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第四排練室門前，袁伸出手，又縮了回來。咬了咬嘴唇，正待扭頭離開，門忽然開了。
「我還道你不來，正想舉著大喇叭去宿舍樓下喊你。來的正好，進去吧，換好衣服喊我。」趙丹峰從門里出來，把袁推進屋子，站在門外關上門，不給袁說話的機會。
女蟒，鳳冠，點翠頭面。袁捂著嘴，看著屋里那一個個行頭。用手指觸模著那些七年中幾乎天天都會用到的東西，眼淚便墜了下來。對著鏡子，袁戴起一件件行頭。雖然沒有化妝盒，但能重新穿上這些東西，心里滿滿都是感激。
等了許久，趙丹峰都沒听著袁喊自己進去。越想越不對，拿出鑰匙，打開門，卻是看到站在鏡子前，哭的跟淚人似的袁。
「哭什麼？我想楊玉環也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趙丹峰關上門，對著鏡子說道。
「我唱不出來。」袁擦了把眼淚，看著鏡子里的趙丹峰說道。
「那我唱給你听。」趙丹峰笑了。
袁扭頭看了趙丹峰一眼，「你騙人，你又沒學過。你那嗓音，唱什麼都夠嗆。」
「听著。」趙丹峰也不在意，都被打擊慣了，臉皮越來越厚。
「那一年的雪花飄落梅花開枝頭，那一年的華清池旁留下太多愁。不要說誰是誰非感情錯與對，只想夢里與你再醉一回…」趙丹峰開口便唱，袁癟癟嘴，這家伙又騙人，根本不是唱本。
趙丹峰笑了笑，換了口氣，「愛恨就在一瞬間，舉杯對月情似天，愛恨兩茫茫，問君何時戀。」
袁愣了楞，終于轉過身來，看向趙丹峰。
「菊花台倒影明月，誰知吾愛心中寒，醉在君王懷，夢回大唐愛…」趙丹峰一口氣沒換上來，卡住了。吐了吐舌頭，「唱不好，要不你來唱這段。」
袁沒說話，就這麼看著趙丹峰，看到趙丹峰都有些發毛的時候，忽然開口，「詞兒寫給我。」
「啊！」趙丹峰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獻寶似的從包里掏出一張紙，「早準備好了。」
袁白了趙丹峰一眼，終于笑了出來，「你唱的什麼呀，難听死了。」接過歌詞紙，「你再哼一次，我听。」
趙丹峰嘻嘻笑著，厚著臉皮再唱了一次。袁跟著拍子，看著歌詞輕聲哼著。趙丹峰唱完，袁站起來，甩了甩袖子，開口便唱，「菊花台倒影明月，誰知吾愛心中寒，醉在君王懷，夢回大唐愛。」踏著碎步轉了一圈，走到趙丹峰面前站定，左手挽袖，右手虛托，「陛下，再飲一杯吧。」
「許了愛妃。」趙丹峰笑著從袁手上一點，做了個仰頭便喝的動作，「好酒！酒美人更美！」
袁呼了口氣，合衣往地上一坐，「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就像還在學校的時候，跟師兄妹們打打鬧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現在你也可以啊。」趙丹峰看著袁質疑的眼神，指指自己，「對著我，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袁笑了起來，「我努力。」
「現在你閉上眼楮。」趙丹峰在袁荃眼前晃晃手，「閉上。」
「干嘛啊。」袁說著，但還是閉上眼楮，睫毛一眨一眨的，明顯是在偷看。
趙丹峰也不以為意，從一旁拿出一個不大的盒子放在袁面前，「現在睜開眼楮。」
袁早看見了，歪著腦袋看了看木頭盒子，「里邊是什麼？」
「你猜？」趙丹峰笑的開心。
「猜不到。」袁一把搶過盒子，藏在身後，「哈哈，現在在我這里。」
趙丹峰也不搶，「本來就送你的，拆開看看。」
「送我的？」袁不相信，但拆盒子還是要的，不然得好奇死。
打開盒子，發現里邊裝著一個飯盒。「干嘛送我一個飯盒？我有的。」
「把飯盒打開。」趙丹峰指指盒子。
袁拿出飯盒，打開一看，便發出一聲尖叫，「魚糕！是魚糕！真的是魚糕嗎？」
「當然是真的。」趙丹峰拿過一個吃起來，「味道很不錯哦，我找了很多家飯館才找到的。」
「哎呀，你不準吃了，都給我留下！」袁看趙丹峰還要拿，一巴掌拍掉伸來的黑手。
「行行，你吃你吃，全是你的。」趙丹峰挨著袁躺了下來，看著天花板，「想吃了，我再帶你去。等哪天我把賣歌的錢花完了，我就把這首歌也賣了，等著這首歌的錢也用完了，那我就學著做。」
「騙子…」許久，趙丹峰听著一聲呢喃，向袁看去，只感覺臉上一涼，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滑到嘴角，是咸的。
「雖然她沒有說，但全班女生都知道胡婧很喜歡你。你沒發現女生們要跟你說話，都站在胡婧看的到的地方嗎？她是真的很喜歡你，有天上台詞課，我坐在她身邊，她的筆記本上全是你的詩。每次表演課，你知道她有多想跟你搭戲嗎？只要叫到你的時候，她總會在常老師面前坐的端端正正，希望常老師能看到她，點她的名字。你知道胡婧為了你不去參加春晚嗎？只是因為她說她給你說過那是她最後一次正式演出。你知道梅亭給女生們都怎麼說嗎？說姑娘們都離趙丹峰遠點，除非胡婧不喜歡趙丹峰了，你們再去吧……」
趙丹峰就這麼听袁說著，從大聲到小聲，最後到無聲的抽噎。天黑了，排練室里卻沒有開燈，只有透過窗戶的月光描繪出兩個朦朧的身影。
「魚糕好吃嗎？」
「好吃。」
又是一陣寂靜，「我們是朋友嗎？袁。」
一陣沉默之後，一個字劃過夜空。
「是。」
「那就不要擔心了，我們是朋友，朋友就該對朋友好，對著朋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趙丹峰坐了起來，一把搬過袁的肩膀，「你以前在學校里也有好朋友吧，現在，我就是你的好朋友！」
「可以一起逛街那種？」袁嘴角輕輕揚起。
趙丹峰一腦袋黑線，咬咬牙，「是。」
「那好吧，好朋友。」袁一把摟住趙丹峰，哇一聲便哭了出來，「我想家了，趙丹峰，我想回家，我不想上了。我每天覺得天空都是灰的，她們都是那麼漂亮，每一個都那麼優秀，站在她們身邊，我就像個丑小鴨。我從來不演都市女性的角色，因為我覺得胡婧曾離她們演起來真的很像。我是不是很沒用，很沒出息，真的很差。」
「不會，你是最棒的。」趙丹峰拍著袁的背，「你們每一個都是那麼優秀，就像你說的，胡婧往那一站，就像一個模特，是個都市女孩。梅亭上學前就演過幾個角色，渾身散發著自信的氣質。曾離是女生里形體最好的，即便是穿著五塊錢的地攤貨，也能穿出她的味道。即便是秦海露，刀馬旦出身的她有著你們都沒有的獨特韻味，一絲倔強和執著的男性化陽剛美。」
感覺袁逐漸安靜下來，趙丹峰笑了笑，「至于你，你知道有首歌叫《野百合也有春天》嗎？她們也許是玫瑰，是白蓮，是牡丹，是水仙。但你，就是那朵野百合。安安靜靜準備著綻放，等待著春風，等待著有人告訴你，你已經美成了女神。」
「真的嗎？」袁趴在趙丹峰肩頭，閉著眼，心里安穩極了，嗅著衣服上一絲洗衣粉的味道，忽然很想知道趙丹峰用的什麼牌子洗衣粉，從來沒發現這味道這麼好聞。
「當然是真的，我說了我不騙你，騙你是小狗。」趙丹峰已經覺得腿有些麻了，咬咬牙，堅持著。
「好吧，我相信你。」
「對了，這一身楊貴妃的行頭覺得怎麼樣……」趙丹峰得意的問道。
「真好，你找誰借的。」袁一點起來的意思都沒有，反正是把自己全部重量都壓在趙丹峰身上，完全沒有累的意思。
「什麼找誰借的，我專門去買的好嗎？」趙丹峰得意的緊，「專門去戲曲學院那邊商店買的。」
「難怪你能把楊玉環的行頭買成虞姬，是不是一套里邊還有把鴛鴦劍，老板說放錯了。」袁實在憋不住笑了，一頭埋在趙丹峰懷里，笑起來，「我知道那家店，老板總會這樣，用他話說，那都是騙老外的。」
趙丹峰咬著牙，「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大王息怒！勸大王飲酒听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袁唱起了虞姬的詞兒，雖然趙丹峰是個京劇盲，但這幾天總還是了解了點，知道這句出自霸王別姬里虞姬的念詞。
「愛恨就在一瞬間，舉杯對月情似天，愛恨兩茫茫，文君何時戀…」袁接著唱了起來，趙丹峰只覺得听此一次，真是此生無憾。忽然特別能理解項羽為什麼要自殺，男人負責征服世界，女人負責征服男人。一個女人在自己面前這麼唱著，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真是寧負江山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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