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曲 第一章 山中少年

作者 ︰ 浮生剩半

天空中的灰色逐漸淡了,又悄悄的逐漸加入了些許的藍,太陽還未升起。

徐徐的風吹動林間的煙霧,聚集成團隨風飄動,行走其間如置身幻境。林中漸有鳥的鳴叫,翅膀煽動的聲音,不時有某種動物的叫聲來回飄蕩。隱約間一個身影向林中深處走去,邊走邊怪腔怪調的唱道︰「昔日里有一個孤竹君,伯夷叔齊二位賢人。都只為……在首陽山上凍餓死……」聲音清亮干淨,身影頭頂樹梢上紛紛傳來翅膀煽動的聲音,群鳥四散。

那身影停下,抬頭看了看樹梢,微微瞥眉,嘀咕了句︰「跑什麼跑?今天不吃你了,換口味。听小爺這兩嗓子能要了命?」這自稱小爺的少年約莫十三四歲,一頭黑發隨意的用布帶扎在了腦後,五官俊秀,嘴唇上有著淡淡的些許絨毛。一身青中泛白的短衫,腰上扎了根布帶,上面插著把短刀,從刀身至手柄處皆為黑色,只有刃口處呈一道白線。許是腰帶扎的松了,走動時短刀跟著晃來晃去的,少年伸手緊了緊,把弓挎在胳膊上,又把另一半的箭囊的位置調了下,方抬腿繼續往山上走去。

漸行漸深,林間的霧煙淡去,至樹木稀疏處,有紅光起于東方,少年偏頭望了一眼,眉毛挑起,自言自語︰「多好的一個蛋黃啊!」伸手從箭囊里拿出一支箭,腳才在地上的聲音漸不可聞。

太陽要到頭頂的時候,少年哼著小曲,肩上挎著一個大袋子,從山里走出,行至半山處轉而往南面山脊處而行,不多時,眼前出現一塊平地,接近中心地帶起了兩間木屋。挨著木屋邊,有墳,兩墳緊挨著,中間立著一大塊木牌。少年放下肩上的袋子,在衣服前襟里模出根鑰匙開了門,提起地上的袋子進了屋。

片刻後,少年肩上搭著衣服,腰里插著那把黑刀出了門,往屋後走去。漸聞水聲,一路前行,聲音越發的清晰,眼前一處小潭,有水不斷從石壁間流出注入潭中,又從另一邊的幾塊大石間的縫隙中流出。少年把肩上的衣服放在大石上,四處掃了一眼,又從腰中抽出黑刀插在水邊。除去上衣,露出算不上健壯的上身,上面卻疤痕遍布。

在岸邊放了一塊稍微平整些的石頭,少年仰著把頭枕在石頭上,閉著眼,任憑身體飄在水中,隨微微的水波晃動著,說不出的愜意。少年眉頭皺起,反手拔出插在岸邊的黑刀,翻身睜開眼楮,蹲著身子,盯著林中的某處一動不動,片刻後,隨著輕微的響動,竄出一只猴子,徑直走向離小年不遠處岸邊,少年皺起的眉毛平緩,眼中泛起絲笑意,抬手扔出塊石頭落在猴子前面的水面上,猴子向後連退幾步,身子卻還是被水濺濕不少。回頭看到那少年眼帶笑意的看著自己,那猴子也抬手扔了個黑色的東西砸向少年,少年長身而起,抓在手中,笑著道︰「客氣了。」在水中洗了洗,咬了一口。

猴子沖少年咧了咧嘴,蹲子,雙手捧起水痛飲。

下山行得二三里,有一處集鎮,名烏集,位于周國的北方,再往北不到三百里就到了周國的邊關靖北關,關外三十里就是燕國。烏集是方圓近百里唯一的集鎮,自然也就成了方圓近百里的中心,雖處山區,每日里集鎮上也是人流涌動。各種吆喝叫賣聲、討價聲、罵聲、牲口的叫聲混合在一起,噪雜紛亂。

少年肩上一根木棒,一頭挑著先前的大袋子,另一頭挑著一捆柴。一路彎曲而行,走到集鎮某處小街的一家酒館門口,彎腰放下袋子與柴,先用棒子挑開門簾,一手擰著袋子走進酒館,把袋子靠在櫃台旁邊,出去又把那捆柴挑進來,徑直去了後面。

酒館里三桌客人,有附近山里來趕集市的獵戶,也有本就在集鎮上居住做生意的東家。三兩人一起互相聊著什麼,人數也不多,交談的聲音算不上大,但在這酒館本就不大的空間內卻顯得有些嘈雜。櫃台後高腳椅上坐著一位婦人,約莫三十歲的樣子,模樣周正,膚色白皙,眉目間自有一番韻味,正低頭翻著一本冊子。

少年伸手旋開簾子從里面出來,婦人抬頭看著少年微微一笑,轉身從後面的盆里撈出毛巾,擰干遞給少年,少年接過毛巾,很仔細的把臉、脖子和手擦拭一遍。

櫃台對面那張桌上獨坐一位穿者打扮還算講究,留著山羊胡的中年人,一邊兩根手指摩挲這身前的酒杯一邊眼楮掃了那少年一眼,轉而看著櫃台內的婦人,笑道︰「張家掌櫃的,準備什麼時候給你這兒子說門親啊?」

少年正在盆子搓洗這那條毛巾,聞言兩臂微微一頓,跟著馬上擰干毛巾,無聲的笑了笑,白淨的臉上泛起絲紅色。言語無關嘲諷,帶著點調侃。中年人與這酒館亦是街坊,大家相熟,平日里無論是在酒館內飲酒還是在集子上遇到,都會打個招呼調侃幾句,這集鎮上沒有什麼讓人找樂子的地方,來集鎮的和住在集鎮上的人都是為養家糊口奔波勞碌的人,偶爾的調侃無關山里人的樸實,算是互相之間對生活的一種調劑。

婦人看著少年,眼楮里帶著慈愛,說道︰「雖說不是我生的,可要是在以後安然這孩子要在這山里成家扎根,我是肯定要給他張羅操辦的。」說罷轉頭看著那中年山羊胡,嘆息著說道︰「我畢竟是個婦道人家,當家的又走的早,也沒留個一兒半女的,安然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人,小小年紀父母早去,這些年不是我兒子也是了。我就看著這孩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在山里能扎一輩子的人,李老板,你看能有個什麼好的出路,成了,以後你的酒錢我全免。」

李老板惆悵的舉杯,仰著脖子把酒倒進嘴里,嘆息著放下酒杯,帶著自嘲的說道︰「山里的窮苦孩子,還能有什麼好的出路。從軍去跟殺燕國人,要麼就是就是考取功名。亦或是成為修者,做那神仙人物,無論我大周,還是燕國、吐蕃還是草原狼的牙帳,修者那都是極尊貴的。」李老板夾起顆花生米扔到嘴里,緩緩道︰「那些修者就算了,誰又見過哪些神仙是三只眼楮六只手還是別的模樣。就說這讀書考取功名吧,整個烏集就沒一個能寫出篇錦繡文章的,要是記賬的本事能去考,約莫還成。太平歲月從軍倒是安生,可沒有軍功出頭又從何談起,如今我大周**隊已攻入燕境,前些天去靖北關,你是沒看到從燕國前線運回來的戰死的士卒,就沒一個完整的。依我看,在過兩年給他張羅門親,酒館就交給安然打理,到老了你也有人養老送終,這小子長的這模樣,管保能說個俊俏的小娘子。這不挺好?」說罷李老板悠悠的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

婦人嘆了口氣,斂眉捏了捏安然的臉,道︰「幫我把袋子拿到後面,我去給你做頓好吃的。」安然應了一聲,把櫃台旁的袋子扛到了後面,出來後坐在了婦人先前坐的那張高腳椅上。婦人一手撩起門簾,回頭又對安然說︰「記得幾桌的錢都未收。」

一見婦人去了後面,不久幾桌人陸續散了。安然心里清楚,來這酒館喝酒的人,有不少是山里來賣皮貨的獵戶,在集鎮上賣完來這里喝點,走時再帶一甕。集鎮上的人也有不少喜來這里飲酒,大多是帶著心思來的,集鎮里的人們雖說生活談不上富裕,但至少衣食不缺,吃飽穿暖之後,自然也就讓那些男人們多了些別的心思。婦人在在十年前死了男人後,一直守著男人留下的這個叫做老酒坊的小酒館,集鎮里的人見婦人沒有再嫁的心思,倒也沒誰強求著上門來說親,但無妨集鎮的男人們來這酒館坐坐,既不動手也不會言語撩撥,只是坐在這里動動心、動動眼,記得很久以前有位很有名的老先生說過︰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乃是人天生所帶的本性。那麼有名的老先生所說的話,一向是極有道理的。

安然坐在櫃台後面,一只手杵著下顎,眯著眼盯著先前婦人翻看的那本冊子,一直沒有動過。思緒早已隨著酒館門外那柔柔的風,悠悠的飄到了因少雲而顯得有些空曠的天空。

在有一件事情上,莫然覺得他的大腦里一直都如同此刻的天空,雖然他認為自己的腦袋並不空曠。雲不多,但每一朵雲都堵在他思索問題的各個節點上,如同獵取獵物時那重重的薄紗垂在眼前。

今天那留著山羊胡的李老板說的神仙般的修者並不是安然第一次听到,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听說有修者的存在,安然在心里的驚愕過後就再三的打听,雖然集鎮上的人們都是听說來的,沒有誰真的見過,但安然認為從沒有無風而起的浪花。

世界的奇妙,多樣繁雜。人們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充滿著好奇、求知與敬畏。從得知修者的存在那天開始,安然的腦海里就會經常閃現出一個個的片段,路邊書攤上,電腦屏幕上那一短短關于修者門派、修行、戰斗以及各種手段的描寫。安然這些記憶片段的閃現,與自己的熱血和天真有關。實際上,因為記憶里的某些片段,在童年的時候就讓他失去了天真與幻想,從懵懂中學會了認真的、仔細的活著。自從疼愛他的父母相繼去世後,自己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起弓箭和那把黑刀去與各種大小野獸搏斗拼命開始,知道了算計自己所流的每一滴血、汗,每一口吃的,每一個銅板。

首先活下去,才能想怎麼活的好。

記憶中,一首念念叨叨的歌里這麼唱過︰「人都是被逼出來滴。」

……

記憶中,各種描寫都賦予了修者的強大;集鎮中,人們習慣的把修者與神仙之間劃上了等號。安然很想了解修者真正的世界的樣子。如果可能,安然想進入這個世界,他的這個想法的出發點只是單純的想讓自己更好的活著,既然修者與神仙之間有個等號,神仙們又有什麼理由活的不好?誰又听說過神仙們缺過什麼,為了什麼愁苦過?種種前提後代人,就等于神仙們應該都很有錢,至少應該是不缺錢的。

如果有神仙倒霉的過的不好,那麼至少他們改變種種令他們不滿的能力也要比自己這個山中以打獵砍柴度日的少年高出不知道多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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