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相思 第八章 老僧卜神課 佛偈動俠情

作者 ︰ 古龍

破曉時分關雪羽已來到了縣北百二十里外的石頭嶺上。

嶺高千仞上方下尖尤其難行遠遠看去有如一把雪亮尖刀插立雲天之間。

石頭嶺上極高處仁立著一所古剎便是遠近知名的出雲寺了。

如照常規登山人寺有一定的道路鑿石而級牽索為引步步登臨。最快的腳程也得耗上整天的時間。關雪羽舍此不圖走的是偏峰捷徑。他輕功極佳步險過澗有如康莊大道日出之前便已經來到了頂峰的出雲寺前。出雲寺之所以為名當在「出雲」二字。

上「白」為「雲」下「白」為雪出雲寺恰恰夾在這二白之間看起來自有其頂天立地一番氣派。所謂「高處不勝寒」不必待到寒風凜冽的冬季來臨石頭嶺在入秋之後便已經開始落雪。今年大旱不見落雪但在頂峰尖端也有少量積雪卻也足夠將出雲寺點綴一番。

幾只寒鴉低飛盤旋在寺前老松之間地面上散滿了落葉風自天上來貼著峰上的雪面刮下真有股子冷勁兒寺門是永遠開著的。

為了防御冷風的直襲入門處架有四四方方的一面隱蔽牆牆後是放生池此時此刻水面上卻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平滑得像是一片水晶琉璃。

踐踏著一徑殘枝敗葉關雪羽徑自來到廟前。

天也不過才有上這麼一丁點兒明意兩盞油紙燈籠搖曳著婆娑昏暗的黃光那光景兒顯然透著十分淒涼。

出雲寺的和尚敢情已經起來了迎著薄薄的一天微曦共分為兩列正在操練晨功——像是一套拳法。一共是十八人這就是除卻出雲方丈以及兩堂職司之外廟里僅有的和尚了。

關雪羽的忽然出現頓時使得操練中的和尚為之吃了一驚全都停住了身手。

一個年輕和尚隨手穿上了袈裟怔了一下緩緩走過來一直來到了關雪羽身前才恍然認出了來人是誰立刻展開了笑臉。

「啊這不是關施主嗎?你老這麼一大早就上山來啦!」話聲才落即見一個頎長留有黑色長須的和尚由里面快步而出遠遠向著關雪羽打了一個佛訊躬身說道「貧僧奉方丈之命在此恭候施主請隨我後殿去吧。」

關雪羽微微一笑合十一揖以佛禮答謝道︰「老和尚端的是無所不知我還只當他坐關未醒此番白來了一趟呢!」

這個黑須中年和尚法號「至法」乃是出雲寺的主持和尚看來與雪羽像是認識。

聆听之下即見他展開笑顏道︰「方丈原來坐關直到昨日傍晚時分才醒轉晚課之後方丈指示貧僧說是先生今日日出前後必將到寺有事相商要貧僧在此恭迎果然應驗倒是貧僧迎接來遲尚請海涵。」

關雪羽頷道︰「看來老和尚功夫更甚昔日誠乃吾佛恩典你不必客氣請前頭帶路吧!」

至法和尚應了一聲︰「是。」即轉身步入。

關雪羽復向前來的少年僧人告了擾這才跟隨著至法和尚向廊道步入。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根油松火把劈拍響著在遠處燃著油煙子裊裊升空化為青白色一條巨龍竟不為風勢所散倒也奇怪。

這條長廊伸展甚長上為茅草下鋪石塊支柱皆為多年堅厚檜木所築年代久了其色如釉閃閃而有光澤整個長廊看上去樸實無華卻是古意盎然雅極了。前行的至法和尚步履輕靈神態安詳望之即知身上的功夫不比尋常穿過了長廊、正殿來到了後山石室——這便是出雲和尚的修練坐關之處平日本寺弟子不得到特別的允許是不能隨便進出這里的。

石室背山而闢根本就是鑿壁而成門前聳峙著一對石翁仲插有一盞高挑紙燈地上的石塊一路婉蜒伸展而出排得很具藝術眼光三三兩兩一直延伸到石室盡頭。

關雪羽來這里已是常客與出雲和尚更是交非泛泛這里的一切都很清楚——就拿這些地上的石塊來說吧如非深知其奧妙者便萬萬難以行走敢情其中大有名堂不知內情者一步妄自踏上便將自討其苦了。

至法和尚來到這里停下了步子回身合十道︰「先生自己進去吧貧僧該去關照前面的早膳了。」

關雪羽道了謝容得至法轉身離開後他才轉向後面石頭禪房喟嘆一聲道︰「老和尚別來無恙否?又來打擾你的清靜了。」他這里話聲方住即听得正面石室內一人浩嘆道︰「一兔橫身當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樁舊處尋。阿——彌——陀——佛——」

關雪羽微微怔了一怔憧憬著老和尚的四句禪機卻是似解非解他微微一笑道︰「老和尚你又在跟我打啞謎了。」一面說一面踏步而前。

老和尚石室前排列著數十方石塊三三兩兩頗為有趣關雪羽前三後四地走了半轉停下來笑道︰「咦?你這是玩的什麼把戲?我半年不來敢情你又換了名堂不成?」

室內的老和尚卻笑應道︰「原是故日三生石舊靴逢雨沾新泥三片桐葉隨風轉五處燕子剪新衣。」

關雪羽正在打量地上石子聆听之下啞然道︰「原來如此這就是了。」前行三步身形後挫心里默然念著一個「奇」數雪衣輕振已飄落室前。卻听得室內和尚贊賞之聲道︰「小子半年未見竟是又長進了不少看來我這里已沒有東西再能留難你了你固前程遠大卻來尋我做甚?」

關雪羽「哈哈」一笑推門而入。其實哪里有門只是三數串竹葉垂簾而已。隨著關雪羽的手勢竹葉應手而啟關雪羽當門而立。室內雖然燃著一盞青燈只是在黎明的微曦之下已顯得微弱兀自「篤篤」有聲地在竹葉上搖曳不已。這里光線不亮卻足以辨物一幾一案俱在眼前。出雲老和尚披著一件藍棉布的舊袈裟盤坐在蒲團上他身材原本高大即使坐著卻也較諸一般常人為高。長眉蒼臉上皺紋不少只是並沒有十分老態。此時他面向長窗臉上顯著一抹微笑。「餐六氣而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天逢大旱如今這個也不好尋了……」打量著當前的年輕人老和尚由衷地欣喜。眯縫著兩只長眼他頻頻點頭道︰「這麼早就來了還沒有用過早飯吧?」

關雪羽一笑道︰「一經緊趕失魂落魄只怕老和尚你過時不候哪里有時間用膳和尚你是明知故問了。」一面說他那雙光亮的瞳子在室內四下搜索著嘴角綻其輕笑︰「怎麼大方丈有什麼好吃的要賞賜我這個可憐人嗎?」

出雲和尚笑起來了偌大的年歲了居然牙齒很好。滿嘴白牙竟然一個不少︰「小子我看你是明知故問這里的一點家私哪還能瞞得了你的法眼?怎麼還要我親手送上吧?我看你是沒有這個造化。」

「沒有這個造化我也就不來了。」果然他像是無所不知左右打量一眼徑自步向里頭案前竹案上蓋著一片蘆席蘆席下面是一個竹笸籮里面有好東西。關雪羽微微一笑老實不客氣的就享用了。

一個剝了皮的光頭大烏卻是新鮮得很輕輕一捏竟像是擠得出水來——黑黑的頂門之下有一圈淡紅色的頸項竟是一只「粉頭烏」難尋得很藥鋪子里有得賣卻是價錢嚇人。

關雪羽一時大為驚喜拿起來就咬一咬之下才想起了有些不妥側目視向和尚。

出雲僧搖頭笑道︰「痴兒痴兒豈不知‘見光失靈’麼?原是留給你的吃了吧!」

翻了一下眼楮關雪羽想說一聲「謝」想到了老和尚的這句「見光失靈」也只有悶著聲匆匆幾口把一只足足有四兩重的「粉頭烏」吃了個干淨。

老和尚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一次看見他的時候老和尚心里都充滿了慈愛也都會情不自禁地生出幾分「念塵」之感也許是他的修行還不夠吧還不能修到真正的「四大皆空」再不就是他的塵緣未了他們之間也許是有緣分的吧?

一個大烏入了肚嗓子眼干干的像是噎得慌——不僅要吃還想要點喝的。笸籮里另外還有半截蓋著蓋兒的竹筒子里面盛著半筒子汁液關雪羽端起來晃晃笑道︰「這是什麼?」

「喝了吧!」大和尚笑嘖著閉上了眼楮像是飽經世故的老爺爺對付調皮的孩子的那個神態。當他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竹節里的玩藝兒已被雪羽喝光了「都喝光了?」

「喝光了!」問得爽快答得更干脆。

帶著幾分靦腆關雪羽在老和尚對面坐下來長長吁了口氣像是吃飽了︰「現在舒服多了。」

「舒服多了?」老和尚喃喃地道「忙了我一個更次算是便宜你了。」

「不好意思。」關雪羽一笑道「下一次輪著我孝順你便了一卷‘伽藍逢雨經’我是抄定了。」

「這也罷了。」老和尚微微點著頭一雙眸子只是骨碌碌地在他臉上轉個不休。

關雪羽還在回味著剛才的飲料由于常飲一嘗即知他細細回味地數著︰「天門冬地黃黃精枸杞子……摻著‘子露’成汁——不對……還像是多出一樣東西。」

「算你聰明」老和尚哼了一聲「給你五個數目猜不著即是朽材。」說數就數一、二——「三」還沒有出口關雪羽這邊已報出來了︰「是了是‘四角菱’吧!」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說算你答對了。只是他的那雙眼楮仍然在關雪羽臉上轉著慢慢地和尚臉上已失了原有的笑容「說吧你今天來看我有什麼重要的事?」

「算是被你猜對了。」關雪羽道「早知道半年以前就該听從了你的話離開了臨淮關——如今……」

「如今看來倒也不晚只是你肯不肯罷了。」微微一頓老和尚搖搖頭又說了一個「難」字。

耳邊上忽然響起了一陣子嗡嗡聲膝朧中隱約可見一只蒼蠅在室內繞著隨即撲向窗欞子盡自拉個不休。

出雲老和尚一聲喟嘆道︰「蠅愛尋光紙上鑽不能透處幾多艱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生平被眼瞞……」頓住了話頭老和尚豎起了一根食指施展「乾坤一陽神指」之力向著紙窗上一點赫然作響聲中已在桑皮紙上開了銅錢般大小的一個窟窿算是為了那只無眼蒼蠅開了求生之路頓時穿飛不見蹤影。是時朝陽新出窗戶中映出淺淺的一抹紅光。室中二人頓時沐浴在清晨紅日無限光彩生機里……

關雪羽像是呆住了。

「怎麼不說話?」老和尚打量著他——總是提醒著自己這樣難得少年不容他有所失足然而「事有定數」卻又是「強求不得」且隨他去吧。這麼想著老和尚倒是不再憂慮了。

關雪羽恍然像是有所微悟轉看向老和尚道︰「你看我……還能退出來麼?」

「你能麼?」老和尚問了一句一雙眸子直直地向他逼視著。

「我……只怕不能。」

「為什麼?」

「為了……」關雪羽嘆息一聲搖搖頭冷冷地道︰「人情道義……總之我……不能。」

「這就是了。」老和尚慨然嘆息一聲道「不瞞你說觀諸你此刻眉眼只怕眼前有一步大難……唉唉……」

「老和尚你怎麼說……」

「痴兒……痴兒……」出雲和尚訥訥地道「你燕門三代爭勝鐵血鋼骨無一為情所困何以到了你這一代上竟然這般窩囊了敢是一蹶不振了。」

幾句話說紅了關雪羽的臉虎然作勢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卻也只是怒視著對方和尚作不得。

可不是麼雖然未必趕上與「燕」字門三代都論得上交情就雪羽所知打從自己祖父輩上就與這個和尚有過來往如非他是出家人咳嗽一聲硬要佔上「爺爺」的輩分卻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

「哼哼……怎麼我說這話你還不服氣麼?」出雲老和尚一雙蒲扇大手在頭頂上搔了幾下「小燕兒……我給你算個卦吧!」「出雲神卦」可不是吹的關雪羽從小就知道只是老和尚不輕易為人算就是了。倒是「燕家神算」天下知名。

「你燕家神算固然是頗有盛譽只是踫見自己人卻有些礙事——不比我老和尚的這一手嘿嘿……不由你不信。」說著他這就起卦了。

只是幾個黑白棋子兒唏哩一聲攤開來。端詳著老和尚的臉色可不大好看——「我說的是吧阿彌陀佛!這是一局險卦呀——」

「你說清楚一點吧!」

「說清了就不靈了險險……好險呀!」老和尚這一連三個險字關雪羽可有些沉不住氣了伸出手把棋子兒弄亂了。

出雲和尚兩道長眉蹩在了一塊兒微微搖搖頭道︰「真教人難以相信小燕兒——憑你這樣的身手竟然還會……這就叫強中更有強中手……」

關雪羽轉過身子來走向窗前佇立了少頃就手推開了窗門逼人的紅光立刻大肆渲染了進來「這個人老和尚你應該知道。」他回過身子來盯向出雲和尚「長白山的那只老金雞……飛來了。」

老和尚臉上僅有的一絲笑容也消失了「這就難怪了……」

「難怪什麼?」

「小燕兒。」老和尚坐正了身子道︰「告訴我你是否顯露了身分?我是說可有人知道你是‘燕字門’的出身?」

關雪羽搖搖頭︰「除了你以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老和尚道︰「你能肯定?」

關雪羽肯定地點了一下頭道︰「我現在是從母姓……」

「那是姓關了?」

「關雪羽……燕雪。」老和尚念著這兩個名字除了一字相同以外實在沒有什麼關聯。

「隱得好。」老和尚點頭道︰「以你母親那一身能耐配得上你燕家了姓關也不丟人。」

「老和尚你問我這些干什麼?難道我‘燕’家在武林中還結有厲害的冤家不成?」

「怎麼沒有?」

「是誰?」

「哼哼……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你——」關雪羽往前邊踏進了兩步。

像他這等身懷絕技的人舉手投足俱見功夫一經著怒內力便會情不由己地自然現出此刻卻也不例外。隨著他前進的身勢那股子無形的力道直襲當前勁道之強把老和尚一絡子山羊胡子都吹歪了。

「呵呵……好小子……好小子……」老和尚一個勁兒地眨著眉毛單手直豎干脆宣起了佛號來了「無量壽佛阿——彌——陀——佛——」

關雪羽停下腳步恨恨地咬著牙。他知道自己氣也是白氣老和尚不想說的就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休想讓他吐出一個字來。怒氣既去嘆息一聲他無可奈何地在一張竹椅上坐下來看著老和尚苦笑了笑︰「好吧咱們不談這些既然你什麼都不說這一趟我算是白來了——」

「你沒有白來」老和尚一雙眸子炯炯有神「最起碼我能給你消災抵禍。」

「消災抵禍?」關雪羽曬道︰「說來听听。」

出雲和尚點點頭道︰「從現在起你留在我這里七天以後就天下太平了。」

「你是要我七天之後再離開?」

「對了……」

「不行」關雪羽冷笑了一聲「理由剛才我已經說過了……罷了我原想拖你下山助我一臂之力現在看來希望渺茫。」雖然如此他仍然還存著萬一的希望眼巴巴地看著和尚「你是知道的我的‘鐵胎功’功力不足抵不過他的‘黑手穿牆’……」

「豈止是黑手穿牆?」老和尚冷漠地插了一句。

「所以……如果你肯出手助我憑著你的那一手‘玉琵琶’加上我燕家絕技哼哼……就算他再厲害也不是我們的敵手。」

老和尚冷冷一哂道︰「阿彌陀佛老袖是早已跳出紅塵之人這件事你莫要把我算上。」

關雪羽愣了一下點點頭道︰「很好我總算認識了你這個人了。」

老和尚又宣了一聲佛號才道︰「你我今日處境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小燕兒你莫要擾亂了我老和尚的心境。無量壽佛——」念時手捻念珠眉頭輕聳竟自閉上了眼楮。

關雪羽呆了一會兒想到即將遭劫的麥家大小不禁一時心情紊亂面前忽然現出了麥小喬的影子……她那雙深邃卻不失天真的眸子正自向自己注視著白皙的臉上竟失去了笑容——敢情竟是一張待死的臉。一剎那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論交往不過是數面之緣不到什麼深的感情。即使與麥老爺麥玉階也不過是一次談話的交情犯得上管這個事麼?況乎是這等以性命相搏之事。然而偏偏就是壓不住心理上這股子激動的情緒除非自己是個不思不想的木頭人否則有血有肉的一條漢子這口氣是忍不下去的更逞論什麼仁義俠情了。

即使在日光的正射之下他那張瞼也過于蒼白了。

心里的激動熱血沸騰著幾乎像是要噴了出來。越是這樣看著老和尚的那種事不關心的神情就越加可恨真恨不能跳起來狠狠地踢他一腳——「燕字門」在武林中獨樹一格向以「性功」見長這種「性」實在是「性命之性」升華了也就是佛道界所標榜的「無性」之性。那是「苦修」之後才能常見的成果一旦成功七情六欲難犯其身殊不容易。燕雪在這一門家傳功力上自信已有幾分火候素日受益頗多然而今天……

老和尚其實沒有入定炯炯目神透過細開的兩道眼縫直直地打量著對方這個年輕人對方的一舉一動包括肚子里想的也逃不過他的這雙「法眼」。「阿——彌——陀——佛——」平白無故地又再宣了一聲佛號「這件事看來你是管定了?」

關雪羽用堅毅的目光代表了回答。

出雲和尚喃喃道︰「汝負我命我還汝債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睜開眼楮直直地逼視向對方。

關雪羽不禁為他凌銳的眼神驚得一驚下意識地為之目逃少頃他又把目光回到了老和尚臉上。

「小燕子听我說這件事不要去管吧!」他竟是一片「苦口婆心」奈何少年人不為之所動。

「讓我說個故事給你听吧!」老和尚幾乎在哀求他了「你可知你大伯父燕子青老快客那只左臂是怎麼斷的?」

「那又與這件事有什麼關系?」

「與這件事固然無關只是卻似給你一個告誡。」

關雪羽沉沉地出了一口氣老實說這當口他實在是沒心情再听這些了。

老和尚卻偏偏裝作不知兀自不厭其煩地繼續說下去︰「四十一年前不……四十二年了吧!」他點點頭「四十二年前一個落雪的夜晚你伯父管了一件閑事為了救一個不願出家的小尼姑……」

「那是我的大伯母女飛衛石明玉。」

「不錯是石……明玉。」老和尚冷冷地說「對方是出了名難惹的青竹塘主無耳老尼她好不容易收了你伯母這個得意弟子欲將她一身武學盡數傳授偏偏你伯母竟無意出家……整天哭哭啼啼你伯父燕子青為此抱不平竟自輕易地向老尼下了戰書那一日我正與你祖父在堂上對棄你伯父來了他們父子的幾句對話我如今還記得。」

關雪羽默默地注視著要領略他的弦外之音。

出雲和尚輕輕哼了一聲道︰「他父子一番對答之後你祖父說無耳老尼不易招惹你伯父竟然不予理睬。你祖父問他燕家絕技‘七十二式燕子飛’會了多少?你伯父答說全都會了你祖父遂命他當堂演來。」

關雪羽怔了一怔這倒是他以前像听說過的卻也有幾分置疑︰「且慢難道你親眼看見?」

老和尚莞爾一笑點點頭道︰「問得好你燕家絕技自是不容外人窺視的即使我這個出家人也不例外我知趣地避開了。」

關雪羽點點頭這才有幾分道理。

「我回來的時候你伯父顯然已表演過了。」老和尚說「你祖父竟然讓他去了。」

「那是因為我大伯父果然已精通了我家絕技?」

「不然」老和尚冷冷地說「你祖父當時告訴我說你大伯卻連一半的火候都沒有。」

「那——為什……麼又……」

老和尚的手勢止住了他的問——

「你祖父繼續與我下棋」和尚接下去說「下了一半他老人家停子不待看他時竟自落下了淚來。」

「這又為什麼?」

「唉!」和尚道︰「我當時佛門功業不深也自迷離見你祖父傷心落淚不免問故你那祖父乃告我道你伯父此一去凶多吉少苟能不死也必將落得‘斷臂’而歸的奇慘下場。」

「啊——」關雪羽不禁呆住了。

老和尚嘆息一聲贊嘆道︰「你祖父真不愧是一代劍客料事如神當然這全與他知彼知己的精湛武功造詣有關。」微微頓了一下老和尚接下去道「在我追問之下你祖父才說你伯父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之中有十二手欠熟十一手方自入門。這還不說其中有一手最重要的竟與他往日傳授完全背道而馳你明白我的意思——那是‘走火人魔’——練左啦!」

關雪羽出了幽幽一聲嘆息。

出雲和尚道︰「就因為如此你祖父乃斷定他必將落敗在這一招上而且他更推算出無耳老尼將以何種劍術來對敵並且其中何一手招式來取勝——于是判斷的結果你伯父即使躲過了咽喉也難逃失臂的下場。真正為他說中了老和尚生平從來也沒佩服過人你祖算是唯一令我佩服的一個人到如今我仍是自愧不如。」

關雪羽苦笑了一下道︰「這麼說我祖父就錯了。」

「為何?」和尚一本正經的樣子。

關雪羽道︰「既然他老人家早知道如此就不該讓我伯父前去冒險。」

「嘿嘿說得好說得好阿——彌——陀——佛——」

關雪羽言出立刻即有所警心里大為震蕩敢情「姜是老的辣」想不到老和尚還有這麼一手以古諫今當下垂頭深思不語。

老和尚訥訥地道︰「事後你那祖父說他果真要強留你伯父並非不可只是日後必將為你伯父所不諒他亦難逃清議……而且也破壞了你伯父日後與你伯母的一段良緣。當然這其中還有更深一層的理由包括你祖父為化麼不親自出手……然而這些都是題外之言與今日之事顯然不相干了。」

關雪羽看了老和尚一眼這一霎他心情亂極了。

老和尚點點頭道︰「你大伯的一生就因為失了一臂整個的毀了日後雖然蒙你祖父破格造就最終學成了絕技但是較之你父親獨得燕家門真傳的蓋世身手可就差得遠了。」

微微一笑老和尚那對精華內蘊的眼楮深深注視過去︰「我與你們家稱得上是三代論交了……小燕兒就算我托個大吧你燕門絕技不現江湖已近十年了你父親何以‘青燕峰’閉門深居永世不出你母親又為何長伴青燈看破紅塵晚年向佛……這些你可明白?是否與波譎詭異凶險的江湖生涯有關?你父親是錯了不該要你來投奔我的。」

關雪羽冷笑道︰「這又為什麼?」

老和尚搖搖頭「為什麼?我也得管得了你呀!」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關雪羽站起來又走向窗前。雖然陽光正燦爛這里卻「高處不勝寒」颼颼的寒風吹過來臉上就像是被針扎那般的疼痛滋味他強自壓抑著那顆激動的心一言不。

「小燕兒讓我再來問你一句話好吧?」背後傳過來老和尚的聲音。

關雪羽心里真有說不出的氣忿一想到麥家全家大小他真的在這里挨不下去了。「你就問吧!」

老和尚冷森森地一笑︰「你自信較之當年你大伯父身手如何?」

關雪羽緩緩地回過身來︰「要親眼一看麼?」

老和尚搖搖頭含笑道︰「那倒不必你是在笑我看不懂是吧?」

關雪羽哼了一聲道︰「你素知我父子的為人他如果認為我武功不足是不會讓我下山的。」

老和尚點點頭相信這確是真的。「那麼令堂那邊呢?」

「家母那一邊卻是更為嚴格但是我總算勉強也通過了。」

「嗯——你母親可有什麼關照?」

「沒有。」關雪羽接下去道「她老人家確是愛子情深竟然偷偷把燕家家傳之寶‘金燕護心寶甲’交給了我。」

「阿彌陀佛」老和尚低低的宣了一聲佛「這麼說你們燕家的‘鐵胎神功’你還沒有練熟羅?」

關雪羽點點頭道︰「不錯我剛才已經告訴過你……如果我有十成的火候今天也就不來看你了。」

「無量壽佛小燕兒你可知那只長白金雞的厲害?你知道……麼?」

「我當然知道。」

「你顯然還不太清楚。」老和尚目光湛湛地看著他「此人六歲從師練洗骨易髓之功全身上下兵刃不進更不怕拳腳肉掌加害如果你的鐵胎功練成了也許還可與其一較長短但如今你顯然已非其敵。」

關雪羽呆了一呆他只知那只老金雞「黑手穿牆」功十分了得卻不知對方還有這一門功夫。然而不知怎地他心里卻是一直燃燒著與他一見高下的火焰——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強者」心胸了更何況這其中還包藏有「俠義」二字。「你也許還不十分清楚。」老和尚習慣性地又宣了一聲佛「阿彌陀佛我再多告訴你一些吧這人姓過名叫龍江出身黑龍江畔六歲從師他師父是個埋名隱姓的異人出沒白山黑水以采參為生當地人都叫他‘老人參’。這個過龍江從他習技除了練成洗骨易髓刀槍不入的一身能耐之外由于每日隨師翻山越嶺食盡靈藥是以也練成了凡人難望其項背的一身輕功其成就據我所知也只有你交親燕追雲與另一個人才可與其較高低。你的輕功極好是否能如他可就不知道了。」接著他嘆了一聲道「……這些都是他早年的出身至于以後如何又打入黑道顯然是另有一番奇特的遭遇了這些你父母親就又比我清楚得多了……他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麼?」

關雪羽搖搖頭心里不禁有些怯虛父母親豈能真的沒有告誡。母親甚至于再三的囑咐要躲著這個人千囑萬囑要自己足跡不涉及遼東看來確實對此人大存戒心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鬼使神差的這只老金雞竟然飛出了遼東來到了中原內6偏偏來到了臨淮眼前就幾乎要與自己見面了——這可真是冥冥中的安排。

「這就是你父母的不是了……」老和尚聳了一下長眉像是有話要說卻又吞進了肚子里。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道「……也許這正是你父母的苦心……無論如何我可以斷定你父母是不希望你與這個人見面的……」

關雪羽點了點頭不能否認忍不住地問道︰「這又為了什麼?老和尚你知道麼?」

出雲和尚搖了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你應該相信你雙親之言……不見的好。」

關雪羽嘆了一聲道︰「老和尚你的意思莫非要我見死不救?」

「非不為也乃不能也。」老和尚訥訥地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明知不能而偏為之愚夫也小燕兒你要知道‘燕字門’如今只有你這一脈單傳了……你父母既把你托付于老衲顯然有讓我就近管教之意……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離開。」

關雪羽冷冷一笑正要說話卻見老和尚已自站起微微含笑道︰「從現在算起二十四個時辰之內你暫息在我這禪房之內前殿還有事情老衲我這就失陪了。」

關雪羽怔了一下來不及說話老和尚已轉身步出。

禪房里頓時只剩下他一個人。

關雪羽一時大為氣悶但卻又不能作他並非凡事任性的人。老和尚方才一番勸誨未嘗沒有道理。當日來時父母一再關照凡事要與這和尚商量對他推崇十分自非沒有道理。父親常批評自己秉性剛毅剛愎自用何以又令自己千里投奔從這老和尚研習佛門經典每日唱「大悲咒」百二十遍以及抄寫經文等不著邊際之事莫非這其中含有深意不成?或是看出自己眼前有什麼不祥之災要出雲和尚為自己布施消災?可真是讓人糊涂了。偏偏老和尚行事與他說話一般常常是「神龍見不見尾」令人捉模不定真正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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