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相思 第一十章 身形如鬼魁 老金雞呈威

作者 ︰ 古龍

黃昏時分。

冷颼颼的卷道里沒有一個閑人落葉在地面上沙沙移動打著轉兒天色由一片絢紅燦爛而變得漸次昏暗。

這是八月十五日中秋之夕距離著「人約黃昏月上柳梢」那個時候可就不久了。

麥家兩扇大鐵門緊緊地閉著。

此時此刻你無須進門。隔著牆地能夠體會出那種嚴肅的氣氛給人以窒息的感覺。這種感觸隨著時光的消逝越來越甚直到那一刻的突然來到然後爆炸開來然後一切……

誰能知道未來的禍福?「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在經過長久的驚懼恐怖煩躁不安……連串的進逼之後到了今天這個日子——中秋之夜人心反倒是踏實了。

死亡的本身也許並不那麼可怕可怕的是死亡的預期……在混沌一陣空虛一陣之後你已麻木無知的心情竟然又听見了脈搏的跳動血液的流淌你的口鼻又開始有知覺地在呼吸了如此恐怖的陰影便又再一次地向你襲擊過來……

往年這個時候為應佳節該是麥家最快樂的時候——太陽方一下山麥家的帳戶大管事便指揮著小子們在院子里搭起了祭祖的神案三牲俱備葷素各具一案應景的菊花、秋海棠一盆盆整齊地排列著各方食客穿戴整齊等候著主人夫婦祭告天地祖宗之後歡暢入席接下來便是「持螫賞菊」了大個兒的螃蟹滿籠滿筐人人有份不飽不休。

麥老爺三代為官講究排場中秋夜的燈會、燈謎使主客盡興等到這一連串的應景節目之後才談得上「賞月」二字。

那時候後花園涼亭之內麥老爺換上寬適的便衣夫妻家人相偎依香茗在幾案上擺著各式月餅蘇式的廣式的翻毛兒的提漿的。說到餡兒有豆沙、蓮蓉、棗泥、蛋黃、五仁、火腿、八寶……林林總總可就數不勝數了。幾樣應節的水果也一定是不能少的像鴨梨、柿子、沙果、鮮核桃、脆藕、于鮮蜜餞樣樣齊全。

就這樣邊吃邊聊直到夜深寒重才在妻妾艷婢的服侍下入內安息。

曾幾何時今年的風水變了。天災、**已經重重地打消了這番興頭。人心原已經就枯萎了卻是禍不單行平白無故地又飛來了這只老金雞真是「人何以堪」。

是以今夜盡管是中秋之夜盡管明月當頭麥家卻已不再歡樂如昔了。

在「大禍將臨」的眼前人人頭上都懸罩著死亡的陰影上至麥玉階下至看門的阿財臉上都已經失去了笑容影響所及就連麥家的那條老黃狗也不再像過去那樣地叫吠了。

阿財悄悄地打開了一扇耳門探頭向著門外張望了一會兒又收回頭來。

門房里麥家護院苗武單手壓刀一身勁服地坐在那里。五根手指頭輪流在桌面上敲著小鼓。他很緊張鐵青著臉眼楮睜得滾圓滾圓的︰「他娘的」心里一火可就沖著阿財罵了出來「你他女乃女乃是犯踐還是怎麼回事?小心人家摘了你吃飯的家伙你就不看了。」

阿財擠著一雙大眼賠著苦笑道︰「是……苗爺是里面的五大爺關照說有一點風聲草動叫我趕緊往里面傳我是怕誤了五大爺的大事。」

「五大爺嘿!屁!」往地上啐了一口。對于由衙門來的那幾位捕爺他可是打心里就瞧不起。這些日子在麥家要酒要肉一副作威作福的樣子他早就煩了。就連那幾個火槍手一個個那份頤指氣使的德性簡直像是一個窯里燒出來的。強人老金雞還沒來麥家倒先是遭殃大大小小二十來口子要煙要茶頓頓酒肉提起來麥家上下沒一個不對這群主子頭痛的。

「看看你們還能神氣多久。」苗武心里盤算著下意識里卻有股子沖動恨不能讓這些人一上來都死在老金雞手上才能一消心頭之恨。

麥家大院里冷清清地看不見一個閑人卻不能據此而判定疏于防守事實上卻十分的是外弛內張。順著青石板鋪的筆直通道一直通向麥家大廳當中一共有兩處門亭素日是特為護院、傳達而設今夜可就顯出了特殊的意義了。

第一座亭子里由名捕神眼杜明帶同四名得力手下負責五個人刀劍出鞘弓矢齊備前面一有動靜互可上前接應兩側布置的強弓、火槍更是待機而動如臂使指靈活異常。

第二座亭子里由金刀震九州阮大元親自坐鎮。王子亮、侯遷居邊策應。這里更是「火器」的交會連擊中心如真有人敢于強行通過他所遭遇的阻力必然是近于毀滅性的凌厲非比等閑。

穿過了第二道封鎖線來到了大廳。麥家賬房兼大管事麥七爺本就坐鎮在這里隨同他坐鎮的雖然另有麥家四名護院武師但是也只能給麥七爺壯壯膽。敵人如果連破三關來到這里麥七爺這一關肯定是擋不住來人的了然而他卻自然有他的主意必要時與對方講斤論兩談條件他卻是有一手所以他自願擔下重任坐鎮中樞主持大局。

至于麥家主人麥玉階出乎意外的他倒是表現得異常冷靜。讀書、為官給了他從容的氣質與修養多年的養性雖未必培養成「泰山崩于前而不潰」的氣度但是在過往的經歷橫逆里倒也都能應付自如。只是今天所面臨的較諸生平所經歷的任何一件事都嚴肅得多。都令人難以抉擇他所感到最大的痛苦是生死抉擇之權似乎操持在對方而不是他麥玉階自己手上非但如此大禍一旦降臨。所殃及的並非僅僅是他自身一人而已整個的家族很可能俱將連帶毀滅不存在了。

猶是如此麥玉階倒也是沒有亂了方寸。在過去的幾天里他已盡可能地對這個家里的所有人都作了必要的安排。為數眾多的食客一一遣散還鄉;奴僕家人除了極少數的幾個決心自甘留下來的都打他們走了。偌大的一個家昔日歡樂已是難覓更何堪蕭瑟落葉庭前秋菊更平增無限惆悵。

今夜的晚餐也太單調了一點只有四個人麥玉階夫婦女兒小喬義士黃通。此外老僕麥貴、江婆婆、丫環碧喜都是無論如何也遣不走的身邊人只得留了下來。

麥玉階之妻馬氏一個堅強剛毅的婦人所謂時窮節乃見這個時候才顯出她的賢淑剛貞。為丈夫她向黃通親手奉上了一杯香茗她徐徐地退向一隅坐下來。「老爺」她和聲喚著麥玉階一副從容地道「你不必為我擔心事情也許還沒有到這步田地我們的女兒也許能保護我們尤其是還有這位黃爺。」一面說她目光轉向黃通頷微笑。

黃通站起來道︰「夫人不要這麼稱呼我擔當不起。」

「黃爺你不要再說了……擔當不起的是我們……」說到這里她的眼圈紅了「黃爺對我們麥家的大恩麥家世世代代都要記住永遠也不能忘。」眼楮一轉盯向女兒麥小喬叮囑道「你要記住永遠也不能忘。」

麥小喬點了一下頭道︰「我不會忘的娘。」

「好了時候大概也差不多了。」麥玉階向妻子馬氏說道「夫人你也該藏一藏了。」

「藏?」馬氏怔了怔「這光景你還要我藏?我往哪里藏?你呢?」

麥玉階嘆息一聲道︰「我叫你藏你就藏吧自然有地方來吧」他隨即站起身來說道「你們跟我來。」包括老僕麥貴、江婆婆、丫環碧喜在內都不禁驚得一驚大是出乎意外。

麥玉階走了幾步見黃通仍然站在原處不覺回頭︰「黃兄弟你也來。」黃通應了一聲這才跟上來。麥玉階一路前行穿過了花廳一直來到了自己書齋推門入內里面一片黑暗。

敢情說話間的工夫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掌燈——」

老奴麥貴應聲隨即返身取燈。

麥玉階看向夫人感慨地道︰「當年這些暗室只為藏我麥家三代相傳的文物書畫想不到到頭來卻要賴它救命也算是……」搖搖頭心情十分黯然。

麥夫人一時喜極而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既然有這個地方老爺你怎麼不早說呀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說話之間麥貴已掌燈而至。

麥玉階當先步入麥貴持燈亦步亦趨小喬與碧喜扶持著麥夫人黃通走在最後。

書房里靜悄悄的門窗齊掩蚊蠅不驚。

在一櫥藏書前麥太階站住了腳步轉向女兒道︰「小喬瞧瞧你的功夫怎麼樣吧!」

小喬點點頭想笑也笑不出來。這是她生平所經歷的一件大事連日來目睹家人四散父母憂急一顆心早就碎了。

麥王階抬起手指向書櫃最高的一層道︰「第七層藏書《文彥集》第八冊之後有一塊青磚是活動的移開它。」

小喬不待父親把話說完便已貼身櫃前聆听之下隨即施展出「貼掌游牆」的功夫。見她只用兩只手掌向櫃上一貼由掌心聚力即把身子上吸活像是一只大守宮似的一路沿牆游了上去。

麥氏夫婦見到女兒如此功力全都驚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黃通看到這里亦是由不住連連點頭不已。

小喬行到頂上遵照父親所言移開了那本《文彥集》隨即現了那塊活動方磚。

由于整個牆壁皆以同色式樣的方磚所砌如非事先知道其中有一塊是活動的猝然觀望之下根本無從辨識。待到這塊方磚移開之後才見到其中置有一個可供手握的把鈕。

麥玉階點點頭道︰「左二右七你下來吧!」

小喬遵言手握把鈕向左面轉動了兩下只听見牆內「吱」地微響了一聲又向右面轉了七轉即听得「吱呀!」兩響她隨即從容飄身落下。緊跟著壁面上起了一陣沙沙聲息。半扇牆壁連同貼壁的書架一並移轉開來現出了一個半月形的拱門。

麥玉階站在門外輕嘆一聲向著妻子道︰「你這就進去吧——還有麥貴碧喜江婆婆……都進去吧!」

馬氏一怔道︰「老爺你呢?……」眼楮一掃面前的黃通、女兒「還有你……們……」

麥玉階冷冷地說道︰「你不必多問了你先進去如果不死我與女兒自來會你……」還是那幾句老話要有逃走苟活之意也不會等在今天了。馬氏當然知道丈夫性情多說也是無益。她雖有與丈夫同生共死的決心但是卻也知道此刻強留下來于事無益心里盤算了一下黯然點了一下頭︰「好吧!我就在這里面等著你們了。」

麥玉階道︰「一切平安固然不必多說否則……七天之後你們再看機會出來……自行逃命去吧!」說到最後觸及數十年夫妻情不自禁為之熱淚籟籟而下。

馬氏低下頭抽泣了幾聲忍不住抱了一下女兒點頭道︰「你們會來的……就是死也讓我們死在一塊兒……」江婆婆、麥貴、碧喜——噙淚下跪向老爺小姐辭別。在麥玉階的再三催促之下一行人才步入暗室麥玉階少不得傳授了暗門開閉之法眼看著妻子等四人步入、暗門合攏之後這才算松下了一口氣。

黃通點頭道︰「大爺這番安置再恰當不過。如此一來便可從容應付而無後顧之憂了在下之意如果大爺與姑娘也能……」

麥玉階揮手阻止道︰「我意已決這件事不要再談了。黃兄弟如果我這麼怕死貪生讓弟兄們代我受過賣命也不配老弟你舍生抬愛了……走我們到前面瞧瞧去吧。」說罷轉身向外步出。

麥小喬其實何嘗不想讓父親藏躲一時只是她深知父親個性也就不敢多說好在有黃通與自己二人侍奉左右再加上外面眾多護院官差那只老金雞也未見得就能穩操勝算。這麼一想真恨不能馬上能見著了這個人跟他拼個你死我活才叫干脆。心里這麼想著麥小喬手上端著燈緊緊跟在父親身後不意燈光照處忽听見身後的黃通嘴里「嗯」了一聲道︰「慢著——」

「怎麼?」麥小喬連忙站定回身舉燈高照。

黃通卻望向側面的一扇天窗著怔。

麥玉階一驚道︰「有什麼不對麼?」

黃通走向窗前看了一下轉向麥玉階道︰「大爺這扇窗戶一直是這樣開著的?」

「這……我倒是記不起了……」

說話之間黃通已然長身拔起。

他身形靈巧至極陡然拔起有如炊煙一縷單手輕輕向上一探已攀住了天窗邊的橫欄。

這時小喬忙即把燈舉高了。

燈光照處黃通這才看見就在自己手抓的這片橫欄上清清楚楚地現出了上下兩點指痕。這種地方誰也想不到去打掃長年累月早已積下了厚厚的一層塵灰是以一點小小的痕跡也都清晰在眼……然而除了這一上一下兩點指印之外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打量著這一番情景黃通特別分出一只手試了一試冷笑了一聲飄身直下。

小喬趨前一步︰「有人進來過?」

「不錯。」黃通一雙閃爍的眸子靜靜地在屋內轉過忽然定住書桌正中部位。

小喬忙即舉燈迎過去。

果然不錯潔淨的桌面正中心留有銅鐵般大小的一點痕跡。

「噢!」這一次連不經世故的麥小喬也看出來了「是腳尖?」

「進來了。」黃通一面四下的打量著只是除此之外再也無所現了。

「好純的功夫。」嘴里說著黃通那一張黃臉上現出一抹苦笑。這番苦笑里卻也十分顯示了他的自愧不如。

麥小喬也學著黃通方才的樣兒騰身而上一只手攀著天窗橫欄那只手移過燈來青紗罩里的燈光不停地曳著把她的人影長長拉向地面。看了好一會兒她才不吭聲地飄身而下。

「姑娘輕功較在下高出十倍……看看這人來去的身手如何?」黃通一面說深深地皺著眉頭。

「高不可測。」麥小喬搖搖頭說「我真有點不敢相信……除非這個人沒有骨頭否則他怎麼能進來。」

黃通搖頭道︰「不然姑娘可曾听說過江湖中傳說的‘大八卸’功夫?」

「噢——我知道……黃大哥難道這個人他……」

麥小喬幾乎迷惘了她雖知道有這門「大八卸」的功夫也知道這門功力乃是運用人體中極難練就的「一元真氣」把全身的骨骼上自兩肩下至盆骨作八處卸落如此全身形若蜈蚣。凡是頭骨能過之處皆可暢通無阻武林中雖然亦有所謂的「收肌卸骨」之術那只是局部收骨較之這門功夫實不可同日而語。

由于這門「大八卸」的功夫過于神奇當時麥小喬不過是由其師父嘴里听過而已也並未十分放在心上這時被黃通一提才似忽然記起她的驚異實在不難想知。

「黃大哥……什麼人會有這種功夫?……你以為是誰呢?」

麥玉階亦不禁為之動容一雙眼楮緊緊盯向黃通。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的暗室秘密被敵人現也就是說最後的一點保障余地也沒有了。

黃通的臉色十分陰沉冷冷道︰「據我所知這只老金雞是有這個能耐的。」

「啊!」麥玉階一時大驚「這麼說難道他進來過了?」

「恐怕是的。」

黃通忽然騰身而起模仿著對方自天窗下來的姿態也用一只足尖點向桌面再次騰身而起撲向對面書櫃這般來去形若一只大鳥書房里鼓蕩出大片風力。

在麥玉階眼里黃通這般身子實在不啻神人天降然而黃通本人卻顯然有力有未達的遺憾與失望。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苦笑道︰「這人的輕功較我高多了……只怕是他本人來過了。」

麥玉階登時一呆。

麥小喬乃安慰道︰「爹事到如今你老人家也用不著再擔心了我們等著他就是了。」

黃通冷冷點頭道︰「姑娘說得不錯大爺要冷靜從事我以為這只金雞即使是進來過他並無所獲……也許只是在察探府上動靜。」

麥小喬哼道︰「這麼看來他也不月兌鼠盜狗偷的行徑我還一直把他看成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呢!」

說話之間巷外已傳來了初更的梆子聲。

「啊——」麥玉階霍然一驚「已經起更了。」一面說他挪步窗前揭開了窗簾向外窺伺了一眼目光望處不偏不倚正好看見了那輪冉冉升起的中秋明月。

一片翩翩下落的枯黃梧桐樹葉無巧不巧地正好落在了阿財的頭上……幾乎是完全沒有聲音的。阿財卻已經警覺了身子抽搐了一下慌不迭地抬起頭。立刻他的眼楮睜大了抖顫的身子僵直地貼著牆緩緩地站立了起來。他下意識地知道他所奉命要等待回報的那位主兒到了然而到底是否真的呢?

那是一輛雙馬二轅黑漆錚亮的漂亮馬車漂亮極了就連麥夫人來去所乘坐的油碧車都比不上。黑光錚亮的油漆描著金邊兒那麼純黑而沒有一根雜毛的兩匹馬怕是一千匹駿馬里也難挑選出一匹。

阿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睡得這麼死事實上不過是等倦了才打上一個盹兒就這樣整輛的馬車來到眼前自己竟沒有覺反倒是一片落葉把自己給驚醒了。

馬車正以緩慢的度繼續向眼前接近著兩匹馬八只蹄子敲打在路面上不可能沒有聲音然而顯然聲音卻降到了可能性的最低程度。這樣看設非是經過嚴格訓練的良駒不卒為功。漸漸地這輛轡駕整潔望之嶄新的馬車越見清楚的來到了面前趕車的輕扣韁繩馬車不偏不倚地就在麥家大門當中停了下來。

阿財暗自叫了聲︰「我的老天別是那話兒來了吧。」

裝設精巧黃光晃動的兩盞琉璃馬燈左右搖晃著每一回晃動也都使人能夠更一次清楚地看見跨坐在車轅上的那個人——車把式那個穿著月白色長衫的漢子。只見他輕輕在車座上一躍已如同一只大鳥也似地落在了門前。

阿財嚇得「啊!」一聲轉身就跑。

「站住!」這一聲顯然出自對方那個身著月白長衫漢子之口阿財頓時就怔住了。「是!」他轉向對方那個人看著「你……是誰?」借著門前的燈籠以及天上的明月他總算把這人的臉看清楚了由不住怦然一驚。

敢情這張臉他早已經留有深刻印象正是那一日麥府開倉賑粥時大鬧現場的那個人。當時如非黃通在場插手管了這件閑事簡直還不知何以收場。事後由表七爺嘴里傳出這人姓祝乃是跟隨金翅子手下之人。這一霎的忽然出現不用說阿財也就可以想知是怎麼回事了。

「小子這里有份貼子帶進去交給你家麥大爺就說好朋友問候他來了。」一面說時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骨碌碌直在眼眶子里打轉隨著他平出的手勢「嗤」一張大紅拜貼直向著阿財面前飛到。

阿財慌不迭雙手一接托在掌上︰「是……我這就去。」

嘴里說著回身就跑由耳門里竄身而入還蹌了個跟頭不經意一只手把他由地上挽了起來。

阿財抬頭一看認出了是官府來的大捕頭神眼杜明另外六名勁捕左右齊立清一色的厚背鬼頭刀閃著白晃晃的刀光。「什麼事?」杜明其實已听見了「是點子來啦?」

阿財結巴地道︰「來來啦!這里有一份貼子說是要呈給咱們老爺……」

杜明冷笑了一聲接過貼子來上面是一只展翅金雞下面一個「拜」字除了這個字以外再也沒有第二個連上下款都沒一個。神眼杜明負責看守第一道門戶一下來可不能松了勁兒怎麼也得撐下去好在里面有得力的接應不信自己就挺不下來。

看著這張拜貼杜明心里冷點點頭說︰「送進去給麥七爺這里沒你的事。」

阿財答應了一聲撒腿就往里跑。

神眼杜明哼了一聲關照身邊人道︰「開開門咱們不含糊見見他是哪廟里的神?」兩名捕快應了一聲打開門栓隆隆聲中已將兩扇沉重的鐵門推了開來。

神眼杜明所以有這個膽子全在胸有成竹當然他也知道要是只憑自己的能耐是萬難阻擋對方來勢的既然各方配合後面又有接應可就另當別論。

大門打開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對方那個下書人——祝天斗。對于杜明來說祝天斗這張臉是陌生的四只眸子一經交接姓祝的嘿嘿連聲冷笑著雙方隨即開始了對答。

「原本這里還有六扇門的朋友失敬失敬。」

「好說!」杜明一面打量著對方道「尊駕是——?」

「無名小卒不值一提。」

「哪位是老金雞——老當家的?」話聲出口神眼杜明一雙銳利的眸子已經注視向街心那輛油光錚亮的黑漆馬車上。

「嘿嘿!」祝天斗那雙「三白眼」眨也不眨地盯向對方「你口頭小心一點敝上正確的大號是翠羽金雞你也可以稱呼他老人家是金雞太歲舍此之外並無別號。第一次初犯我饒了你再要不听哼哼只怕你吃飯的家伙就保不住了。」

神眼杜明公門里當差昔日何等威風眼前尤其是在手下六名捕役面前被對方一個身分不明的人口出不遜地教訓了一頓一張臉頓時漲了個通紅。這口氣要是咽下去今後這個差事可就別想再混下去了。

「好說。」杜明雙手力盤十指如鉤「朋友口出不遜顯然沒有把我杜某人看在眼里……這倒要討教一二了。」話聲一住杜明左手猝翻一招「金豺現爪」直向對方視天斗前胸上兜去。

按說杜明的一身功夫稱得上是滿不錯了要不然阮大元也不會單挑上他來當這個差事無奈今天行市不對踫上了對方主僕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金翅子如此盛名其手下人物自然也非弱者。

可惜那日黃通與祝天斗較技動手之時杜明未能目睹要不然此刻他萬萬不會如此莽撞。

眼前杜明這一掌即將要接在了對方視天斗前胸之上後者忽然後背一拱。這一拱有分寸杜明那凌厲的一掌突然是差著寸許之間而致落了空招。

眼看著姓祝的那張不屑的臉驀然間為之一沉一只雞爪子似的瘦手閃電般的遞了出去︰「該死的東西。」

「噗!」地一聲已緊緊地抓在了杜明的右腕子上。

杜明只覺得那只手腕上像是著了一把鋼鉤般的疼痛。這一抓之力對方五根手指頭幾乎都為之陷進了肉里只痛得杜明嘴里倒抽進一口冷氣。

對杜明來說這一招還算不得是最厲害的。隨著祝天斗五指力擰之下只听得︰「 嚓!」一聲脆響杜明那只手腕骨節生生為之折斷。

「哎喲!」杜明只痛得全身打了一個冷顫隨著祝天斗的一聲冷哼上步擰腰只一下忽悠悠已把杜明偌大的身軀掄起當空直向著當前一方高聳疊翠的假山石上撞了過去。

幾名捕快目睹之下可都全傻了眼忖思著人石相踫血濺當場的一霎必將是無比的慘厲。猛可里一人長嘯一聲︰「大膽。」

一陣衣袂蕩風聲響自空中一條人影飛鷹展翅般現身當空雙手上托接人擰腰飄身幾個式子一氣呵成倒也難為他了臨落地時不過打了個蹌到底把身子站穩了。

來人偌大一把子年歲一身藍綢子緊身衣裳赤著臉倒豎著眉倒也有幾分威儀不失他公門大捕頭的威望尤其是背後那口閃爍著金光的九耳八齒大環刀顯示著他這金刀震九州的外號頗是大有來頭。

神眼杜朋雖然沒有撞上那塊假山石濺血當場可是右臂骨折那陣子連心的奇痛再加上眼前的屈辱在拜兄阮大元雙臂抱持之中只見他臉如金靛大吼一聲頓時暈了過去。

金刀震九州阮大元面罩寒霜一聲不哼地把社明轉交給身旁一名捕快冷冷地說了句︰「抬下去——」到底是見過世面在衙門口當差日久深深知道眼前這檔子買賣不是好相與。

用力地抱著拳阮大元一雙老虎眼骨骨碌碌緊在對方視天斗臉上轉著那副樣子恨不得要把對方給生吞下去。雖然這樣有他拜弟杜明的前車之鑒他可不敢再貿然出手不得不耐下性子。拿著對方的斤兩「朋友你好利落的身手。」

「姓阮的你夸獎了。」敢情不待報名姓祝的已把對方早就模清楚了。

阮大元倒抽一口氣嘿嘿笑了幾聲︰「我兄弟不識大駕多有開罪這下你還要擔待一二。」

「什麼話?」祝天斗翻著白眼珠「祝某人在老哥你面前算得了哪棵大蔥?不過哼哼!今番情勢老哥你應該看得很清楚了說一句不怕老哥你泄氣的話今夜之事哼哼……姓阮的你管得了麼?」

幾句話可比針還要銳利一句句都深深地刺進阮大元的肉里他頓時就怔住了。

祝天斗往天打了個哈哈︰「老哥你是聰明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是祝某人嚇唬你這里沒你們什麼事帶著你的哥兒們這就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越快越好要不然可就遲了……」

一陣寒風吹過來阮大元機靈靈打了一個寒噤。

他半生江湖打滾還有什麼看不透的?尤其是今夜晚所遇見的這檔子事明眼人應該心里有數誰要是裝瞎子硬往里面闖保不住可就得賠上性命。

一剎那阮大元身上起了透骨的寒意……透過收縮了的瞳孔在朦朧的月色里他遠遠打量著大門前那輛二馬雙轅的黑漆馬車不用說那個傳說中的殺人魔王黑道中最最扎手的傳奇人物老金雞就在里面了。

姓祝的話雖說是听來刺耳卻也不無幾分道理所謂「明哲保身」人又有幾個是真正不怕死的?阮大元一霎間就像是被風閃了舌頭泥塑木雕也似地呆立在當場動彈不得了。

卻有一只多事的膀子在後腰眼兒上推了他那麼一下子傳過來了王子亮的聲音︰

「阮老大你這是怎麼了?」

阮大元一驚之下差一點咬了舌頭這才想到了眼前是怎麼回事?

可就應上了那句話了——騎虎難下又道是羞刀難入鞘當著眼前這麼些哥兒們自己堂堂一個總捕頭居然會被對方一個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給嚇住了這可也是怪事兒。

王子亮、侯遷眼楮瞪得雞蛋子兒那般大小臉上那股子不屑剽悍勁兒簡直就容不得他打退堂鼓。

偷眼逡巡一下幾處暗卡子忖思著早已埋伏好了的火藥機槍阮大元不由得心里又自添了幾分勇氣。

「哼哼……」阮大元半笑半哼地打鼻子里直出氣兒「話倒是兩句好話只可惜姓阮的生就的不知好歹有點听不進去。貴客既然來了何不請現身而出?阮某這里恭候他的大駕了。」

祝天斗陰森森地笑了笑道︰「天下竟然會有你這不知死活的人……也罷你自找死可也就怨不得姓祝的事先沒有給你打上一聲招呼。要見敝上卻也不難我這就給你招呼一聲。」

姓祝的邊說邊自轉過了身來遙遙向著那輛黑漆馬車迅伏在地上只見他嘴皮微動出了一陣奇異的聲音其聲有如秋蟲振翅听在耳朵里說不出的一種別扭勁兒。

這個祝天斗一連叩了三個頭這才站起來。

全場各人眼看著他這番做作簡直不知他是在演什麼啞劇俱不禁面面相視暗自納罕。

卻听得「汪汪——」狗吠聲起自身後麥家所豢養的一只大黃狗就像是猝然看見了什麼鬼魅也似的一路夾著尾巴頻頻哀吠回顧著直向後院快地奔逃過去。

這番景象看在阮大元以及各人眼楮里一時都傻了眼立刻意識到某種不祥的預兆。可不是麼?就在狗影子方自消逝的同時只見一條頎長的人影子已經出現眼前。

阮大元看得一驚只覺得對方這條影子來得好快在迷茫的門燈混合了慘白的月色里這個人的出現真像是鬼魅幽靈一般。

「啊——喲——」

阮大元足下一個踉蹌由不住後退了一步一任他見多識廣這一霎竟自驚出一身冷汗。

豈止是他一個人——在場所有的人在目睹著這個鬼影子出現的一霎俱都呆住了。

說是鬼影子當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這個猝然出現的影子幾乎可以說真的就是一個影子影子是沒有實體而僅具形象的是輕浮飄動的……這一切全都符合。

阮大元驚魂未定睜大了眸子再一次向對方注視時那個形象顯然又一次有了變化。

對于在場所有的人來說幾乎都是不可思議的——

一陣風刮起了庭院里的落葉也刮起了那個神秘的鬼影。

燈光、月色兩般迷離。

眾日睽睽之下那個頎長的影子就像是一匹閃光的緞子極盡柔軟迤邐為能事地在空中鼓蕩而飄動著。

只有一匹綢緞或是一件長衣在風勢里才可能顯現出如此波動飄忽的姿態然而那卻是一個人。

一個不折不扣的人。

在眾人睜大了的眼光里這個人顯然已站在了眼前距離著阮大元當前最多不過三尺開外。

如此近的距離自然使得阮大元無須掌燈也能約莫地認出了對方。

在一陣激烈的心髒跳動之後這一霎驚魂甫定總算能勉強鎮定了下來。

最起碼有一點他是可以認定的那就是站在當前的這個形象是一個確確實實的人而且還是一個相當神秘的人物。

散、修容、高瘦的身材這一切包裹在黑光油亮的長披里乍然看去這個人像是披著整匹緞子看不出一些裁剪的痕跡。

在隨風舞動的散亂絲里顯現著清 、陰沉的一張瘦臉以及光芒灼灼逼人的一雙眸子。現在這一雙眼楮正自直直地向阮大元身上逼視著。

阮大元素來是何等氣派?想不到這一霎在面對著眼前這人的灼灼目神時竟自顯現出由衷的怯虛心里直慌一雙膝蓋更情不自禁地打起顫來。

這人湛湛目神眨也不眨地盯在阮大元臉上陰沉地點了一下頭。

「你就是姓阮的那個捕頭?」

「不……錯。」

「你要見我?」

「是……你是?」

「我就是你要見的人。」

「噢……」阮大元情不自禁往後面退了一步「這麼說……你就是金翅子……金大……當家了?」

「不錯你猜對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幾乎無需揚聲也能使在場各人清晰在耳由于來人的自承聆听者全都為之心頭一震天天防老金雞候老金雞如今這一霎這只金雞就在眼前倒要看各位如何落了。

阮大元在聆听到對方自承身分的一霎或許是緊張之故一只右手反掌握住了刀把子。

對方這位人稱金雞太歲的黑道煞星出乎意外地竟自展出了笑容那雙閃爍著精光的眼楮卻仍然眨也不眨盯在阮大元臉上。

阮大元緊握住刀柄的手又緩緩地松開了。

「你可以用你手中的刀。」金雞太歲臉上笑容不失地道「而且我給你三次機會。」

「老當……當家的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阮大元情不自禁地又後退了一步目光逡巡之下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院子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阮大哥放開手干吧兄弟們接應著你啦——」

說話的是神機營派來的把總張照——一只手叉著腰另一只手緊捏著他的兵刃——斬馬長刀。

這兩句話平空里給阮大元增添了無窮勇氣很明顯的是在告訴阮大元說他的手下已經都埋伏好了必要時一聲令下即可亂槍齊嘿嘿老金雞就算你身上長了翅膀也不怕你能飛走了。

阮大元有此一念此刻心里便踏實多了。

他仍然不能掉以輕心怕是出刀容易收刀難還得要有十分的把握才行。

金雞太歲兀自不曾移動地站在原地夜風里亂紛揚衣襟飄飄。

一絡白現出在他的前額亂之間使人恍然的意識到敢情他已是有了年歲的人最起碼已不是個少年人似可認定。

短短的一會兒工夫現場已略有變動排雲翅王子亮一掌紅侯遷已經悄悄掩在了阮大元左右麥家的五名護院卻在阮大元身後一個個的鋼刀在手躍躍欲試作為第三線的接應。

另外來自衙門的三名捕快卻是品字形地看住了對方下書人祝天斗戰斗的形勢早已完成一觸即。

這一切對于現場的金雞太歲來說如若無睹他甚至于連偏一下頭都不願意那雙炯炯雙瞳只是直直地注視著阮大元。

「你現在總可以出手了。」

到現在為止阮大元甚至還不能十分看清楚對方的臉至于對方的一雙手自一開始就從來也沒有現出來過始終掩藏在那長可及地的黑緞長披里。

「老當家的……」阮大元出手之前還有幾句話要關照「得饒人時且饒人麥大爺——」

「不必多說。」

四字出口一股凌人的無形剛氣霍地沖體而出。

阮大元猝當之子打了個閃這才知道厲害他生平辦過多少扎手的案子會見過多少黑道煞星卻是沒有一個能與眼前這位主兒相提並論令他感覺到打心眼兒里生出怯意。

話是不必再多說了。

更可悲的是自己不過是個閑客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麥家幫場子的外客而已想不到對方竟然認定了自己非要追著自己出手不可。由于自己在官場上的特殊身分一上來弓拉得太滿了這會子再想泄勁打退堂鼓可都來不及了。

四周的氣氛是那麼的陰森肅殺……沉悶得怕人。

阮大元所能听見的只是自己心髒的跳動聲音——他的手早已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了刀柄。

這第一刀可是真難。

大家伙的眼楮全都注視在他身上情勢所逼他是非出手不可了。

王子亮、侯遷左右相切前者是一雙判官筆後者是一只萬字奪四只眼楮狼也似地瞧著那只老金雞暗地里卻是照顧著拜兄老龍頭阮大元只要他略現敗象立刻左右齊人同時出手制對方于死地。

一陣夜風襲過來場子里枯葉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阮大元猛地足下一頓施了一式「虎撲」直撲向對方金雞太歲當前。

對付像金雞太歲這般可怕的強敵他可不敢取巧弄險這一刀便是十足的真功夫。刀鋒下處劃出了猛銳的一股刀風直取對方天靈頂蓋。

這一刀如果不能得逞接下去的一招「風扯大旗」便具有不可預測的威力至于第三招「怒卷長虹」更是阮大元刀中精髓這一連三刀有個名堂叫奪命三刀如果說阮大元刀功中或有可取舍此便無其它了。

月影下的金雞太歲身子紋絲也沒有移動就在這口刀的刀鋒幾乎已將觸及他頂門的剎那之間猛可里這顆頭顱卻向著一邊擰了開來。

身隨頭轉長披「劈拍!」一聲颶風橫起一起即落已是七尺開外。

阮大元一聲喝叱刀面上鋼環子「嘩啦!」一聲暴響第二招「風扯大旗」由下而上狂卷而起大片刀光里直取對方前胸。

像是砍中了又像是為阮大元的刀風所激起。

在空中轉了個大圓圈子黑衣怪客的身子也幾乎與對方刀鋒所連接當得上間不容仍然是落了個空。

阮大元向後拉刀收勢對方黑衣人夾著一股凌人的奇大風力飄然現身面前。

刀勢一出即不可收拾至此阮大元第三刀「怒卷長虹」想不出也不能夠了——這一刀他施出了所有的力道大有畢一役于一刀之勢刀勢斜著劃出去在中途「劈啪!」一聲抖出了兩片刀影連同著刀的本身看上去分明是三片刀光呼嘯聲中直向著金雞太歲身上招呼了過來。

于此同時兩側的王子亮、侯遷也不再俟機以待雙雙搶身而出。

王子亮的一雙判官筆抖出了兩點寒星。

候遷的萬字奪有如銀光一線。

前者直取敵人雙瞳後者意在咽喉若是再加上阮大元的迤邐一刀金雞太歲以一擋三驚險萬狀當可想而知了。

三個人的勢子都夠快的由于事先早已有過類似的操練這一中二偏三個走勢算得上勢猛力勁搭配得更是天衣無縫了。

無奈他們的對手金雞太歲這個人確實太過于神奇莫測功力尤其是驚人。

三個人的感觸是一樣的。

一刀、雙筆、萬字奪三般兵刃看上去可全都卯上了——事實上卻又全都落了空。

現場所有目擊者無不大感納罕一時真有點鬧不清楚自己這雙眼楮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人閃躲一件兵刃不足為奇若是同時間進三件兵刃可就不大簡單尤其是像眼前這人這般的閃避法兒卻是前所未見的稀罕。

像是一個紙人兒那般地輕飄在猝然間揚起的身勢里只見三般兵刃全都走了個空。

阮大元一刀落空之下下意識里可就覺出了不妙面前輕風一陣對方當面而立直到他向後收刀之際才覺到掌中刀敢情重若萬鈞一任自己施展出全身的力道竟然抽它不動。

王子亮、侯遷一左一右石頭人也似的呆呆站立著——表情至為木吶由他們睜大卻又失神的神態看來八成兒是被人點了穴了而阮大元的刀這一霎卻平平地貼在對方金雞太歲的手掌心上。

只是那麼平平地貼在掌心上。

雖然如此阮大元即使施出了吃女乃的力氣也起不動那口慣用的鋼刀。

對方掌心里分明像遞出了一種奇怪的力道這種力道便有似磁石引針般地吸住了鋼刀刀又吸住了阮大元的手掌一連串的關聯便形成了阮大元眼前的這一尷尬場面。

阮大元一連幾次運力卻未能起月兌手上鋼刀反倒是透過刀身傳過來的陣陣力道震撼得他五內如摧肝腸寸斷極短的一霎間已是面紅心跳氣喘如牛。

「姓阮的這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最後這句話一經出口阮大無只覺得刀上一松算是月兌開了對方手掌卻有一股旋風把他重重甩出了七尺開外。

阮大元固是心膽俱寒待要逃走哪里還來得及?眼看著對方五指箕張向外輕輕一送阮大元身子猝然打了個閃緊接著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現場所有人除了對方那個跟班兒祝天斗以外幾乎沒有人能看清那是怎麼回事。總之倒下去的阮大元卻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金雞太歲似乎施展了一手名揚武林的絕技「鐵手穿牆」看起不過是在空中虛接了一下精湛的內力已隔空洞穿了阮大元的肺腑就此一命嗚呼。

緊接著阮大元之後王子亮、侯遷兩具直立的身子一左一右也相繼倒了下來。

其實他們兩個人早就死了只不過延遲到現在才倒下來而已致命之傷俱在喉頭不過是寸許長短的一道小小血口金雞太歲如何巧妙的運施長披以一指掄衣角掃過二人的喉頭這番驚人的身手現場竟是沒有一人看清莫怪乎眾皆瞠目了。

阮大元等三人雖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可是在皖省境界又是公門里第一流身手設非如此也不會要他們來辦這件扎手的案子了想不到初次上陣連對方姓名面貌都還沒有弄清不過是照臉的當兒竟然全都喪失了性命。

金雞太歲這一手殺著不啻產生了「殺雞儆猴」的作用以至于現場十數條漢子全都像木頭人兒似的呆住了繼而哄然作鳥犬四散分開。站立在亭子里的那位神機營的把總張照更是嚇直了眼他所以還沒有像其他人那般張皇失措是因為他還有厲害的殺著。

這當口他顯然也挺不住了不得不提前施展槍身一舉張照大吼了一聲︰「射!」就勢一個虎撲之勢搶倒地上。

火繩子一亮而熄耳听得「轟隆!」一聲大片槍子兒有似萬點飛蝗呼嘯著直向現場射過去。

現場也只不過剩下兩個人罷了。

金雞太歲和他的那個奴才祝天斗。怪道的是這兩個人絲毫也不見得張惶。

「噗嚕嚕——」隨著金雞太歲轉身擰腰的一剎那一領黑緞長披已自展現了開來。

先時披在身上並不顯現得如何肥大此刻一輕掄施開來黑壓壓有似烏雲一片足足有兩丈方圓天空中基地激蕩出狂風一陣形成了極大的一聲氣波爆炸之聲震得人耳鼓麻。卻是一展即收戛然而止。空爆聲里那為數千百的火槍散彈子兒竟是無一命中一股腦兒地來一股腦兒地去來無影去無蹤倒也干脆。

「轟!轟!」一連又是兩聲槍響。

槍子兒劃過夜空掃過枝梢嘩啦啦作響。

對方又自直直地佇立著成了打活靶。可就是一樣的邪門兒隨著對方轉動的那襲長披影里大風一陣子狂旋一轉一旋其勢又何止飛砂走石而已就這樣來犯的火槍子兒接二連三地又落了空。

敢情是卷到了半天之上。半天後才像冰豆子也似的劈劈剝剝散落了下來。

伏在地上的張照簡直不相信自己這雙眼楮半天才明白過來一時嚇得魂飛魄散心里卻是清楚得很一連三聲槍響證明埋伏在側的三桿槍都開了火可是全都落了空接下來上膛燃捻子可是半天耽擱對方若是乘著這個空檔向自己難那可就糟糕透頂。

一念之興張照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哪里還敢逞能威抽個冷子由地上猛地竄起來一頭扎向暗影之中。

大敵當前豈容他來去如意?

張照一頭扎向暗處但迎接他的卻是冷森森的一把鋼刀刀身不大不過尺把來長短頭尖帶翅是把模樣兒奇怪的匕噗嗤一聲可就扎進了他的心窩。

刀拔血涌張照身子哆嗦了一下緩緩地倒了下去。

臨死以前他倒也沒有忘記打量一下對方看看殺死自己的是誰?

一心只以為是那只老金雞。

他猜錯了——是祝天斗。

大廳里光同白晝。

麥七爺強打著精神向老天爺借了一個膽子正在待客。

客人名目之多一時說他不完……老金雞金翅子金雞太歲奪命金雞……說來一大串其實只不過是一個人……

現在他端端正正地居中而坐一派斯文竟是不帶半點兒殺氣。

院子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十來具尸身包括衙門派來的人麥家的護院張照以次的幾名火槍手等……這些人竟是無一幸免。

玉兔高懸金風送爽郁郁的袖子花香里間雜著刺鼻的血腥氣息氣氛之不協調一如現場這般。

麥七爺雙手抱著精致的江西景德鎮青瓷茶碗向他的客人說了一聲「請」語音含糊兩只手直打哆嗦碗蓋相磕格格響作一團。

「請……請……請喝……茶……」

客人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虎頭燕額山林秀地閣方平且伏垂——好一副堂堂儀表。這副儀表看在任何人眼楮里也難以令人相信對方竟會是操干著沒有本錢殺人越貨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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