移葬復生總比曝尸的好也勝過今次給官差掘出來這是高老先生泉下有靈待他日你們有能力時再修墳置地風光大葬不也一樣?別難過了。」

丁裳衣這樣勸慰高曉心心里才好過一些哭聲才止。

勇成在一旁看到高風亮。唐肯、丁裳衣三人還似個泥人兒似的衣衫盡濕便道︰「既然不是現在行動你們先歇歇吧。我叫杏伯他們做飯不管明天如何今晚吃個團圓餐再說。」

唐肯和丁裳衣都覺得應該讓高風亮和家人聚聚丁裳衣覺得唐肯應與高曉心敘敘而高風亮和唐肯都覺得了裳衣是陪他們神威鏢局的人挨性命的心中過意不去都希望她洗洗身子、歇歇疲意。

神威鏢局剩下的人雖然很少但見局主回來了不管有沒有明天心中那份失落換上了勤快要做餐好飯希望吃過團圓飯後能真的就團圓雖然明知兵敗如山倒、樹坍猢猻散的結局是命定了的。

魯問張可不是這麼想。

他坐鎮在衙堂正桌之後頭上懸著一面「公正廉明」的匾牌原來的官兒只敢在旁站著這幾個鎮原就是魯問張管的何況有更大的官李鱷淚要到了瘋的人都不敢得罪魯問張。

魯問張剛坐下來又起身氣沖沖的踱步又坐了下來這小官一顆心才稍安魯問張卻又霍然站了起來。

「文張!」

這官兒幾乎嚇得跳了起來。

「下官在!」

「你為什麼一听我叫你的名字就怕成這個樣子?」魯問張眯著眼楮忽又把眼楮睜得老大仿佛這個表情才比較像明察秋毫的氣派「是不是在征稅時做了什麼中飽私囊的事?」他本來是要問地上怎麼有一二灘雪水的但見文張驚怕更要挫挫官威唬唬他。

「沒有絕對沒有。」文張呼天叫屈「真的沒有。下官忠心耿耿一介不取只為大人效命鞠躬盡粹死而後己。」

魯問張這些話也听膩了笑了一下掏出木梳扒扒胡子道︰「那你又為何驚怕?」

「那是因大人的虎威……」文張觀形察色地迅抬了一下頭又怕冒犯天威似的低下頭去「因為剛才大人叫下官賤名時下官一抬頭看見了……」

魯問張奇道︰「看見了什麼?」

文張很敬畏似地道︰「下官不敢說。」

魯問張叱道︰「有什麼不敢說的。」

文張恭謹地道︰「下官怕照直說了會降罪下來下官承受不起。」

文張越是這樣說魯問張就越是想听︰「天下的罪有我替你頂著快據實說!」

「下官這一抬頭就看見……」文張結結已巴挨挨延延地道「就看見大人您頭上有一縷煙氣好像……」

魯問張不解地問︰「煙氣?」

文張道︰「好像掠飛著一條金龍!」

「真的?」魯問張心頭一喜隨即一震叱道「胡說!」

文張立即跪了下去道︰「下官該死下官該死!」

魯問張拍著桌子道︰「文張你剛才說的話……可是……可是不赦之罪……你可知道?」

文張顫聲道︰「下官知罪不過下官是據實直說決無半句虛言而且……大人說過不降罪于下官的。」

魯問張撫髯道︰「你說的可是實話?」

文張叩道︰「句句實言。」

魯問張心頭竊喜吩咐道︰「我這次赦免你的罪……不過文張你在外面可不能亂說!」

文張忙不迭地謝道︰「下官曉得下官定必守口如瓶決不泄露。」

魯問張見他聰明便說︰「日後我調你跟著我你可願意?」

文張巴不得他說這句話這幾個鎮搜刮了這一筆之後早已油盡燈枯跟在魯問張身旁才是大肥缺當下叩頭如搗蒜泥道︰「下官為大人效命萬死不辭!」

魯問張心中嘀咕︰這連半死的風險都不必冒說什麼萬死?但也沒有想下去。他剛剛一直憤憤不平的是︰丁裳衣怎麼會為了一個區區亡命之徒關飛渡而舍棄他的恩情居然跟「神威鏢局」那一干叛逆作亂去去了!他實在左思右想想不通模著被丁裳衣刺傷的右脅但絕未認命。

「你派去等候李大人大駕的人怎麼還沒有回來?」魯問張問。

忽听一個聲音道︰「明天才是繳稅的最後期限」另一個聲音接說︰「所以李大人無需來得大早。」

魯問張乍聞語音一震听內容才知誰到了差點沒拔劍出鞘。

文張卻恭聲揖道︰「兩位少俠。」

來的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錦衣青年正是李福、李慧二人。

魯問張悶哼一聲道︰「進來也不通報一聲沒上沒下的。」

李福冷笑道︰「我們是堂堂正正的進來只是你的部下都是瞎子也沒瞧見我們。」

李慧道︰「幸好是我們兩個要是別人只怕……」說到這兩個字兩兄弟都沒接下去說。

文張卻知道魯問張和李氏兄弟雖然同在李鱷淚手下效力但卻處于不同派系互相猜忌斗爭魯問張是李鱷淚手下里能文能武的多年干部但李鱷淚也知他除了風流生性感情用事外還有相當的野心和獨佔欲所以他就事事偏不讓他一手包攬;至于︰「福慧雙修」是他的義子自小扶養長大對他奉若神明但行事缺乏經驗要他們殺人猶可若是招攬他人則只有壞事雖然忠心李鱷淚也只教他們武功不讓他們擁權屯兵。

「那是你們輕功好。」

魯問張強忍一口怒氣道︰「明個兒要是這股悍民不繳稅大人的意思是要拿他們怎樣也好教我準備準備。」

李福道︰「你不必準備了。」

李慧道︰「先拿神威鏢局的人開刀然後把不交的人逼去墾荒剩下的屋地歸了李大人日後轉手出去再刮一筆。」

李福道︰「這叫一石數鳥你不懂的了。」

李慧道︰「所以你不必準備了。」

魯問張再也按捺不下去心忖︰好哇你們這兩個目不識丁的小子也敢仗勢欺人!管他是李大人的義子老虎不威真當病貓了!當下恃著李鱷淚對他的倚重叱道︰「我替李大人賣命的時候你們兩人還不知在哪條道上我不懂得?打從李大人要我和‘老不死’帶兵蒙面劫餉時我早已知道大人的下一著棋子了你們……」

李慧這次搶先吼道︰「住口!」

魯問張沒料這個少年居然敢呼喝他一時住了嘴。

李福接叱道︰「這等大事你也敢泄露?!」

魯問張也情知自己是一時激動失言但嘴硬地道︰「怕什麼?文張當時也有參與其事都是自己人!」

文張可不敢應答。他察言辨色魯問張是自己頂頭上司「福慧雙修」是當權派人士上頭還有個掌握生殺大權的李鱷淚他可不敢厚此失彼厚彼失此。

李慧手按劍鍔冷笑道︰「你是故意說出李大人為了搜括民脂民膏劫鏢在先虐民在後了?」

魯問張倒沒真的怕了「福慧雙修」他只是不願扯破了臉罷了一听對方這般咄咄逼人也怒目指問道︰「我可沒這樣的意思!李大人這樣做主要是為了骷髏畫那是傅丞相的大計我可服得五體投地的你別用這樣的罪名栽我!」

李福、李慧互覷一眼李福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你把這些秘密老是掛在口邊里難保有日不說出去。」

魯問張也是個聰明人警省驚愕道︰「你們……是不是李大人派你們來……?」

李氏兄弟都笑了。

李慧道︰「魯大人正是干爹派我們來告訴你你快要官升三級了。」

魯問張一愣。

李福笑道︰「干爹是要我們來試試你的忠心……」

魯問張忙道︰「我對李大人忠心不二雖死無悔!」

李慧也笑道︰「這個我們曉得剛才一試你處處為干爹辯護無怪于爹常說︰要多跟魯叔叔學習。」

李氏兄弟叫得那麼親魯問張倒是去了大半敵意撫髯笑道︰「哪里哪里鱷淚兄對我恩重如山我只是感恩圖報而且還未能報一二呢!」

李福接道︰「是啊干爹常夸張你文才武功都有過人之能。」

李慧挑挑眼眉道︰「對詩酒風流方面也有過人之長……」

魯問張哈哈笑著自大桌行了出來「你們干爹真是會說笑……不過有時候鱷淚兄要想見識鶯鶯燕燕都是由我帶路的呢下次你們哥兒要是有閑我也可以代為引領引領。」

李福道︰「魯大人真是老馬識途了。」

魯問張笑著攬住李福的肩膀道︰「不是我自夸本縣上下誰不知道這方面誰也沒有我魯問張熟!」

李慧道︰「就是嘛干爹說你善解人意又是個好官所以要升你的官調你回京……」

魯問張眉開眼笑他說︰「是麼?那在赴京之前一定先帶你們到處游賞……」心中卻想︰剛才文張見自己頭上有龍隱現真個靈驗回到京師更多油水好撈機會更多自己日後真是平步青雲風生水起了想到這里越想先巴結這兩兄弟在京里多個人照應也是好的。

李福悄聲道︰「何況你掌握了那麼多的秘密干爹又怎會讓你長期在外任勞任怨呢!」

魯問張更是深信不疑拍腿笑道︰「對呀對呀日後我回到京師在李大人身邊效力更能為他分憂解勞不假外力了!」

李慧道︰「你又可以直接為他效力死而後己了。」

魯問張笑著也攬上李慧的肩膊親切地道︰「是呀是呀。」

李福笑道︰「不是‘是呀是呀’。」

魯問張不以為意笑問︰「是什麼?」

李慧再接道︰「是‘死呀死呀’。」

魯問張一愕。李氏兄弟雙劍鏘然齊響哧地齊刺入他左右腰里又一齊陡地跳開魯問張感覺到兩樣尖銳的東西一齊在他月復內會師才出一聲狂吼一時左右都失去了挾持。

魯問張蹌踉了半步哀呼道︰「為什麼——?!」

李福笑道︰「你不是說忠心耿耿死而無悔麼?那你就死呀!」

李慧嘿嘿笑說︰「你既然老馬識途那麼黃泉路上也先走一道罷他日也好為我們兄弟引路啊。」

這兩兄弟不但說話承先接後容貌酷似連心意也相通同時出手同時退後縱使哭笑也相同。

魯問張嘴里溢著血十分不甘心地道︰「我真的是……忠心的。」

李福笑著反問︰「可是你知道得太多了試問干爹又怎會留著個知道他大多秘密的人?」

李慧也是笑問︰「而且你也太貪得無厭才是干爹手下一名官兒居然也想頭上有金龍真是異想天開︰」

魯問張一听困難地轉身乾指文張叱道︰「你這個卑鄙小人。」

驀然間手中鐵梳一折為二向李氏兄弟激射而出!

李氏兄弟似沒料到魯問張居然瀕死反撲匆促間一個閃躲一個空手去接「哧、哧」二聲半截梳于釘入李福掌心里另半截嵌入李慧肩上。

魯問張拼力上前要出手陡地胸前冒出了一把紅刀尖隨著血水冒涌出來。

魯問張一呆頓住眥目欲裂。

文張放手讓匕留在魯問張背後退走道︰「誰不卑鄙?」轉身向李氏兄弟揖道「任務完成了……」

「砰」地一聲魯問張倒在地上氣絕當堂眼楮還睜得老大的。

李氏兄弟猶有余悸忍痛拔掉鐵梳傷口血涌如泉兩人互替對方止血李福道︰「你做得好。」

李慧道︰「這是誰的意思你明白了沒有?」

文張神色不變地道︰「下官不知道但心里明白」

李福笑道︰「好個不知道而又明白你果然是聰明人!」

文張恭聲道︰「下官是蠢人。」

李慧吩咐道︰「明日李大人會當眾問起你就說魯大人是死于叛民手上的知道嗎?」說著把魯問張尸身上的刀劍都抽拔出來。

只听一個聲音咳著問道︰「那麼李大人就可藉此平息叛逆的理由逼走村民毀滅鏢局屠殺異己為所欲為了?」

「福慧雙修」和文張都大驚失色因為他們決未料到匾牌上竟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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