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曲 第五章 劍花起于荒野

作者 ︰ 浮生剩半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驟雨已歇。

清晨的集鎮依然處處散發著濕意,卻又讓人感到從頭到腳的清新,舒爽。

姨娘倚在門前,看著安然對著自己恭敬的行了禮,坐上馬車。車輪在濕滑的石子鋪就的街道上轉動,緩緩向集鎮外行去,直到馬車在前面拐彎進了集鎮的主道,姨娘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身進了酒坊的門。

從很早的時候,安然就幻想著那個世界,渴望了解它,渴望圍觀它,渴望著有天能置身其中。方才對著姨娘深深的行了一禮後坐進馬車,想著昨晚嘗試著讓姨娘與他一起隨灰袍人去神都,無論他怎麼說,姨娘也只是笑著搖頭,反而在衣食住行上一再的叮囑著安然,讓他心里流淌著溫暖的同時又透著遺憾,隨著灰袍人去神都本是透著完美味道的一個開始,因為現在心中有了遺憾,讓他的心情有些復雜。

心里那種復雜的情緒漸濃,安然搖了搖頭,雙手在臉上重重的揉著,試圖揉散心里那漸濃的情緒,直到那張白淨漂亮的臉被揉的發紅,才頹然的放下兩手,長嘆一聲,「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灰袍人眯著眼坐在前面,也不看路,任由那匹有些垂頭喪氣的黃馬拉著車前行,听到後面的長吁短嘆,一首好詞硬是被念的斷斷續續,微揚起的眉斂起,握在手里的馬鞭在黃馬的**上輕輕的打了一下,道︰「我很好奇。」回頭看了眼還在自做悲傷淒涼的少年,「你小小年紀便雙親相繼離世,雖說後來張大山過世,他的媳婦也就是你姨娘與你同命相憐,相互扶持,但從未有先生教你讀文習字,你從哪學的?沒有修者開示,你又怎麼能自己感受觸踫到那股氣息?」

听了灰袍人的話,安然顧不得再嘆什麼,瞪著眼楮問道︰「先生對我過去知道的這麼清楚?」

灰袍人笑道︰「你以為隨便有個能修行的人,我就會帶著一起去神都?又怎會不查一下你的身世來歷?」

安然噓了一口氣,道︰「好吧!那先生都查到了什麼?還想知道什麼?」

「如果我願意,你每天什麼時候去茅房,去幾次,每天穿的底褲是什麼顏色,都會一清二楚。你什麼時候,在哪里學的文墨暫時先不說,先說下沒有修者給你開示,你怎麼感受觸踫到那股氣息的?」

「就是多曬曬太陽,多淋幾次雨,半夜睡不著到處跑跑,無聊時對著花啊草啊樹啊的發呆,慢慢就感覺到那股不同的氣息了,你要讓我具體的去說,我也不知道該什麼說!」安然裝著淡然的撓這頭,心里想著,難道能跟你說我就是模仿著記憶里哪些描寫修者的文字片段,誤打誤撞的感覺到的,甚至在遇到你之前都不能確定感覺到的究竟是不是那股氣息,這種情形說出來你能相信嗎?

灰袍人回身似笑非笑的看著安然,道︰「如你所言,在沒有修者開示的前提下,世間那麼多人都無法感受觸踫到的氣息,你就這麼感受到了,那我是該佩服你運氣好到狗血淋頭,還是該驚詫于你的悟性好到世間少有?」

安然羞澀的笑了笑,道︰「先生可以認為我悟性好到世間少有。」

灰袍人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能再說出什麼,于是干脆轉身專心的看著馬車兩旁不斷後退的風景。

「我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安然的語速有些慢,因為慢所以顯得認真,「昨天晚上我整理了下這幾年來存的銀子,一共也就一百二十兩多些,神都肯定不比這山里集鎮,吃住什麼的應該都很貴,所以,我想問問先生,到神都後,有三包麼?」

灰袍人明顯的楞了下,問道︰「什麼是三包?」

「就是包吃,包住,額,還有一個是包什麼的暫時沒想起來。想起來再告訴你。」

沉默了一會,灰袍人道︰「你是我家親戚?或是你是我的債主?」

「您是修者啊,修者都是高人,又何必為了些許銀錢和我這山里小子計較呢?」

「我不是高人,我就比你高半個頭。」

「高半個頭那也是高啊。」

灰袍人不再說話,想了一下,一本冊子朝著安然砸了過來。

安然撿起那本冊子,紙張有些泛黃,約莫十幾頁,正面寫著《元氣概論》四個字,翻開第一頁,開篇寫著︰元氣者,世間之本源,萬物之精氣也……安然的眉漸漸挑起,目光愈發的明亮,心神沉浸到了冊子里對元氣的描述中,紙上的每一個字對他而言都是新奇的,此時整個人猶如干旱枯裂的土地遇到了雨水,一刻不停的貪婪吸取著。

馬車徐徐前行,車前一位眯著眼的灰袍人,車內有位少年貪婪的抱著本冊子再看,風不停的吹動著路旁的樹葉嘩嘩作響。

大周帝國天授二十六年夏末,在一個惠風和暢的日子,安然跟著認識不久的灰袍人坐著馬車,離開集鎮,去往神都。

接下來幾天,馬車依舊在徐徐前行,除了吃飯和出恭,安然都在車內抱著那本《元氣概論》的冊子一字一句的看,不明白的地方,便恭敬的向灰袍人請教,灰袍人也是有問必答。

「先生,世間一品修者有多少?」

「多少?你當是白菜麼?」

「好吧,那先生現在是幾品境界?

「不知先生可否演示一下境界的威力……」

「我是修者,不是街頭雜耍賣藝的。」

「只是想著開開眼,瞻仰一番,何來雜耍賣藝之說。」

正想著怎麼勸說灰袍人出手展示一下,好讓自己大大的漲漲見識,馬車卻停了下來。安然探首向外望去,馬車正停在荒野平地之上,風吹動荒野的長草,吹出高低起伏的波浪。馬車前不遠處站著一位身著道袍,腰懸長劍的道人,頭發一絲不亂的挽起插著一根烏木簪,胡須很是漂亮,風吹著動道袍,隱有出塵之感。

道人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那輛馬車,看著馬車上的灰袍人。灰袍人端坐不動,眯著眼看著前面的道人,兩人都靜靜的看著對方,誰也不開口說話,就如同久別重逢的故人。

道人又看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道︰「許多年不見,李先生風采如昔,可喜可賀。」說是可喜可賀,語氣里一絲喜與賀的意思都欠奉。

安然的目光一直沒有從道人的身上移開,看著那道人隱隱出塵之態,完全符合自己心中高人的形象,但不知是敵是友,不免有些擔心,這時又听到被道人稱作李先生的灰袍人淡淡的說道︰「我這幾日就想著會有誰來攔我,卻沒想到是你。」

「本不該再來叨擾,奈何對李先生想念的緊。」說罷道人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李先生淡淡一笑,捻須不語。

道人又道︰「拜先生所賜,十年前那一指一掌讓貧道將養四年又兩個月放得痊愈,後來雖修行又有所得,心中卻有了一根刺,今特來拜謝。」一直負于身後的手緩緩垂下,一手輕搭著腰間的長劍。

瞬間,安然感到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氣息撲面而至,頭發猛的向後飄起,衣服緊緊的貼在了胸口和月復部。

李先生向前揮袖,揮散了那股差點讓安然窒息的氣息。另一只手按了下車轅,身子無聲的飄起,飄過黃馬,站在道中。道︰「李傷恭喜道長入得小天師境。」一步跨出,伸手遙點一指。

李傷揮散了那股氣息,安然長出了一口氣,額頭和衣服內剎那間布滿汗珠,無論之前怎麼想象、揣測,都不如方才的那道氣息來的真實,此刻方知修者世界的恢弘壯闊,方知修者對敵時的崢嶸。

那道指力無一絲風聲,半點聲響的朝著道人而去,道人橫劍與身前,長劍與指力相觸,劍身輕顫嗡鳴,泛起裊裊白煙。道人長劍一抖,三朵雪白盛開的蓮花憑空現于身前,瓣瓣晶瑩,旋轉著朝李傷飛去,不待前面三朵蓮花飛到李傷面前,道人長劍連連顫動,生出朵朵白蓮,前赴後繼的飛向李傷。

李傷氣機遍布全身,連連揮袖彈指,朵朵白蓮如生有靈性一般,不待指力袖風襲到便紛紛避開,又從其他角度朝李傷的身體飛去,十分的靈動刁鑽。道人臉色凝重,一手伸出,指尖氣機牽引那些圍繞著李傷的朵朵白蓮,另一只手中握著的長劍猶在顫動不已。

朵朵白蓮繞體而行,見縫而入,又有白蓮不斷加入其中,李傷雙眉挑起,一聲清叱,雙袖鼓起舞動,動作遲緩凝滯,瞬息之間有若千斤重,隨之靈動的朵朵白蓮也似李傷的兩袖一般遲緩凝滯下來,顫抖著,不甘的慢慢的朝著一個點集中起來。

道人臉色蒼白,額頭已現汗珠。

無論白蓮如何不甘,每朵白蓮之間的距離一直在縮短。白蓮顫動著,如同冬天突然降臨,來不及炫耀自己的美麗,就不得不彼此緊緊依偎,互相取暖。

道人面色愈發的蒼白,猙獰。

「哄」的一聲,無聲處突現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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