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緣當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狠無恨

作者 ︰ 蘇屾

王不留行隨著縴綿出了門,正午的陽光直射在縴綿的身上,她仿佛披上了一身炫目的金色鎧甲,讓他心中所有的黑暗無處遁形,他不敢再看,垂下眼簾,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

走在前面的縴綿被這熾熱的日光刺得有些想要流淚,心痛絲絲地蔓延開,她撫住心口,不自覺地頓住腳步。

王不留行沒有听到她的腳步聲,暗叫不好,急急地沖到她身邊,在她有所反應之前,用金針刺入她的眉心,細細捻轉,見她眉心舒展,他長舒了口氣,慢慢說道,「還好,你跑得快,想得不深,蠱毒還沒有觸發。」

因為金針的介入,縴綿的心口舒服了很多,不過她心中尚有余憤,懶得細說,只隨意地擺了擺手。

王不留行見她神色如此,想說幾句勸慰的話,但只是張了張嘴,猶豫良久,終于緩緩開口,「城主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縴綿垂下眼簾,不自覺地哼了哼,幽幽開口,「踟躕花兒只長在浮雲山上,那處瘴氣彌漫,一般中毒之人是不能在瘴氣中久留的。踟躕花多半都是救別人的命,為別人的命而冒著自己中毒的風險,本身就是一個兩難選擇,此花讓人踟躕不肯向前,故名踟躕。而你們只一句苦衷便要我不踟躕,毅然向前,這是什麼道理?」

王不留行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撓了撓頭,只得說了一句,「下蠱的柔夫人一早被關押在柴房了。」

縴綿無所謂地聳肩,哼了哼,「誰下的蠱都不要緊,重要的是誰能解蠱。」

王不留行抿了抿唇,遲疑地低聲勸說道,「反正七夫人你本來也有多一次的發作機會,你是可以救她的。」

縴綿呆了呆,隨後扯了扯嘴角。心更加冰涼,苦笑一聲,「我忘了,你也是柳菁菁的追隨者之一。你也是會選擇救她的。甚至比夾谷琰更急。」

王不留行覷著縴綿的神色,暗嘆自己說錯了話,還要辯解什麼,縴綿卻什麼也不想听,直接甩手轉身走開。他只得訕訕地扭身回頭,發現夾谷琰站在碧芳閣的門口,怔怔地看著縴綿的背影。

王不留行輕嘆一聲,緩步走回,「城主,你倒不如和她直說。」

夾谷琰搖搖頭。////淡淡苦澀一笑道,「說什麼?說我遭了袁尚翊的暗算,和菁菁中了一樣的蠱毒,彼此不能遠離這樣的話?說了也不過是讓她更傷心罷了。」

王不留行似乎有千言萬語,終究也只能化作重重的嘆息。

縴綿在春歡園外的芳心亭那邊徘徊許久。看著日光逐漸偏移,她的心緒卻越發煩亂。她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要做出這樣的抉擇,將自己和孩子的生命估算價值,只為換做台面上的條件拿去和夾谷琰談判。可她想要的是他站立在自己面前,話語錚錚地告知她,你足夠重要。損了天下也要保住你和孩子。那麼,為了這樣一個他,自己去冒險也就沒什麼的了。只是,那些不過都是願望罷了。

莫名地,羨慕起珍兒,至少她身後有一個肯為他奔波千里。追隨她的人。竟然也慢慢欣羨起躺在床上自作自受的柳菁菁,至少可以有人為她折損尊嚴。而她,柳縴綿,只有自己,形單影只。煢煢孑立,踽踽獨行,偏偏還有那麼多的人推著自己往鬼門關去。

葉子枯黃了,隨風顫抖,她的心在這冰冷的秋風中也如這葉片如此劇烈地抖動著。

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去看一看給柳菁菁下蠱的葉柔,扭轉一下自己怨婦般的心情。剛剛走近些就听到葉柔空靈的塤曲,如泣如訴,暗恨別生,正映襯了自己的心情,縴綿不自覺地笑了笑,不想到了這個境地,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覺竟然來自將自己逼到此處的葉柔。

黑暗的柴房被一把沉重的銅鎖緊緊地扣著,因為有夾谷琰的吩咐,縴綿也不得隨便探視,只得在門外輕叩門扉,小聲喚道,「柔夫人,我是七夫人。」

葉柔在里面停止了吹奏,輕笑一聲,「我就知道你會來。」

縴綿听她語氣爽朗,完全不像是被囚禁的人,心情竟也舒緩下來,「你一直在等我來?」

葉柔在門扉那側,偏頭笑了笑,「你猜。」

縴綿總覺得那語氣語調似曾相識,篤定地問道,「你是袁尚翊派來的?」

葉柔柔聲說道,「你不知道嗎?我是曾經和嫡長孫定過親的。若非當年的事情,我就是你的表嫂了。」

縴綿愣了愣,似乎當年有這麼一個事情,難不成她就是袁尚翊說的那個葉姓的姑娘,她搖了搖頭,淡淡笑道,「我從不知。」

葉柔似乎換了個姿勢,遙想當年,「你不知,可帝都很多人都知道,若非我參加胭脂節,只怕我就一輩子嫁不出去了。」

縴綿垂下眼簾,心中有些疑問,「那為何?」為何要鋌而走險,為何要做下這些惡事?

葉柔湊到門縫那里,自得地說,「因為我非他不嫁,偏偏弄巧成拙。那次他來了,他只說了他要的東西,我便幫他偷了金印,順便放了珍兒。他說他需要我,你知道嗎?就在那一刻,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我的價值,死也值得了。」

縴綿被她語氣中的誠懇打動,不由得抿了抿唇,剛剛橫亙在心中的那團亂麻竟在葉柔的話中徐徐理出了頭緒。是的,自己也有自己的價值,並不是在這里感春悲秋,而是想一想和夾谷琰談判的條件,說不定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她可以找到自己的價值,繼續留在城主府的價值。

縴綿迅速起身,對著門縫說了一句,「我很羨慕你,至少他需要你。」

葉柔笑了笑,清清淡淡地說道,「尚翊他說過,喜歡和有利用價值都是一樣的,最終結果都是需要你,做不成他喜歡的,就做對他有價值的,至少你有理由可以陪在他身邊。」

縴綿再度愣了愣,沒想到葉柔竟然會這麼想得開,對,對于袁尚翊那樣渴望成功的人,不擇手段的人,讓他喜歡誰還真是一件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原以為葉柔不懂,沒想到葉柔卻是比自己通澈。相比而言,無知無畏的珍兒是否更加幸福。

縴綿恍惚想到剛剛夾谷琰讓自己提出條件的事情,莞爾,「對,要麼讓他對你有情,要麼就手握重權。我之前實在是太傻了,謝了。」

葉柔懶洋洋地回答,「彼此彼此。」忽然她又說了一句,「這一次,若是你們早回,也許就沒有這件事了。柳菁菁她還是心不安啊。」

縴綿自然明白,以柳菁菁的聰慧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讓葉柔得手,肯定是柳菁菁妄圖用苦肉計將夾谷琰喚回,卻順道栽入了袁尚翊的陷阱罷了。這世間沒有無辜落入的陷阱,你要麼擋了別人的道,要麼就是貪了不該貪的心。

她明白歸明白,她也不會在夾谷琰面前點破。她不相信夾谷琰不知道,只是他帶著愧疚希望的是先去救命,而非探究根源。

縴綿沒有遲疑,直奔春歡園的碧芳閣。那些都無妨,別人的事情自己也不用多想,重要的是夾谷琰對自己的情已盡了,自己若是還想在這府里呆下去只能握住權柄,暗衛那邊終究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說明的,若如此下去,被休棄是眨眼間的事情。她暗暗做了決定,面色平靜地踱步到夾谷琰面前,平淡地說,「我救她,但有條件。」

夾谷琰的眸子亮堂起來,欣喜地回答,「你說。」

縴綿偏偏頭,學著夾谷琰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做你的妻子,不是小妾,不是七夫人,是主母。」

夾谷琰臉上的欣喜盡數退去,面色冷峻下來,「主母都是前一代城主代為擇選的,不是你現在想做就能做的。」

縴綿自然知道,主母都是守琴人,她現下還不想說,她要的是夾谷琰能夠承認的最高的名分,于是她聳聳肩,「那麼,平妻,和柳菁菁一樣的大夫人。」

夾谷琰瞪了瞪眼楮,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隨即嘴角勾了勾,淡淡地說,「你們果然都是一樣,不過是為了這府里的權位。」

縴綿冷冰冰地回答,「不然,你還能給我什麼?我說過了,你不可能對我一心一意就不要做出痴情的事情,免得後來白白惹人傷心。」

夾谷琰用拇指和食指鉗住縴綿的下巴,蹙眉細看,「孤怎麼看不出你傷心?」

縴綿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瞪回去,「是啊,你怎麼會看出來呢?」

夾谷琰放開手,別過頭,垂下眼簾,「我以為你會讓我做一些別的事情,原是我想錯了。」

縴綿挑眉,嘲諷地笑了笑,「你一定想著說我會讓你給我一個一生一世的承諾,或者是讓你捉螢火蟲什麼的。那些都是面子,我現在需要的就是里子,在這府里沒有你,我也能過得很好的里子。至少,以後我的孩子也會是嫡子,不受冤枉氣。」

夾谷琰愣了愣,目光黯然,「沒有我,你也能過得很好的里子?」

縴綿模了模肚子,狠狠點點頭,「對,從此,我只要里子。」她恍惚想到了之前問過師父的問題,師父告訴自己的話,用在此時正正好,狠心的狠是獸部,恨意的恨是心部,唯有無心才能狠,做到了狠,自然心中無恨。有能之人發狠,無能之人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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