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中的刀聲 第1章28個月之前的月圓之夜

作者 ︰ 古龍

『我們之間無論生過什麼事只要我們自己了解就已足夠別人的想法與我們完全無關

第一章二十八個月之前的月圓之夜

二十八個月之前的意思就是說距離丁寧和姜斷弦這一次在法場相見的二十八個月之前。

那一夜月正圓。

那時候花錯還沒有死。

那時候姜斷弦仍然用彭十三豆的名字行走在江湖。

那時候彭十三豆的名聲絕不會比天下第一劍客武當柳先生弱一分。

柳先生就是「平生無敗」柳不弱。

那時候彭十三豆也從來都沒有敗過一次。

可是那時候花錯已崛起了以一把如仙人掌針的尖刀在三年間刺殺江湖豪客武林名家名派掌門一流高手共計四十一人。

花錯也從未敗過。

那時候丁寧鋒芒初露如異軍突起大小一十二戰戰無不勝令江湖中人人側目。

這一十三戰所約戰的無一不是級高手從那個時候一直到現在丁寧的刀從不斬無名之輩。

那時候正是「刀」最盛行的時候不但壓倒各門各派各種獨門奇門外門兵刃甚至也壓倒數百年來武林中人一直奉為「主流」的「劍」。

那時候如果要在江湖中選中十大名流、花錯、丁寧、彭十三豆無疑都是其中之一。

因為那時候正是他們的時代。

就在他們那個時代里他們三個人如流星般偶然相遇迸出燦爛耀眼的火花。

烈日黃沙荒漠無垠。

那一天荒漠上的烈日和黃沙都和平常一樣仿佛總是帶著種無法形容的神秘壓力不但隨時都可能把一個人身體里的水份和血液壓干甚至連他的靈魂都可能被壓榨出來壓入地獄。

姜斷弦獨行在荒漠上烈日已將西沉他走得很慢用一種很奇特的姿勢交換著腳步就好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賣藝人走在鋼索上。

他必須盡量保持他的體力決不能浪費半分因為這一點密切關系著他的生死性命。

遠處一株巨大的仙人掌旁仿佛有個人在看著他而且已經盯著他看了很久。

在一殷情況下姜斷弦本來是不會去注意這個人的。他一向很少注意到和他無關的人尤其是在他將要做一番生死央戰之前。

這只不過是原因之一。

他不去注意別人的另外一個原因是這個世界上根本已經沒有什麼人能威脅到他。

可是站在仙人掌旁的這個人卻好像威脅到他了。

姜斷弦竟然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雙鷹一般的眼楮。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一身青布衣裳已被砂土染黃一脹風塵僕僕的臉上雖然已經有了因為無數次痛苦經驗而生出的皺紋看起來還是相當英俊而且帶著種非常吸引人的魅力。

只不過最吸引的還是他的眼楮堅定、冷酷、倔強、銳利…帶著種說不出的傲氣。

姜斷弦的腳步並沒有停。

他已經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所以也不準備對他多作觀摩。

現在姜斷弦只對一個人有興趣他已經約好這個人在明日的日出時決生死于一瞬間。

想不到仙人掌旁的年輕人卻忽然移動了腳步仿佛只走了一步就已經到了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行動間姿勢的怪異就好像雪橇滑行在冰雪上。

姜斷弦的身子立刻停了下來全身上下的所有動作都在這一剎那間驟然停頓所有的精力體力都決不再消耗半分。

年輕人嘆了口氣。

「我也早就明白一個像你我這樣的人要活下去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他說︰「可是直到現在為止我才了解閣下為什、麼能在強仇環伺下活到如今。」

他說︰「我從未看見過任何一個人能像閣下一樣對體力如此珍惜。」

姜斷弦這一次也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後才問︰「你知道我是準。」

「我不但知道你是誰而且還知道刑部的總執事姜斷弦就是近年來以一把快刀橫行于江湖中的彭十三豆。」

這個年輕人說。

「對江湖中的刀法名家我知道的大概比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多得多。」他說︰「我從三歲的時候就對刀有興趣十三歲的時候已經把天下所有刀法名家的資料和他們的刀譜全部研究過。」

姜斷弦又冷冷的盯著他看了很久之後才說。

「看來你的成績並不能算太好。」姜斷弦說︰「據我所知你最少已經敗過三次。「

「你也知道我是誰?」

「是的我知道」姜斷弦說︰「只是我想不到會在這里遇到浪子花錯。」

花錯笑了。

他一笑起來眼楮里那份冷酷就消失不見傲氣卻仍在看起來更能打動人心。

「不錯我敗過而且還不只三次。」花錯說︰「就因為我敗過所以我比你強。」

「哦?」

「因為我有失敗的經驗你卻沒有。」花錯說︰「每一次失敗的經驗都能使人避免很多次錯誤。」

姜斷弦沉默也不知道是在思索著他這句活中的道理還是認為他這些話根本就不值一駁。

花錯接著又說︰「這二年來我又會見了不少刀法名家若是以一對一我自信決不會敗也沒有再敗過。」他說︰「我至今最大的遺憾就是還沒有會過丁寧和彭先生。「

「現在你已經遇到我了。」姜斷弦冷冷的間︰「你是不是想由我來試試你的刀。」

「我只想見識見識閣下名震天下的刀法。」花錯說︰「閣下的斷弦三刀我只要能見到其中的一刀就已足快尉生平了。」

——斷弦三刀從不能見若有人見人如斷弦。

姜斷弦忽然嘆了口氣。

「浪子花錯這一次你又錯了。」

「哦?」

「我的刀不是讓人見識的」姜斷弦說︰「我的刀只要一出鞘就必定有人要死在刀下。」

「是誰死呢?」花錯仍然在笑︰「是你還是我?」

有一點花錯是對的一次失敗的經驗有時候的確可以讓人避免很多次錯誤。

只可惜他忘了一點。

一有時候敗就是死只要敗一次以後就根本沒有再犯另一次錯誤的機會。

只不過不管他是對是錯總算做到了一件事總算達到了他的一個願望。

他畢竟還是看到了斷弦三刀中的一刀。

那時候烈日已西垂荒漠邊緣上的落日鮮紅如血紅如鮮血。

他背向落日飛掠而出時還能听見姜斷弦在說。

「你如能不死明年此時再來相見我一定還會在這里等你。」

那一天的深夜姜斷弦仍然獨行在荒漠中仍然用那種奇特的姿態在交換著腳步可是他的人卻仿佛已經進入了種半睡眠的狀態。

他本來可以找一個避風的地方安睡一二個時辰的距離明晨日出時的決戰還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充分休息恢復體力不幸的是他遇見了更不幸的花錯。

所以他只有像一匹經過嚴格訓練的駝馬一樣。不但能夠在站著時睡眠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都能夠進入半睡眠的狀態。一一一在一種自我催眠的情況下進入這種狀態用一種神秘的潛在意識力分辨方向。

在窮荒中生存的野獸如果要繼續生存下去就一定要有這種能力。

這時候在一個早已沒有人居住的荒村里等著姜斷弦去做決一死戰的人就是丁寧。

甜水並已經干涸了僅有的幾畝雜糧田已荒膺雞犬牛羊都已瘟死。

本來就已經沒有多少人家的這個邊陲村落現在更久已不見人跡。

村子里最高的一幢房子有二層樓而且是用磚瓦砌成的在這種荒村小鎮上這幢小樓已經是豪華雄偉的建築。

此刻丁寧就睡在這幢小樓的屋頂上靜靜的等著旭日自東方升起。

屋頂已經被清理過破曉前的冷風中帶著一種也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干草香。

他帶著一壇酒一只雞一個豬頭一條狗腿和一把快刀。

快刀當然是永遠都會帶在身邊的。

一個以「刀」為命的人身邊如果沒有帶刀豈非就好像一個大姑娘沒穿衣服一樣。

丁寧帶著刀理所當然。

這里雖然是窮荒之地要弄一壇酒一只雞一條狗腿來也不能算太困難。

困難的是他居然還弄了一個火爐來爐子里居然還有火火上居然還有一個鍋子鍋子里居然還熱著一鍋白菜肉絲面。

這就絕了。

在生死決戰之前把一鍋面熱在爐子上是怎麼樣一回事?

我們這個丁寧先生做出來的事有時候簡直和昔日游戲江湖的楚留香先生差不多了。

他們做的事總是讓人猜不透的。

旭日尚未升起東方剛剛有了一點像死魚翻身時魚肚上那種灰白色。

這時候本來應該是天地間最靜寂的時候可是在這個死寂的村落中唯一的一條街道上卻忽然響起了一陣很奇怪的腳步聲。

腳步聲不輕也不重不快也不慢就好像是一個吃飽了飯沒事做的富家翁茶余飯後在客廳里踱方步一樣。

這里不是富家的客廳這里是窮荒死寂的邊睡之地沒有人會到這里來踱方步的。

所以這種聲音听起來就非常奇怪了。

一一悠閑無事的人不會到這里來踱方步到這里來的人不會用這種方步走路。

丁寧本來像一個「大」字一樣躺在屋頂上听到這一陣腳步聲精神好像忽然一振。

「彭先生你來了嗎?請請上坐。」

這里根本沒有「座」「請上坐」的意思只不過是「請你上來坐」而已。

姜斷弦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姜斷弦雖然沉默孤獨離群寡合和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距離好像都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其實無論任何人的思想都很難瞞得過他。

可是他看到屋頂上擺在丁寧身邊的那個爐子和面鍋時他還是愣住了。

自從他以「彭十三豆」之名行走江湖約戰天下高手將生死成敗勝負投注于刀鋒揮起時的那一瞬間他當然曾經看過很多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

他看見過有人在決斗時抬著棺材來他看見過有人在決斗時用油彩把自己臉上旬畫得像是個追魂索命的活鬼。

他看見過有人瘋狂大笑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面如死火有人面不改色。

他甚至看見過一個平日自命為硬漢的人而且是被江湖中公認為是硬漢的人在決斗時面對著他的時候褲襠忽然濕透。

在無數次生死呼吸的決斗問各式各樣的人姜斷弦都看得多了。

可是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人在這種時候還會特地帶一個火爐來熱著一鍋面。

這真絕。

天色又比較亮了一點爐子里的火又比較大了一點鍋子里的面又比較熱了一點。

姜斷弦在屋脊上看著躺在屋檐邊火爐旁的這個看起來比花錯還要錯的年輕人。

「你就是丁寧?」

「是的我就是丁寧。」這個年輕人說︰「你看見的這個爐子就是一個爐子你看見的雞就是雞酒就是酒狗腿就是狗腿你看見的這個爐子上炖著的就是一鍋面甚至連這個豬頭都是一個真的豬頭如果你認為你自己看錯了那麼你才真的錯了。」

姜斷弦想笑笑不出想說話不知道怎麼說想不說話也不行。

幸好就在他還沒有想出要說什麼話的時候丁寧已先說︰「我知道你對我這個人已經非常了解你和每一個人決戰之前都已經把那個人研究得非常透徹。」丁寧說︰「我相信你最少已經花了三個月的工夫來研究過我這個人所有的一切資料。」

姜斷弦不否認。

「要了解我這個人並不困難什麼事我都做得出的今天我就算帶一個大廚房的人一個戲班子一組吹鼓手十六八個隨時都可以月兌的粉頭來和你做決戰前的歡飲你都不會覺得奇怪。」丁寧問︰「你說對不對?」

姜斷弦不得不承認︰「對。」

「可是我敢打賭你絕對想不到我今天為什麼要帶一鍋面來而且還要帶一個爐子來把面熱在火上等一個隨時都可能把我腦袋砍下來的人來吃這鍋熱面好像是生怕他吃了涼東西會瀉肚子一樣。」

丁寧說︰「只要你敢賭你要賭什麼我就跟你賭什麼就算你要賭我的命我也跟你賭了。」說到這里丁寧的笑容忽然變得很奇怪︰「可是我知道你絕不會跟我賭的。」

「為什麼?」

「因為你既然對我的一切都很明了那麼你當然不會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在哪一天。」

「是的。」姜斷弦說︰「我知道。」

「現在你一定已經想起來今天就是我的生日此時此刻就是我出生的時候那麼你一定也知道我為什麼要在這里煮一鍋面等你。」

丁寧說︰「我的生日很可能就是我的死期這是件多麼浪漫的事所以我要把你我間的決戰約在今日而且還要特別請你吃一碗壽面。」丁寧說︰「我相信你現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

「所以你就絕不會和我賭了因為如果我們要賭我是輸定了的。」丁寧說︰「既然已必勝無疑還賭什麼?你一向是個很公平的人怎麼會做這種不光采的事?」

姜斷弦又凝視他很久似乎要利用這段時間來使自己的情緒平靜在決戰之前如果被對方所感動非但不利而且不智。

丁寧當然可以了解他的心意在他們這一級的絕頂高手之間心意往往都能互相溝通。

所以丁寧也不再說話卻忽然拔刀。

姜斷弦一動也沒有動他確信丁寧絕不會在這種時候拔刀對付他。

他沒有算錯。

丁寧拔刀只是為了切肉刀鋒過處豬片分刀薄如紙片肉也如紙。

——好快的刀。

把片成飛薄的豬頭肉用烘在爐子旁的火燒夾起來把爆的像女乃汁一樣的壽面來就火燒吃吃一口喝一口。

酒壇子在兩個之間傳遞著很快就空了狗腿也很快就剩下骨頭。

「你真能吃也真能喝。」

「你也不差!」

丁寧大笑笑聲忽又停頓又用那種奇怪的眼色盯著姜斷弦說︰「你在殺人不死或者在已經看出對方已經無法與你交手時是不是常常喜歡說明年此時、此處再見?」

「是的。」

「現在我要說的也是這句話」丁寧說︰「明年此時、此處再現在你走吧。」

姜斷弦的臉沉了下來︰「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句話?」

「因為有時候我也和你一樣你不願做的事我也不願做。」丁寧說。

「什麼事?」

「就算勝了也沒有光采的事。」丁寧說︰「今日就算我勝了你也沒面子因為今日你必敗無疑。」

姜斷弦變色︰「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說我看得出你已經累了你的斗志和殺氣也已被消磨。」丁寧說︰「在你到這里來之前你一定已經和另外一個人做過生死之戰這個人必定是個能在一瞬間斬人笆級如切菜的絕頂高手。」

姜斷弦沉默額角和平臂上卻有一根恨青筋凸起、躍動。他非常不願意承認這件事卻又不能否認。他一生從不說謊。

不誠實的人無論做任何一件事都絕對不可能到達巔峰。

你在欺騙別人的時候往往也同時欺騙了自己那麼你怎麼能期望你自己悟道沒有「誠」哪里會有「道」。

「無論生死勝負問心有愧的事你我都不會做的。」丁寧說︰「所以今日一戰最好改為明年此時。

「你的意思我明白。」姜斷弦終于開口︰「只不過今日你我這一戰縱然改在明年此時也一樣。」

「為什麼?」

「因為明年我來赴約之前我還是要去先赴另一個人的約。」

「赴誰的約?」

「花錯。」

丁寧當然知道花錯這個人正如花錯無疑也知道丁寧一樣。

一一在他們這一級的高手之間彼此都一定會有相當了解因為他們都知道彼此都難免會在偶然之間相遇一相遇就難免會有生死之爭如果不能知已知彼未出手之前就已經被對方佔了先機先機一失命如游絲。

姜斷弦接著說道︰「剛才花錯雖然敗了但我卻沒有把握能斷定他是否必死。」

「所以你也約了他明年此時?」

「是的。」姜斷弦說︰「就算我明知他活不到明年此時到時候我也會去赴約遭遇到的情況也許反而更凶險。」

「為什麼?」

「因為他的妻子是個非常痴情非常美麗又非常可怕的女人。」

「她是誰?」

「花景因夢。」

花景因夢這個女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沒有人知道。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能完全了解她也許連她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

只不過姜斷弦確信︰「如果花錯不死明年你我決戰之前他一定會赴我的約。」姜斷弦說︰「如果花錯死了花景因夢也一定會在那里等著我就算她自己不去也一定會派別人去的她派去的人當然都有足夠的力量對付我。」

他告訴丁寧。

「所以我們縱然把今日之戰改在明年此時情況仍然是一樣的。」姜斷弦說︰「明年此時我就算還能活著來赴你的約也一定和今年一樣精力和殺氣都已被消磨將盡了。」

「你說的是」

丁寧聲音中仿佛帶著無可奈何的哀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很多事的確都是這樣子的變也變不了改也改不得。」

「既然改不得又何必要改?」姜斷弦說︰「勝負已決再無牽掛豈非更痛快?」

「雖然痛快卻不公平你痛快了我不痛快怎麼辦」

「你說應該怎麼辦?」

丁寧的辦法是這佯子的。

「戰期既然改不得勝負還是要分的今日我若勝了明年你就要讓我去替你赴花錯之約」丁寧說︰「我也早就想會一會他。」

「可以。」姜斷弦毫不遲疑就回答︰「我會把我們約戰之地告訴你。」

「還有一件事你也不能忘記。

「什麼事?」

「今日之戰既然改不得明年此時你與我的約會也不能改。」

「這一點我當然不會忘」姜斷弦說︰「但是你卻好像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事?」

「死人是不能赴約的。」姜斷弦說︰「刀劍無情敗就是死。今日我若死在你的刀下明年此時我怎麼能來赴你的約?」丁寧淡淡的笑了笑︰「那就是你的事了我相信你總會有法子的。」丁寧說︰「就好像花錯雖然已敗在你的刀下但是你和他明年之約還是沒有更改。」

姜斷弦沒有再說什麼應該說的話他都已說了出來既然已說出來就水無更改。既無更改再說什麼所有的言語都已到了結束的時候。

刀無語。

刀不能說話刀無語。

可是刀鋒動刀聲起這種聲音是不是也可以算做一種言語?一種比世上任何言語更尖銳更可怕而且更不能更改的言語。

——勝或負生或死?它永遠都不會給你太多選擇的余。地。

奇怪的是在當代這兩大刀法名家的決戰之時居然沒有響起刀聲。

只有風聲沒有刀聲。

因為丁寧的刀根本沒有動。他的刀斜伸刀鋒就像是已經死在永恆中。

死就是永恆因為死是不變的亙古以來只有「死」不變。

有生機就有變化才有疏忽破綻和漏洞才會給別人機會。

——「死」是有什麼機會?

「死」已經到了所有一切事的終極什麼都沒有了如果有人要去攻擊死他能得到什麼。

姜斷弦握刀的手心已被冷汗濕透。

——以不動制動以不變應萬變。

姜斷弦從未想到丁寧的刀法已能達到這種境界更未想到丁寧會用這種方法對付他。

他平生所遇高手無算從來也沒有人會把自己置之于死地。

因為「死」就是「不勝」非但不能變也不能攻擊最多也只不過能做到「不敗」而已。

高手相爭爭的就是勝不敗絕不是他們爭取的目標。

可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能夠「不敗」就已經勝了。

姜斷弦已經現自己的體力在不停的大量消耗甚至遠比他在作最激烈的動作時消耗得更大。已經使得他無法再支持下去。

但是他也不能動。

無生機變化的終極也就是所有一切生機和變化的起點。

如果你一刀攻向這一點就無異引了一座火山。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只有等才是最好的對策等對方的疏忽等對方先倒下去只有等才有機會高手相爭「等」本來就是一種戰略。

唯一的遺憾是在這一戰還沒有開始之前他就已敗了在這一戰還沒有開始之前他的體力就己消耗得太多。未戰已先敗。

現在他才明白丁寧為什麼能在未戰之前就已有了必勝的把握但是他卻不明白丁寧怎麼會用這種戰略對付他。

丁寧年輕丁寧驕做丁寧有俠氣也有骨氣丁寧一向講求公正。

像丁寧這麼樣一個人既然知道他體力不繼就應該避免和他以體力決勝負就應該戰決決生死于一瞬間。這才是大丈夫的本色。

丁寧為什麼不是他想象中的人呢?

姜斷弦不懂。

他已經非常衰弱他的思想已經無法再保持清醒可是他還想盡最後的余力作最後一擊。

最後他只記得他仿佛曾經揮刀。

姜斷弦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清醒的距離他揮刀時也許已過了很久也許只在瞬息間。

他醒來時紅日又照上對面的土牆牆上用鍋灰寫著︰

「今日之戰我勝你敗

花錯之約我去你休

明年此時再來相見。」

現在姜斷弦終于完全明白丁寧的意思了。

一一高手相爭敗就是死他只有用這種戰略才能讓姜斷弦敗而不死。

——明年之戰已在他代姜斷弦去赴花錯的約會後他就算還能活著到這里來也必定會像今日的姜斷弦一樣已將至強罩之未。

所以明年此時那一戰的勝負才是他們之間真正的勝負。

直到現在姜斷弦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丁寧這種人。

這種人真的是死也不肯佔人半點便宜。

這時候花錯已被埋葬他的妻子正用一雙素手在他墳前種下了小小的一株仙人掌花。

花錯的死完全是個偶然突的事件他和姜斷弦之間完全沒有絲毫恩怨所以花景因夢完全不知道她的丈夫是死在誰的刀下。

她只知道殺死她丈夫的人明年此時一定會到這里來。

一年之後丁寧來了。

丁寧來的時候來自遠方。

丁寧來的時候已經非常疲倦所以當他看見那棟白色的小屋時整個人都仿佛軟了就好像一個在風塵中打滾過許多許多的妓女忽然遇到了一個誠實的男人誠實可靠而且在真心真意的對她。

這是一種多麼幸福的感覺雖然在幸福中又帶著那麼一點點欲哭無淚可是又忍不住想要流淚的感覺。幸福有時候也是淒涼的有時候甚至比最悲慘的事更容易讓人流淚。

有淚可流也是好的。

小屋是用白石砌成的平凡而樸實屋前卻有一道非常優雅的前廊廊前檐下有風鈴。

風鈴幽幽總讓入憶起江南。

——春水柳蔭綠波花樹風鈴小屋能不憶江南?

他仿佛已可听見那清悅的風鈴聲在春風中響起來了春風中還帶著一種從遠山傳來的芬芳……

然後丁寧就看見了那個白色的女人那麼白那麼純潔那麼優雅那麼靜。

丁寧已非不解人事的少年丁寧見過女人了見過很多女人。

可是他從未見過這麼靜的女人這麼靜這麼靜這麼睜。

所以他才想不到這麼靜的一個女人就是在江湖中動得讓每一個人都不能安靜的花景因夢。

就因為他想不到所以他才會去劈柴割草修理欄桿。

就因為他想不到所以他才會在擊敗軒轅開山和牧羊兒之後落入花景因夢的懷抱中抱他入地獄。

這件事就是這麼樣生的。

這件事到現在為止並沒有結束甚至可以說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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